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风-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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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一口气,深深自百魅胸臆吐出。这时,她眼神也终有了些变化。“三年前,因为你要坚持原则,所以我在那里失尽所有。今日,就只剩下这只半盲的眼睛,成了唯一的印证。除此,我一无所剩,包括唯一的弟弟,我最宝贵的亲人。”
回忆,刹那洪水般掀翻了女人所有情绪。一直冷淡如水的她渐渐激动起来,苍白的指尖在袖中微微发抖。她咬着牙,逐字反问道:“所以,你说这三年,值不值。”
男人皱紧眉头,凝视着眼前这个女人,目光幻变不止、凝而又散,仿佛一点一点延伸到远去的当年……
在他离开擂台之后,的确听到一些关于罗煞家族易主丑闻的风波,但对于内情,他所知不多,而且随着离去,很快便撇清了那段记忆。想不到在今日,竟再被这女人掀起那些零零落落的片段。
模糊而破碎。
光影离合,思忆聚散。墨兵慢慢收回视线,叹了口气,“我不明白,我不打假拳与你一无所有 有什么干系。”
百魅忽然哈哈大笑,笑得尖酸凄厉,“这个你不必知道,只要明白后果就行。我今日来不是说故事你听,更不是向你交代。”
“那么你来,不是真给我作法吧?”墨兵讥笑两声,想起纸符上那段文字,目光又冷了冷,“还是说,今天你是要我偿还你当年所失?”
谁料女人笑得更加激动,激动得连身体也在发抖,带起满肩黑发翻飞。她失尽仪态,只在放浪地狂笑,真的难以相信,这就是那个进门时还深沉得鬼灵一样的“法师”。
墨兵捂住双耳。她的笑声的确很难听。
因为像哭一样。
百魅哭似的笑着问:“偿还?你真以为所有东西都可以偿还吗?!可以吗?!都可以吗!!”那阴阳两眼,死死瞪着男人,怒极,怨极,悲极,可怖狰狞。
墨兵使劲吸口气,眉心一凝,“那么你今天来做什么,干脆说吧。”
他嘴巴在说话,视线却一直紧盯对方,不敢、也不能挪动。
“叫你做一个决定。”女人收回所有哭笑,瞬间,眼底竟已一片清厉。
决定?
墨兵冷笑,不认为是什么好事。“如果我不答应呢?”他扬起刚毅的嘴角。
百魅也露出一个鄙夷的冷笑,“那么就当我今天从没来过。你之前的遭遇,今后也将继续重复,直到收棺为止。”
我相信杀手的操守和毅力。
男人眉心一绞,沉默下去。忽然,他摇头轻笑,仿佛喃喃自语,“我还以为,当天已经走得不着痕迹的了……”
“是,正因为你走得干脆,所以我才接近你妹妹,让她帮我证实,你就是当年那个让我一无所有的人。”百魅望着他,目光如冰。
墨兵抬起头,煞是惊讶。小婕并不知道自己那段过去,究竟这家伙在一无所知的妹妹面前,不知不觉地套去了多少东西……男人忽然想到些什么,握拳失声大吼,“你不要伤害她!”
——「恭喜你,命硬得判笔难书,亦愿舍妹能沾上这份福气。祝一家,平安。」
符纸上那句话,又刀一样刺进他心脏。
不要伤害她?
那时当我受伤,又有谁为我说过这句话。
百魅眼中有怨毒的光一闪而逝。旋即,那妖异的唇轻轻一勾,露出别样深意——进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从容的笑意,然而,却比大悲大怒来得更加骇人。
一双阴阳眼,凝视着病床上既惊且怒的男人,狞笑尤在唇角,“五个月后,塔卡有个空前的擂赛。一个亿,只要你给我赢回一个亿,我可以放手。”
一亿。
赢回一亿,在那个丧心病狂的世界并非没有可能,但它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将重蹈那片炼狱;
意味着回到朝不保夕,人命如草的岁日;
意味着可能再次冲击他的原则和尊严,辱他祖传所承;
更意味着,自己又将离开这个一直追求的平和世界,离开至亲的人……
怎么可能!
男人仰天怒笑:“笑话!当年你买下黑盘,本来就其身不正!为什么输了倒来问我讨还!”
“不向你讨,向谁讨?不追你命?我又怎咽得下一口气。你记住,现在我只是讨债,不是凭空强夺。”顿一顿,凝色,“我是否不正之人,我自己都不在乎,你又何必执著。”
在那条道上走的人,说什么‘其身正不正’,这句本身就是个笑话。
墨兵无言。
也是。
正直的人,不会为罗煞家族效命;
正直的人,不会贪婪到去买重金黑盘;
正直的人,不会自己行错在先,还理直气壮地买凶杀人。
与这种人,无理可陈。
男人扬起头颅,张臂,满目的讥笑,“我现在这副模样,又怎么为你赢来一亿?”
“可以,我相信‘墨兵’的能力。还有,届时你挂个不起眼的名字和身份,赔率会更加可观。”
“哼,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墨兵’了。”他语气中有些怅然。
“错了。三年而已,又能改变多少。时间虽会打磨锐气,但磨灭不了本质。我一直相信人的潜能,尤其是在特定刺激之下,例如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或者……亲人的生命,受到威胁。”
“你、你说什么?!!”男人猛然从床上弹起,“你想对小婕做什么!!!”
一直蹲在门口把风的小看,早就听到好几次声响,这时终于忍不住了,推开门探头进来。
“出去。”
百魅依然背向门口,却像长了后眼似,一声冷叱。
丫头吓得一跳,同时也感觉到一股诡异的压迫感涌来,当即拉上门,又退了出去。
小小室间,沉重的空气像凝固了般。
“告诉你!只要你对小婕动手,我绝不放过你!就算我没了命,任何蛛丝马迹警方都能揪你出来,一样逃不掉!你好自为之!!!”男人手臂一振,输液管当即挣断。他紧握着拳头,任针孔处鲜血流出。
然而,女人仿佛并不在乎他的话,吃吃的冷笑,笑得人遍体生寒、怒火中烧:
“没错,警方不会错过每道蛛丝马迹,刀痕、弹孔、伤疤、发肤血液,他们会有长篇大论、头头是道的结论,然而面对阴灵巫术……”女人眉梢轻轻一动,“我倒真的想看看,他们能做出怎样精美的陈词。希望别又是无棱两可、只为给外界交代的体面空话吧。”
女人唇边那抹冷笑愈发骄傲,亦愈发的锋利,“墨兵,好自为之的,是你。”
“你不要太过自大!!!”
男人涨红脸,死死瞪着她,几乎想扑上去把这只巫婆撕碎。然而,女人脸上的冷笑忽然消失了,重现最初的漠然,带上一丝寥落与不屑:
“就算我真给捉住了,又怎样……生与死,又如何,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或许,能让我刺激一下的,就是最后同归于尽的那份快感吧……”
若我被捕,谁都别想好过。
“你!!!……”墨兵张口结舌,眼睛瞪得铜铃般大,红得要喷出血来。
“黑巫术”,这种古老而阴毒的秘术,即使至今仍倍受质疑,但它种种令人毛骨悚然又匪夷所思的事件,又确确实实存在了千年,让人敬畏了千年。现在从这女人口中说出,无论当中多少真假,他忽然失去了赌的勇气——拿妹妹的生命和幸福,去赌。
况且,如她所说,即便她输掉,自己也赢不了。因为不顾命的人,最可怕。
病床上的男人喘着粗气,沉默不语,手背从针孔冒出的鲜血,湿了地面。百魅没去理他,却兀自走到他床前,忽然弯腰,伸手探向枕边。
墨兵一怔,扭头看她。两人如此近的距离,他真有股冲动,一伸脖子,张口就咬死她!
只见女人尖长的五指覆在枕头上,轻轻摩挲。枕巾的褶皱动了动,忽然从底下爬出一只硕大的狼蛛——整整巴掌之大,浑身绒毛如雪,是极其罕见、变异了的白毛红眼狼蛛!
毒虫与苍白的被褥几乎浑然一色,睁眼难辨,只有它顶部四只红眼,仿佛滴在白布上的四颗血珠,诡谲得惊心。
像墨兵这种汉子也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这鬼东西是何时藏到这里的?!
巨蜘很快窜回女人袖中。女人面无表情,指尖继续探入枕下,抹出一台手机。
墨兵心脏“噗通”一跳。
只见百魅拧起那台手机,瞄一眼屏幕,按停上面那个录音键,然后对床上的男人说:
“别再玩把戏,今晚请将你的决定告诉我。记住,我没耐性,杀手也没耐性。”
说完,收起手机,重新覆上帽子,然后转身离去。
“站住!小婕现在怎样了!”墨兵忽然像脱了咒般,失声大叫。
百魅转过脸,只是表情重新藏进帽里,整个人恢复到当初的深沉、阴郁。“放心,现在她很好。但未来怎样,就得看你了。再见,墨兵。”
房门洞开,墨兵愣愣盯着那抹紫色深沉的背影,渐渐远去。待再回过神来,竟已想不起她消失那刻的模样。
罗煞家族,六千万,一条人命,一只眼睛,一亿赢赏,一个亲妹……
半世仇恨。
半世无奈。
头很痛,伤口也很痛。
小看扑到床前,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虚弱的笑了笑,摇头,然后重新陷回被褥里……
【 第三十一章:作法 】(完)
【 第三十二章:自作孽 】(待续)
【 第三十二章:自作孽 】
车窗外日光耀眼,两旁街景更是纷纷乱乱,混沌不休。百魅把黑色的车窗摇上,顿然两耳清静,车内车外都蒙上一层灰暗,整个全界仿佛一下子冷了下来。
她只用他妹妹来要挟他,而不直接往他身上施加手脚。因为看着这男人在清醒状态下受苦受难的模样,更能让她享受。所以,半途改变了决定。
将他一枪毙命,倒不如让他在伤痛和担忧中度过——就像自己一样,没在三年前随弟弟一起死掉,而是背负着伤心、不甘与仇恨,在这三年活得生不如死。
是以,以痛还痛,反正无论这个男人最后生死与否,自己都有得益,她非常欢喜这结果。
「我现在这副模样,又怎么为你赢来一亿。」
其实男人最终能不能成功,她倒不在乎。
如果他不答应这条路,便按原计划走下去,直到收尸,她就赢了。
如果他答应走这条路,攒到一亿,她也赢了。
如果攒不到一亿,他会死在擂台上,她还是赢了。
胜利,早便是自己的囊中物,好好享受这过程就是。可知道,祭祀仇恨的最好祭品,就是仇人的痛不欲生。
女人埋在阴影里的脸,笑了。唇越咧越开,竟发出咯咯的笑声,笑得双肩打颤,仪态尽失,然后一颗眼泪,从唯一明亮的眼珠里滑落,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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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煞家族,当年黑道上显赫一时的大门户,干着古董走私和销赃生意,一手起落,便是万票银子和出卖国家历史与尊严的牢狱勾档。
十年前,她就是罗煞夫人的幕内卜筮师。
在夫人眼里,她灵巫之术匪夷所思,数次为自己和丈夫、及至整个家族点化迷疑、趋吉避凶。经年累月,荣辱起替,但当绝处逢生时,夫人便自然归究到她的功绩里去。
怪力乱神这种东西,有人指责它荒诞无稽,投机取巧。但乍惊乍惶间,确实又猝不及防地呈现给你,文明科学所无法解释的功果。似实还虚,众说纷纭,于是外界对这人、这事也一直百口难断。
可怎样都好,高处不胜寒。站得越高的人,内心深处就越需依附某种自己所不能解释的力量。因而在夫人眼里,这位术师已几乎被奉若神媒,宠敬有加。家族中,她无权,却尊居四人之下,众者之上——罗煞,罗煞夫人,家族大子,二子。除此之外,她几乎可以呼之来,挥之去,冷眼以侍。
然而,她却没这样做。本该恃势骄横的人竟异常的低调,本份得很。
是她应得的,她可以用算子,一颗一颗给你算个一清二白;不属于她的,她可以视若路边石、瓦上草,不入两眼;
而需她筮护时,她日日念卜,夜夜祝颂;要她致灾阴损时,她同样能以血祭蛊,缚灵养鬼,无一不从。
然而,即便这样,她也没有随意差谴过任何人,一直追随她忙里忙外的,就只有一人——那个由始至终陪伴身边的弟弟,这辈子唯一的最亲。
恪尽本份,在雪雨暴风中履冰前行。只因,她一直努力经营着自己的身份,巩固那副为生存而戴上的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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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春末。
罗煞邀请道内三大巨头,到海上拢谈划地分市之事。结果,一颗巨大的炸弹在油轮上突然引爆,整个海面瞬间全是碎屑残尸。
术法再了得,她到底是人,不是神,况且每次卜筮总有主次偏重,丈夫出行之前也没要百魅算计过什么,是以夫人并没责怪她多少,而是全心专注于寻找丈夫的事上。可数十天打捞寻觅,却一直不见亲人尸身,夫人心中说不出的绝望,但还是残存一丝侥幸,于是,把百魅召来——列阵,卜灵。
……
阴暗的房间内,异香馥郁。奇特的绿色烛火,映照着那张苍白如鬼的脸,明明灭灭。
一场法仪之后,她那片由紫变黑的唇慢慢开启,对夫人轻轻唤了声:糖儿。
夫人愣了愣,刹那泪流满脸。
糖儿,是儿时丈夫送她的昵称。青梅竹马,生死相扶,看着他从清朗不羁的少年,变做心狠手辣的江湖男人;从天真烂漫的玩伴,成为相渝以沫的夫妻,一切,都从这个甜蜜青涩的名字开始。
烛影下,沉吟对话。越说,心便越痛。夫人明白,自己与丈夫已经阴阳相隔,不可再返。
一人,一鬼,边流着泪,边细诉来生,直到‘魂灯’将灭,她才说出对家业的忧心。
家,不可一日无主。数十年的心机,不能一朝枉费。
罗煞也叹口气,沉寂下来。忽然,一字一句郑重地告诉她:家主之位,传二子承继。
夫人听罢,也没多大震惊。论辈份,本该由大子接掌,但这两个儿子都是出类拔萃之材,所以谁当家作主,在母亲眼里都是一样。
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