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风-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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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小看还没弄明白那个冷面男是怎么暴毙的，仅仅清晰地记着，射向黑人司机那一枪是如何的惊心动魄。
那一枪，颠覆了她的天使。
看见递过来的钢刺，丫头惊喜十分，一把抓过来，用锋利的齿边在布带上使劲割锉。突然，车盘底下又是一阵剧烈的摩擦，整辆车子都颤动起来！
不行，已经支持不住了。
小看紧张到几乎无法呼吸。一边锯，一边喘气，一边掉眼泪。泪水抹了又落，抹了又落，一次次将视线模糊。紧紧捏着钢刺的手已经麻木，只能在机械地动作。
绳带才割到一半，车体滑动的噪声愈发激烈，巨铁竟在缓缓移动。小看突然停止动作，吸口气，毅然抬起头，“溪！你走吧！别管我，走吧！”
花满溪错愕一下，然后看着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笑了笑，“我一走，这车子就真的马上掉下去了。来，小看别急，我等你。”
来，别急，我等你。
说得多么平淡，多么容易啊！……
花满溪，花满溪，为什么你总是那么气定神闲，轻描淡写！其实你早已知道这件事情的残酷吧！更知道一开始我就是你的累赘，但到这个时候，却还可以说着“等你”的话。溪，告诉我，究竟你是天使，还是魔鬼……
小看咬紧牙，将所有情绪和疑惑都吞回肚里。低头继续全神专注地锯绳带。眼前又被泪水打得一片模糊，只隐约看到一点腥红在视线中慢慢洇开。很恶心、很狰狞，却没有痛的感觉。
手已经被刺破了，可怎么没有痛的感觉。
她甚至想过，如果车子就这样坠下去，她和他，就永远在一起了，永远……
忽然，“咔”！安全带应声断裂！
“小看真厉害！”花满溪向前倾身，拍了拍她脑袋——壹个比什么都珍贵的安抚和鼓励。“把锯子还我，来，跳下去，记着，不要抓石头，要抓住树根。”
“嗯！”
成功松脱的小看望着花满溪，不断掉眼泪。所有恐慌、委屈和高兴，全都顺着晶莹的泪珠往下流。
今天真是难为了她……
花满溪冲她竖起母指，送去个温暖、明媚的笑容。然后，才示手势鼓励她跳下去。
小看一点头，咬牙慢慢挪出去，未敢动作太大。
“咚”，双脚站稳。终于，终于离开了这辆鬼车子！她扭头冲着车里大喊：“溪！溪！我行了！你快下来啊！”
花满溪向窗外微微一笑，倾身小心拧开车门。突然，身下一震，一道劲风逼来！他马上往后仰开，可还是迟了半秒，颈上瞬间被留下三道血爪痕！猩红的血珠不断从白皙的颈脖渗出。
身下那女人得手后发出狰狞的笑声，发疯似大叫大喊、拳打脚踢，“你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你也得死！！！——”
“啪”！
花满溪狠狠扇了那女人一记耳光，“你发疯也请看清状况吧！”
本来已极不稳定的车体终于承受不住这种震荡，突然爆发一阵惊心动魄的巨响，拖着沉重的身体直直往崖下冲去！……
瞬间，花满溪纵身跃出车外，同时用那只握住女人的手使劲一扯，把女人也拖了出来。然而，生死之际，女人的右脚却被卡在变形的车门上。就这样，巨大的车身夹着尖叫的女人一起往前冲去，连花满溪也被带倒在地，一路拖行……
手——放，抑或不放。
一旦分离，炸弹在一秒之内引爆，之前所有努力便被炸得灰飞烟灭！
整辆巨铁卷起滚滚烟尘，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女人疯一样尖叫、扭动、踢脚，花满溪却死命拽着不放。一轮牵扯，女人被锋利的车门硬生生勾下一块皮肉，竟终于挣脱出来。那辆车立即得到解脱般，飞坠入半空，直插深谷。两个大难不死的人，险险停在死亡的转折点上。
花满溪伏在崖边。
女人悬在崖外。
两只交扼的手，相连。
……
无重的风舔过女人悬空的脚踝，冰冷滑腻，像死亡的触手不断抚摸、勾扯着她……
“拉我上去！快！拉我上去！！！”女人声嘶力竭地喊，脚踝处一片血肉模糊，痛得几乎晕厥过去。然而求生的本能却支配着她，抛弃所有尊严与立场，疯一样叫吼。
花满溪吐掉一口泥沙，凝眉直视下方的人，“告诉我，除了对付我一个，你们还有什么其他行动？”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只负责对付你，至于还有什么组织同时向‘死神’行动，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快拉我上去！快啊！……”
花满溪刚想开口，突然感到脚踝处一紧，他连忙回头望去。
小看？！只见那丫头正死死攥着他的脚使劲往后拉。但一个小姑娘又怎有足够的力气，又拖又拽仍然丝毫无用。可这家伙却犟得很，紧紧揽住他的脚死也不肯放手。
“小看！放手！”花满溪大吼。
要死，也得留下一个活着。
然而，那个满是雨水和泥尘的小脑袋拼命地摇。
“听话！快放手，到后面去，快！我快撑不住了！”花满溪厉喝，蹬腿要踢开她的手。
小看当场给吓呆了，从没看过他这么紧张的样子，于是马上松开手，跑到后方的草丛蹲下，然而视线一刻也未离开过对方。
她明白自己完全帮不上忙，但至少要听他的话，不能让他分心。
“轰隆”！——
空上聚积已久的阴云终于被强光撕裂，豆大的雨点倾盘而下，天地瞬间一片茫茫。
女人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头颅却依然死命昂着，“我能知道的就只有这些，拉我上去！我可以反过来帮助你们！”
花满溪勾起个冰冷的笑容，“反过来帮我？卡格阿曾少给你们一箱军火，你们‘沙狼’就轰掉人家一座兵工场，现在我杀了你两个兄弟，你却说可以反过来帮我？”
“你、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身份？！”女人惊愕地望着花满溪，然而，对方却没半点打算回答她的意思。
或许她到死也不会想到，正是冷面男手上那把从卡格阿买回来的手枪，以及黑人嘴里哼的小调儿出卖了他们。这种枪，卡格阿只卖给过沙狼，随即因不可告人的问题被终止贩卖；而那黑人口中带着土著语言的曲调儿，更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哼得这么流利、这么有味道的——花满溪回忆起来，“沙狼”里面，就有一头来自肯尼亚森林部落的“野兽”……
只见他望着下方，淡淡地说：“好了，心意已领。今天应该终止，你我，也该终止。”
拉拢不遂的女人脸色骤变，她一咬牙，“花满溪！只要我掉下去，你马上也会炸个粉身碎骨！”
那张满是雨水的脸上，洇开一个狞笑。
花满溪却依然冷淡，“谁说的。”
“你不信？那你就……” ‘试’字还未出口，女人登时明白了什么，硬生生顿住。
她也是个聪明人。刹那间，一股强烈的恐惧感吞噬了她，女人失声惊叫：
“不！不要！——”
你已经无权选择了。花满溪像没听见似，空出的左手已抹出一根钢刺，贴在女人腕上……
冰冷的凶器一触碰到肌肤，女人更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已经知道他要干什么，然而这时也只得哭喊，丢尽最后一丝尊严，“花满溪，你不是很绅士的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女人！！！”
花满溪弯起唇角，却连笑容也没施舍一个，“没错，我是个很绅士的男人，但对不起，我也是个杀人者。”
钢刺利落地戳进皮肉，然后拖割而过。暴雨中，甚至还能听到筋腱断裂的声音……鲜红色浆液从手腕处喷出，女人已经张口无声，只瞪着一双大眼，看着自己的手掌如何脱离自己的身体，被握在那个男人手里。滚烫的血，夹杂着冰冷的雨浇满了脸。身体失重，下坠，男人的身影瞬间变得很小，很小，模糊在雨里。最后，这世界留给她最清晰的，是两耳风声，和一个修罗一样的笑容……
“沙狼”身上已经提供不出更多的信息。至于那个想见自己的人，如果对方认为有执著的必要，日后定会想着法子再来‘邀请’。所以，他临时改变了计划，速战速决，抽身离开——毕竟这次自己身边，还带着个小看……
暴雨滂沱，天地灰茫。
花满溪扼着那只鲜血淋漓的断掌，站起来，然后向崖下做了个告别的手势。
——没有敬愧的意思，只是赢者的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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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溪！——”
小看躲在后方，看不清这里所发生的事，但花满溪一站起来，她便知道已经脱险，立刻狂奔过去。
花满溪脱下外套，将扼着断掌的手包起来，然后向小看迎去。
丫头小狗似猛扑到他身上，狠狠的又蹭又抹，泥尘、雨水和血渍糊了一脸。她真的好想让他知道，她今天有多害怕，有多担心。
花满溪没有说话，只是搂着这只小狗，送出无声的安慰，也默默感受着这份被依赖的情素。
“她呢？”
小看在花满溪怀里抬起花花绿绿的小脸。
“放心，不会再追来了。”伸手给她拭去额上的血渍，看着很快便被雨水冲淡。
「放心，不会再追来了。」
这话儿说出口，大家都默契地沉默下来。虽然只是淡淡的一句，但她非常明白——今天，已经有三个人死在他手上，她再天真，也该明白，也得接受。
到底花满溪是天使，还是魔鬼，她早已分辨不清。在一连串生离死别之后，更不愿再去讨究。只知道今日自己欠了他，也知道自己已经离不开他。
好一会儿，花满溪才轻轻拍着她后背，“小看今天真的好勇敢。好，我们回家吧，这样淋雨会生病的。”
回家……多么遥远而又亲切的词儿。不知怎地，小看的鼻子一下子又酸了。
花满溪站起来，伸手去扶她。
“砰”！——
突然一声刺耳的枪响撕破雨幕！
花满溪当即拉着小看伏下，滚进旁边的草丛。
“怎么了？！”小看惊叫。
花满溪捂住她嘴巴，摇摇头。顿一下才探起头，小心翼翼在草尖上张望。随即，拉着小看像野战兵似匍匐前行。
小看不明所以，只得跟着他往前爬。这真不是件有趣的事，因为压低身体，下巴几乎贴到地上。尖石、草枝擦过脸颊，刮着皮肤，雨天里更加满地坑洼，连溅入嘴里的雨水也混着黄泥。
“呸。”丫头小声地吐了口泥水，侧起耳朵细听。可是滂沱暴雨，天地只剩下一片巨响。耳朵除了残留着刚才那记枪响的余音，完全听不出丛林还里有什么异动。然而，花满溪凝重的神色却让她非常明白，身周其实满布危险的气息……
潜行片刻，两个人来到一个枯树洞旁，惊起二三只出来打雨雾的蟾蜍。这枯洞不大不小，刚好足够一个身形小巧的人缩进去。花满溪一拉，便将小看藏进里头。
曲膝蹲在里面，手掌撑住树洞的内壁，只觉得冰冷粘连、滑腻不堪，也不知长的是什么东西。脚下更踩着一滩黑褐色的东西，“叭滋叭滋”恶心得很。丫头登时腾起一身疙瘩，挣扎着想爬出来……
花满溪把她摁回去，压低声音，“小看就在这呆着，千万别乱动。等到天黑，记着，必须等到天黑才能出来！明白么？”
小看扁着嘴巴，“或许……或许刚才那些是警【和谐】察呢？”
花满溪拍拍她湿漉漉的小脸，“警【和谐】察又怎会不问情由地放枪。”
自己左肩骨已经吃下了那一枪，只是暂时没人知道罢了。这时倒庆幸这场滂沱大雨，把一路血渍冲刷得无影无痕，让他们得以片刻安身。
察觉到花满溪马上要离开，小看心头一惊，一手将他拉住，“我在这里，那你呢？！”
“我会照顾自己的。小看很听话不是么，天黑后就回家。还有，帮我做一件事，回到家，马上把今天的事告诉冰寰，一定要快。”
“嗯。”忽然意识到什么，丫头猛地瞪大眼睛，“冰，冰寰？！”
“是，住在你们家的冰寰。”
愣了一下，小看霍然捂住嘴巴，死死望着前面的人。某些东西在脑里越来越清晰，可仿佛又越来越混沌，越无法置信。她脱口问：“为、为什么要告诉他……”
“为了他的安全。”
花满溪亳不犹豫的回答，却让她瞬间掉进了冰窖……冰寰，这人的种种影像从眼前飞掠而过，他的神秘、他的冷酷，他的暴戾，他的与世不容。一切一切，就像此刻的暴雨一样，铺天盖地，把她拍打得头晕心跳。
原来，原来……
“小看？小看，能做到么？”花满溪抓住她胳膊。
“……”
“小看！答应我！”他猛摇着她，追问。
没有时间，也没有选择，在前景未知之下就只能拜托你了，小看。
“好，好的……”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小看重新望向花满，“但我能够说些什么？”
今天发生的一切一切，我无法明白！
花满溪松开手，摸了摸她湿漉漉的脸颊，“告诉他今天所发生的事，一切，你听到和看到的，我已经没时间教你，但他会明白的，也会知道该怎么做。还有，”顿一顿，“不要报警，这件事，不要报警。小看，能答应我么？”
咽下一口雨水，丫头狠狠地一点头，“嗯。”
答应你，现在我什么都答应你！
花满溪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好，很好。留在这里，不要出来。”说完，便转身离去。
小看却依然拉住他，死也不肯松开，“我不许你走！不要离开我！”
花满溪苦笑，却很淡很淡，在漂泼雨中显得格外的凄凉。
“小看乖，你还有家人等着，别淘气。”然后轻轻拿开她的手。
我没有亲人，所以我可以去得潇洒。
“溪，你走了，那我怎么办……”小姑娘红着鼻子，只是雨雾太大，已经看不见她的眼泪。
他望着她，又笑了。这时她才发现，原来他真的那么喜欢笑，也那么让人难懂——温柔、明媚，冷酷、残忍，现在又这样令人痛心。就像他的身世，永远读也读不透。
他抬手，又抚了下她湿凉的脸颊，因为子弹陷在骨头里，痛楚让他的指尖微微发抖：
“没事的。如果我活着，就一定会再见。如果我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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