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略-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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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付,下绊子撤了她的绿头牌!”
宫妃们斗法,斗起来各有奇招。在这紫禁城里,任何一点小矛盾都能成为炮仗的线引子。大概因为太寂寞,就跟外头集市上似的,同行是冤家。物色好了对手,每日以算计为乐。像这种侍寝上动手脚的事其实不难办到,老一辈的姑姑们在这高墙里混久了,很懂得看人下菜碟。入选的小主们都是上三等祁人不假,但上三等里也要分出个高低贵贱来。拿什么分?自然是拿银子分!有钱走遍天下,后宫里也是一样。愿意出钱就能压人。对于那些初进宫,没有荣宠傍身的低等宫妃们,有些好事的人肯下血本,这一辈子就能叫她枯萎在墙角旮旯里。
素以收拾妥当了上了炕,拧过身去吹八仙桌上的蜡烛。屋里暗下来,姑娘们的话却没停。妞子有点犯困,还在嘀咕着,“就那个敏贵人,张狂得没个褶儿。你叫她穿上花盆底走两圈,走路外八字,跟个鸭子似的。连我的眼都入不了,也不知道怎么晋的位。”
“人家有个好阿玛,军机值房里的行走,御前红人儿。”品春说,“万岁爷和老主子当年一样,讲究个雨露均沾。在他老人家龙眼里,不分美丑,都一样。”
妞子吃吃笑起来,“龙眼,这比喻好。那吕太后叫吕雉,当初把持朝政的时候,该管她的眼睛叫凤眼还是叫鸡眼?”
素以咳了声,“就会插科打诨!”
品春不搭理她,继续的伤嗟,“你们说雨露均沾多委屈人啊!老主子在位时抱怨过满朝廷的丈人爹,到了这辈儿里,还是照旧。”
“那是祖制,不乐意也没法子。先凑手将就,等遇着了对得上眼的,那可就两说了。”妞子嗡哝着,“像主子爷和畅春园太后,这么些年,神仙眷侣似的,羡煞旁人呐!”
品春没正经的笑起来,“太后老佛爷可是宫女子出身,你们俩长着点儿眼睛,说不定哪天就登了高枝儿了。到时候别忘了提拔难兄难弟,给我个彤史干干,我天天给你们插牌子,往显眼的地方供。”
大家都葫芦打趣儿,当今的万岁爷,那可是个俊小伙儿啊!承德皇帝的诸位皇子们生得都很好,南苑宇文氏打前朝起就以美貌名扬天下,九龙御座上坐的人俯治九重,是天下第一贵重的人。再加上年轻漂亮,自然就成了所有宫女子的向往。
传得神乎其神的,其实认真说起来,她们这些局子里当差的没福气得见天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踏踏实实守着地头,没有得令儿不能随意走动。宫里规矩重,谁敢满世界溜达,那是要挨打杀头的。就连嫔妃们日常见得都不全,更别说乾清宫里的万岁爷了!
只不过姑娘家爱玩笑,挑个最理想的人配给你配给她,调侃两句解解闷儿罢了。
“咱们当了这么多年差,横是运道不好,上不去也下不来。不在主子们跟前伺候,谁知道你是谁!”品春叹着气说,“御前那拨人最得升发,干得好有赏赐,还管抬籍,走出来都拿鼻子眼儿看人。”
妞子忙接口,“得了吧!体面能当饭吃?听说万岁爷脾气大,稍有个不称意就要发落人的。伴君如伴虎,留着脑袋吃饭吧!”一头叫,“素以,素以……你们家给你说亲事没有?你明年就放出去了,下家儿找着没?”
素以困得恍恍惚惚的,凑嘴应,“像是说了个笔帖式,没过定,我也不知道……时候不早了,睡吧!明儿有新选进宫的,一堆事儿呢!”
西一长街上打更太监的梆子从南边过来,走一段敲三下,原来已经子时牌了。
有头有脸的姑姑在小范围内很有权,手底下带的小宫女机灵,会讨好人,平日里的杂事压根不用自己料理,她们早给你分派了。因为姑姑手上掌管着她们的去留,但凡姑姑瞧得起的,经考核后送内务府派到小主跟前当差。要是姑姑看不上,认为你笨,调理不出来,就送下值房当碎差杂役。小宫女们使劲巴结是为后路,姑姑们受起来也心安理得。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姑姑们刚进宫也是这么过来的,以前吃了些苦,现在资格老了,就到了苦尽甘来的时候。
底下人进来伺候洗脸梳头,换了秋袍子差不多寅时三刻了,收拾妥当了往局子里去。见过了上头掌事儿,掌事的分派人头到她们手里,一人五个,调理出来等着用的。
素以领人下去,管带姑姑有专门的值房,她往南边的槛窗底下一站,从宫里规矩开始一一讲解。新来的什么都不懂,要手把手的教。从吃穿住行到宫廷礼仪,必须面面俱到。否则人派出去闯了祸,那就是师傅教的不好,管带姑姑要连坐受罚的。
“你们到我这儿来学规矩,是我的职责,更是你们的本份。谁吃不起苦,趁早说。我领你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既入了我门下,就要受我调理。我说的话你们得听着,不许犟嘴,不许梗脖子。入了宫门身不由己,走一步路,转一个身都要有条有理。要是有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出幺蛾子,瞧见那头供着的簟把子没有?”她往高柜上努努嘴,“别指望姑姑讲情面替你们说好话,一概打罚不论,听明白没有?”
小宫女们对管带姑姑有天生的恐惧,就像很多公主小主怵精奇嬷嬷一样,她们这类人名声不好,专事挑人刺的,最难伺候。素以在职上干了四年,早就练得油盐不进了。她们背后怎么议论她不管,要教就不能手软,就得往严了办。
她手里拎着竹板子围着她们转,“先说常见礼,常见礼分单膝双膝两种。单膝礼里头包括打千儿和请安,打千儿是太监用的礼,咱们不管那个。宫女子要学的有四种礼,下跪叩首礼、下跪礼、道万福、颔首礼。见什么人用什么礼,咱们这类人要学的是前三种。叩首礼最重,下跪礼次之,接下来才是道万福。磕头谁都会,但是要磕得兢业,要磕得有风度,那就得下一番功夫……”
横竖教学有一套固定模式,颠来倒去的说,说得嗓子冒烟。然后就是练基本功,顶碗、抻胳膊、学站规矩。走路也有准绳,要走得直,走得好看,落落大方。两边肩膀一高一低不行,腿里拧麻花也不行。姑姑们最怕遇见小毛病多的,要一遍一遍的矫正,调理起来难,功夫也废得深。
她这里正忙着,门前有人探头往里看。素以回头瞧了一眼,有点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板著 :受罚宫女面向北方立定,弯腰伸出双臂来,用手扳住两脚。不许身体弯曲,一直持续一个时辰 。
☆、第3章
人在值上,雷打不动也是规矩。素以回过头来,正看见几个小宫女交头接耳的私聊,当即就拉了脸,抽冷子叫了声,“大荣!”
叫大荣的宫女嗳了声,抬眼怔愣愣的看着她,没明白她的意思。
素以扬手照着腰背就是一板子,“我刚说完的话,转头就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都像你这么的,姑姑也别活了。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大荣眼里裹着泪,曲腿道,“我不该答应‘嗳’,要说‘嗻’。”
素以不太满意,“不单是这个,你到现在还瞪眼瞧着我,换了主子叫你,你也眼巴巴儿瞧着主子吗?”她转起了圈,一字一句道,“都给我听好了,当差不能光用眼睛,还要用心。主子吩咐话,听差的时候微躬身,眼皮子耷拉下来。看主子脸色神气要用余光,主子把眼儿瞧你,你不能把眼儿瞧她。要是犯了忌讳,那就是逾越,是大不敬,要传笞杖挖眼睛的。再者,宫里行走要保命,就得记住了口诀——不听不看不议论。不是你的事儿,装聋子装哑子。万一不小心入了耳朵,也要只进不出,就连梦话也得给我绕开了说,记住没有?”
小宫女们吓得筛糠,姑姑动怒可不是好玩的,忙蹲福应是。
素以瞟了一眼,“我知道你们私底下想什么,别说姑姑厉害,这都是为了你们好。这会儿没教会你们,你们出去闯了祸,不单自己挨罚,还要给祖宗抹黑,连累一家子脸上不光鲜。做奴才的提着脑袋干活,不警醒着点儿,什么时候丢了吃饭家伙都不知道。”又道“刚才见你们蹲安了,我掌了眼,真是千奇百怪。咱们祁人蹲安是常礼,可是蹲得好的不多。以前在家随意些,也没人计较。如今不一样,进了宫就得做到最好,做到让人没有错处可挑。”
她旋过身侧对着她们,“我做示范,你们细瞧好了。”她双手按在左膝上,屈右腿往下蹲,蹲到一半时说,“膝头子不点地,这才是蹲。要是着了地,那就成跪安了。蹲福时腰要挺得直,不能往前佝偻,也不能往后仰。左腿微屈高些;右腿屈得低一些。蹲下去,嘴里说‘请某某主子的安’。等主子发话再起身,否则就蹲着,蹲到人不见为止。有的主子挑剔,故意的不叫起喀,要看你的底子练得怎么样。这时候最考验耐功,你得把从尚仪局学来的看家本事使出来。局子里分派各宫的,到最后都成了大拿,知道为什么吗?不是因为嘴甜会抖机灵,是因为经得起推敲,懂人事儿。如今小主儿、贵主儿、甚至皇后主子跟前的红人,没有一个是身娇肉贵的。你们去看,这些人里随便拉出来一个,蹲安蹲一炷香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你们当差,出不出头我不保证,但是保命靠的就是守规矩。守规矩身正心正,主子自然赏识你,听明白了吗?”
小宫女们齐声应个嗻,姑姑严厉却也让人敬重,至少她算是留情面的,就刚才她们那样,遇上别的姑姑,只怕已经叫她们罚跪了。
姑姑长得相当漂亮,五官精细白净,细看看连一颗痣都找不出来,像剥了壳的鸡蛋。她是细长的身量,俗话里说的扁身子,不是长点肉就浑圆的那种。肩也不显得很宽,但是一样的袍子穿上,别人实墩墩,她腰里就显得空空的,颇有点弱柳扶风的味道。再说姑姑蹲安的姿势,怎么看怎么和外头人不一样,四平八稳,端端正正。长手长脚的人做出来的动作好看,抬起一条胳膊甩帕子,袖子落下来一截,露出那三寸皓腕,叫人心里猫抓似的。
姑姑做完了示范轮着她们来,给她们矫正指点。叫蹲着,一盏茶过后再来看,人就出去了。
先前探头的太监站在太平缸前,看见她出来立马笑开了,“我才刚瞧姑姑调理人来着。”大拇指一竖奉承道,“嗬,那气派,真没说的!”
素以不知道他要干嘛,只道,“您太抬举我了。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我还在值上,走不开。”
那太监愣了愣,“您不记得我了?”
素以有点茫茫然,她本来就认不清人脸,宫里人口多,来来往往看着都一样。这么多年还在尚仪局混着,就是因为这个毛病。
那太监嗨了声,“也是,夜里黑灯瞎火的看不清不怪您。我是长二总管的徒弟,叫张来顺,昨儿和您一块儿捞尸首的……”他做了个摇杆儿的动作,“我负责往上车,还记得吗?”
说实话素以只知道一块儿去的有几个人,至于谁长什么样,她是完全想不起来了。只不过人家自报了家门,再说不记得,那就叫别人下不来台了。便顺嘴答应,“是张谙达呀,我眼钝一时没认出来,您别怪罪我。您今儿找我是为昨天的事儿?”
张来顺说,“也不是为那个,二总管赏识您,给您谋了份好差事,有意的提拔姑姑呢!这不叫我来传个话,请姑姑预备着,不定什么时候就给您放差。”
素以没太明白,她和长满寿没什么交情,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替她讨差事,听上去有点悬乎。无端受了人家的恩德,将来就要加倍的还,其实不太乐意,计较了下道,“我这头还有差事呢,要是调到别处去,这头怎么办?”
张来顺说,“没事儿,也就两三天,耽误不了您的功夫。”
看来是个短碎差,素以有点好奇,“是个什么差事?您不说,我尽瞎琢磨了。”
“您听说了承恩公病重的消息没有?昨儿夜里开始不吃东西了,疼得一脑门子汗,估摸着就是这两天的事儿。往年宫里为示荣宠,一等公的丧事都会派有体面的姑姑出去坐镇,就是做女知客。不要您干嘛,鸡零狗碎的事吩咐下面丫头婆子去办,您是掌事儿,在那儿看着就成。”张来顺絮絮叨叨的说,“您别看才三天,交了差事丧家要谢您,没有三五十两,这红包拿不出手。您说这么来钱,是不是好差使?”
承恩公不是官名,是个超品的爵位,打从大邺亡国,南苑大王入主邺宫起就有了。一般都是封皇后的父亲,也就是万岁爷的正牌丈人爹。料理这种事是个肥缺,当初素以的师傅就接手过其他公侯的丧事。可是里头门道太琐碎,她就是有心也无力。
“我哪会那个呀!”她摆手,“谙达替我谢谢二总管的好意,我人笨,怕有负重托,还是请他老人家另择贤能吧!”
张来顺笑嘻嘻道,“您还笨,这宫里没有能耐人了。您放心,不要您一个人去,二总管也在呢!有什么不明白的您问他,有他顶着,您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
素以想了想,再推脱就成不识抬举了。也罢,又能出宫又能捞油水,看上去是个好事。她一没钱二没权,也不怕别人算计她。在宫里怎么,出去还是怎么。寸步留心,别人也逮不住她小辫子。因蹲个福道,“那我就领命了,谙达回头替我谢谢二总管,我一定尽力把事办囫囵。”
张来顺很高兴,“这就对了,横竖短不了您的好处。别人求都求不着呢!皇后主子不问娘家事儿,国舅爷又是个玩家,起哄架秧子倒有一手,半点正经事不会干。就剩皇姥姥一个人料理,老太太忙不过来。皇上说派内务府不合规矩,发了话交长谙达办。谙达眼界高,阖宫没几个瞧得上眼的,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