天王本生-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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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在她的目光里有点迷乱,他又一次看见那种神采荡漾在阿莲珈纯净的眸子里,在这个瞬间,阿莲珈的脸上居然泛起一层婉约的嫣红,象是一朵盛开的冰莲花,而下面的流水带着一缕淡淡的胭脂。
“只有这一次,”阿莲珈没有听见他的回答,急忙又加了一句,“我知道你没有多余的时间再来帮助我恢复,可是我真的想留在这里,就这么一次,好么?用你的结界破开冰风,在这里陪着我……”
这是枫平生第一次听见阿莲珈这样对自己说话,带着孩子似的哀求,有些任性。枫无法拒绝,他恍惚的点着头:“可是为什么呢?”
阿莲珈的脸似乎又红了一点,她放开了枫的手,轻轻捧起自己的脸,还是看着星空。许久,她轻声的说:“我要等到天明的时候,等着花开!”
枫明白了,夜里冰风袭来的时候,是天曼佗罗和摩柯曼佗罗花谢的时候,可是第二天早上,花草的精灵们就会以朝露的名义乞求仞利天的所有神明,让鲜花重新开放。这,就是阿莲珈在等待的。
“真的,”阿莲珈小声的说,“我只是想看见花开……”
她垂下头,缓缓的梳理着自己紫色的长发,一瀑青丝如水间,她看见枫正在看自己。阿莲珈的动作慢了下来,她凝视着枫,很久,阿莲珈笑了,于是枫也笑了。枫伸出手轻轻抚摩着阿莲珈的脸,阿莲珈想了一下,最后没有躲开。
梵之剑插进了大地里,隐约的淡蓝色光芒随着结界扩展开来,如同龟壳一样覆盖着天香的陵寝。沙风忽然停息下来,一切都那样寂静,寂静得可以听见心跳的声音。
漫天的星斗下,枫远远的看着阿莲珈,看她缓缓的梳理着长发,紫色的流水垂在洁白的天曼佗罗花中。
西方的夜空中,名叫“鸿”的星辰黯淡在忽如其来的疾云中,漫天灿烂的光华抹上了一片阴郁。午夜的时候,海风卷着冰雪,从大地西方的冰湮山脉带来了寒流,呼啸着掠过善见城后的荒原。短短的一瞬间,所有花草上都垂下了冰棱。远处的山脉也模糊在急劲的狂风里,这个世界的一切似乎都在颤抖。只有天香的陵墓被莹然的结界笼罩着,里面还是平静的——一种脆弱的平静,好象随时会被风霜侵蚀。
枫起身走到高冈的边缘,敬畏的看着这股不可阻挡的力量。
“起风了……”他耳畔隐隐传来阿莲珈恍若叹息的低语。
“风比以前更可怕了。”枫说。善见城外夜里起风是众所周知的事,可是这样可怕的风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有些庆幸自己留下来和阿莲珈在一起了,否则她在这样的风暴里肯定会受伤。
“据说,很久以前是没有风的……”阿莲珈说。
“没有?”枫诧异的回头看她,“可是从我来到这里开始,每个夜晚我都能听见善见城外的风声。”
“我是说,很久……以前,而再很久以前,又是有风的,可是追溯到起初,还是没有风。”阿莲珈断断续续的说着,想着。
枫苦笑了一声:“我好象什么都没有听懂。”
“太古的时候,这里是一片纯净的乐土,快乐得有点寂寞,因为这里只有快乐,什么都没有了……当然也没有风。”阿莲珈静静的说着。
“什么都没有?”枫摇头,“难道有人想要这样的寒风么?”
“不是,最初的天人们并不是想要寒风,他们只是想要比别人更加快乐,你明白么?枫。”
枫想了想,没有回答。
阿莲珈摘起一朵天曼佗罗花送到枫的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睛:“那时候,到处都是这样的天曼佗罗,因为到处都是,所以没有人珍惜。只有当别人都没有而自己才拥有的时候,人们才知道宝贵,才知道珍惜,他们总是希望能更快乐一些,比其他所有人都快乐……”
“所以要去毁灭别人的……别人的快乐?”这个可怕的意念冰针一样刺进了枫的头脑里。
“天人执着于自己的幸福与阿修罗战斗,,三万年来的杀戮何尝不是一种令自己堕落的恶业呢?”影子曾经这么说。枫有点喘不过气来。揭开了一切追溯到最初,他忽然觉得自己能隐约看见天人们自己的罪孽。到底什么才是天劫的根源呢?
“起初也不是要去毁灭别人的快乐,大家只是依据种族聚集为八部众,以此来守卫自己的快乐。就象种植天曼佗罗一样,要让自己部族的花更灿烂,更美丽,自己部族的人民也更快乐。渐渐的,他们就要把别的部族的快乐夺到手中,因为那样比起日复一日的积累幸福要更快,更直接。于是有了争斗。再后来,争斗中生出了仇恨,也有了敌人。为了宣泄仇恨,人们开始破坏对方的快乐而使敌人痛苦。毁灭使他们获得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快乐。”
“于是……起风了?”枫没有任何的表情。
“起风了,”阿莲珈点了点头,“因为人们之间积累起的怨恨,大地荒芜,天铃鸟不知归所。有了干旱,天曼佗罗和摩柯曼佗罗纷纷凋谢在无雨的季节,而有雨的时候,乌云遮蔽天空,连绵的大雨让人们无处容身……渐渐的,海风可以穿透大陆,一直吹到今天善见城的地方。随即,你诞生了!”
“我?”
“是的,始天王,”阿莲珈走到高大的枫面前,仰望着他的脸,“这个世界第一个真正的战士!是你召唤了大地深处的精灵,一夜之间建筑了善见城来阻挡寒风,随后你征服了所有的种族,一样用大地的力量为他们建筑起高大的城池。进而又用整个仞利天之王的名义动用了这个世界所有的力量去恢复花草树木,去阻挡烈日和寒风,雨季和旱季消失了,海风再也不能吹到大陆的中央。天空比以前更加澄净。”
说到这里,阿莲珈却叹息了:“可是有些东西始终是不能挽回的,比如人们永远被战争困扰……再没有天铃鸟的歌唱。和你希望的不一样,暴力并不能挽回纯真时的一切。”
“那么,现在风又一次刮起,是因为天王力量的衰弱吧?”
“天魔已经来了,人民开始离开你,也许这个世界真的无法再支撑了,这风越来越狂暴。终有一天,这风会贯彻南北,埋葬有过的所有辉煌,包括……我们!”阿莲珈走到高冈的边缘,看着外面的风,她的背影瘦削得让人心冷。
“经历由纯真而战争,而建立力量的王权,最后消失在更可怕的战争中……”阿莲珈喃喃的说着。
忽然,阿莲珈回过头来:“枫,你相信这就是我们的命运么?”
枫怔住了。那种令枫心颤的神采现在溢满了阿莲珈的双瞳,让那双眼睛如同星辰般的灿烂,枫从未见过阿莲珈这样的笑,笑容让冰雪般的阿莲珈忽然妩媚得象绽开的花苞。此时的阿莲珈身上完全是让人惊心动魄的生机和活力,美得让人茫然。
枫不知道如何回答,一瞬间,他似乎什么都忘记了。
阿莲珈的双臂搂住了枫的脖子,她笑着贴在枫的胸前:“不要想这些,好么?不要想……我以后会告诉你答案。相信我,我一定能告诉你一个答案!笑一下给我看看吧。”
阿莲珈温软的身体就靠在枫胸前,那股熟悉的菩提花香又一次把他包围了。他稍稍的停顿了一下,在那个瞬间,他有点迷惑,他尽力的回想二十年前他第一次见到阿莲珈的情景,然后是他们之间的所有事情。久久以来,每一件事情都象手指拨动他心里的弦,留下一声弦响,缓缓的。有时候余音已尽,很久的沉默以后才是另一声弦响,二十年的弦声终于汇成了曲子。
他张开双臂,慢慢搂住了阿莲珈。一切都让枫重新想起在白马寺,阿莲珈第一次把额头贴上了他的眉心。可是枫不再是那时候的枫,阿莲珈也不再是那个阿莲珈,现在他怀里的阿莲珈是如此的重要。过去的枫和阿莲珈都不在了,现在的枫和阿莲珈是否也终将消逝?只有这一刻留在时光里,不知道会不会退色……
害怕坚硬的铠甲会弄痛她,他只是轻轻的搂着纤纤的阿莲珈,贴着她柔软的面颊,感觉温馨里的一点温暖。裹着战铠的臂膀很沉重,枫觉得自己象一只拥抱着的甲虫,隔着沉重的壁垒去接近自己喜欢的人,战争的残酷使一个简简单单的拥抱也如此艰难。他叹息一声,抚摩着阿莲珈的长发,尽力的想着,希望能记下这一瞬间的一切。还有多少时间他能抱着阿莲珈呢?三十六天么?直到天魔毁灭善见城?即使他珍惜,还不是一样无法挽留?就象暴力终于还是没能带回纯真的时代。
“我想看星星,”阿莲珈低声说。
“好!”枫没有问原因,稍微集中了灵觉,身后的梵之剑忽然从岩石中跳跃起来。辉煌的剑气从剑侧升腾变幻,剑低吟了一声,引着灿烂的光华升上天空。
看着剑的光明在空中闪烁,阿莲珈有些遗憾的叹息着:“一颗星星的天空总是寂寞了点啊。”
“那好,让我们看千万繁星闪烁的仞利天空吧!”枫笑,剑的星芒直飞向西方的天边。然后在一瞬间,它爆射出璀璨的光芒,横贯夜空飞向天空的东侧。它留下的光轨如割开天穹的利刃,幽暗的云层被一分为二,第一缕星光投射在阿莲珈的眼睛里。
淡而柔和的星空下,枫依旧是静静的怀抱着阿莲珈,阿莲珈笑了,笑的时候,眼睛里荡漾着如水的流光。
清澈的光终于溢出眼睛,无声的划过她的面颊。
遥远的冰湮山脉顶峰,白色盔甲的王者在天魔女的簇拥下眺望着东方的善见城。那颗耀眼的流星刚刚掠过他们的头顶。
“帝释疯了么?浪费力量去劈开浮云?”身后的大荒冷冷的哼了一声。
“天人有的时候和人类一样,他们的思想不是魔宫的战士们所能理解的。”波旬想了很久,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们这种愚蠢的种族可能有什么思想我们不能理解?”
“也许……就是他们愚蠢的思想。”波旬皱了皱眉,转身离开了山颠,“我们不需要理解,只需要进攻!”
“以前我经常和天香殿下一起看星星,雨宫前有一片很空旷的地方,一眼就能看遍整个天空。”阿莲珈拭去泪痕,脱开枫的怀抱坐在天曼佗罗的花丛里。
“天香也喜欢看星星么?”枫坐在阿莲珈的身旁。
“喜欢,而且她总是对我说要找一颗紫色的流星,我不明白,我也从来没有看见过。”
“应该是她在乾达婆长公主的婚典上所见的吧?那是由天夜叉们以飞翔的结界化成的,平时怎么会见到呢?”
“她每次这么说的时候都会微笑,我从来没有想过那时候她的心情。等我明白了,又只有一个人看着星空了……”阿莲珈幽幽的说。忽然,她笑了笑:“我说错了,现在你会陪我看这些星星。”
“真好啊!”阿莲珈把头靠在枫的肩膀上。
“真好啊!”枫用手指缓缓的梳理着她的头发。
“龙王殿下从来没有陪她看过星星吧?”阿莲珈想了想,“自从我有记忆开始,就从没有过。”
“这样的夜晚,通常他只是不停的喝酒。”
“喝醉了就可以忘记,也许龙王殿下有的时候也很畏惧吧?”阿莲珈低声问。
“有真正无畏的人么?他畏惧的不是自己的牺牲,如果他真的抗争天魔,结果只会是天香的死亡,这才是他一直不敢面对的。”
“或许吧?那么也许我们能说天香殿下的觉悟最终还是超越了龙王。至少她还是明白了什么是最重要的,才能焕发凌越生命之上的觉悟。”阿莲珈看着枫的眼睛说。
枫还是摇头:“可是沉沙可能这样觉悟么?无论如何,沉沙也不会愿意牺牲天香的生命来换取爱的自由吧?”
“可是对于沉沙殿下来说,到底是天香殿下的生命更加重要,还是天香殿下对他的爱更加重要呢?”阿莲珈不停的追问着。
枫一时语塞,只得无奈的看着阿莲珈。许久,他才爱怜的摸着阿莲珈的脸,摇了摇头说:“如果是我,恐怕也无法冒着永远失去你的危险去抵抗天魔的。”
“可如果你不敢抵抗天魔,你就已经永远失去了我!”阿莲珈固执的坚持。
枫无奈的双手捧起她的脸,凝视着她的眼睛说:“能看见你至少比永远看不见你要好啊,即使只是象沉沙那样远远的看着。你看过沉沙看天香的眼神么?”
“不是,那样还不如永远看不见!”阿莲珈的声音提高了。
“怎么会呢?比起死去,只要知道你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即使我看不见你也是好的。”枫不明白阿莲珈到底想说什么。
“你怎么不明白呢?”阿莲珈蹙起眉头无奈的看着枫,象个生气的孩子。可是看着枫茫然且有些惊慌的样子,阿莲珈只好叹息一声埋怨,“为什么你就那么傻呢?”
枫只有苦笑:“你到底要我明白什么呢?”
“如果我是天香殿下,我一定会走过雷阵走到你身边,而不是等待一千年!”阿莲珈郑重的说。
可是这时候她的郑重却让枫迷惑:“没有人能穿越雷阵,即使以沉沙龙王的力量也做不到。”
“那么我要穿越雷阵会怎么样呢?”
“被雷火烧成灰烬。”
“烧成了灰你会不会接着我?”
枫的手猛的从阿莲珈的脸上弹开,他惊慌的看着阿莲珈严肃的脸。过了很久,枫苦笑着把手放回阿莲珈的面颊上。“傻啊!”枫只是摇头,除了摇头,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你要接着我!”
“我接着你。”枫只好顺从这个固执的要求。
“你知道么?与和你在一起相比,即使我的生命也可以舍弃,即使我穿越雷阵成为灰烬,我还是死在你的怀里。可是天香她却并不希望死在你的怀里,她本应该和龙王在一起。她明白得太晚了……”
“天香不象你这么傻瓜……”枫长叹着搂着阿莲珈。
“她才是傻瓜,等了一千年,最后还不是一无所有?”
“知道么?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会对我这么重要。”枫说,“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找到原因。”
“我也想,可是也想不清楚呢!”阿莲珈咯咯的笑出声来。
“总该有点原因吧?”
“也许只是因为你寂寞。”
“好象不象寂寞那样简单。”
“我知道,”阿莲珈又笑了,“我开玩笑的。”
“天兵们都走了,我们只有一万人,这一战到底是什么在等待我们?”
“一万零一个,我会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