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之夭夭,处处折腰 作者:莓果书香门第-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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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首道盯着她,好一会儿,他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姚希希看到,她低了低头,抽着鼻子,再看陶明白的时候,嘴唇蠕动着,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
陶明白看到她的眼神,对她淡淡一笑。
等到姚希希同邱蔚成一起进屋,门关上,陶明白终于忍不住,微不可查的吐出一口气,那淡淡的一点笑意,只在嘴角停留了片刻,便缓缓收回,终于,一点一点的归于担忧与落寞。
邱蔚成请姚希希坐下。
姚希希眯着眼睛看他,打从一开始,哪怕他是穿着最简朴的洗的发浆的白衬衫,也一直是骄傲的,神采飞扬的。爱上这样一个人,简直就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一件事。
邱蔚成发觉姚希希在看着他发呆,其实,这样的发呆,更像是在沉思。
他心里瞬时泛起一股无力。
“希希,我……”
“蔚成。”姚希希利索的打断他,她深深的呼吸,轻声道,“请你解释一下我们三个的关系,我究竟哪里得罪了邬美荃……我想,就凭着前任这一层,她也不至于恨我入骨。”
那是真真切切的恨意,像是被人当众戳着脊梁骨,浑身上下都渗着一股寒意。她难以想象,一个她素无交集的下属,怎么会对她有这样浓烈的恨意,仿佛,要把她挫骨扬灰了才解恨。
邱蔚成心头一跳。
多数时候,她喜欢连名带姓的叫他,邱蔚成,邱蔚成,邱蔚成……叠着声儿的,带着几分故意,就是不许他只是埋头看书,也要抬头看一看她。
其实,又哪里能忽视她的存在呢?
她便是坐在那里不动,他的心里也是有如猫爪挠心似的,也是存着逗一逗她的心思,她越是着急上火,觉得自己冷落他,他便越是故意作出埋头苦学的姿态来。
她那时候是多么任性又坦率的女孩子,他一看她,就知道,他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她心里住着一个被保护的干干净净的孩子,所以,她身上便保留着孩子才有的纯净与固执。
她心性明澈,故而,不论他有多忽略她,他的生活又有多拮据,她从不记挂,也不以为意。她只会记得,他的好……那样粗枝大叶的一个人,也会不着痕迹的维护他那点根本不值一提的骄傲。
她像是埋在火山深处的瑰宝,他也曾误会以为,他就是那个有心之人,所以才得以发现她的珍贵。
假如,从一开始,他就以同样坦然真挚的心去面对她,兴许,一切就大不一样了……更多的时候,他是自我厌弃的,假如,从一开始,他就堂堂正正的出现在她面前,假如,没有邬美荃,更假如,他没有病重的父亲,没有一个摇摇欲坠的家……
没有假如。
他们也曾,差一点儿就步入婚姻的殿堂。他看着她快乐的模样,在心里问自己,邱蔚成,你何德何能呢?
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的爷爷姚首道私下里找到他。
那段记忆,并不是她想象中,饱受屈辱。
姚首道面沉似水的看着他,开门见山的问他:“年轻人,你要的是什么?”
那一刻,他的确有那么一瞬间的受挫及不快,而更多的,是来自长者无形的压力。姚首道的目光太过锐利,分明是平淡至极的面容,却仿佛能将他看透,他的心咯噔一下子,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开始心虚起来。
“我听不懂您的意思。”他答非所问。
姚首道听了他的话,瞅了他一会儿,然后说:“以你的这一身劲儿,短则三五年,不说能成什么大器,起码,把希希交给你,生活不成大问题。”
他没有喜悦的感觉,知道这位老人要说的,必不会这样简单。
“但是,我看你现在已经忘了,你家里还有个帮你照顾父母的妻子。”姚首道的目光炯炯,面容并不因为说这些而有明显的变化,花白的眉毛,也只是略略一抬。
他心里一震,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告诉自己,要镇定,必须镇定……除了她,他已经别无所求,哪怕心有所愧,他也不能失去她。
好一会儿,他才干涩的解释:“那不是我的妻子……”
“年轻人!”姚首道长久的盯着他,“我不敢把希希交给你,即使你跟那个女孩子没有法律上的关系……不,就算有,为了希希,我这把老骨头,腆着这张老脸,也会安置好那个姑娘。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一个跟你办过喜宴的姑娘,辛苦为你照顾父母,到现在,为了别的姑娘,你羞于承认她的身份,年轻人,我不认为这对我孙女来说,是件幸事。”
“更何况,根据我所了解到的情况,那姑娘刚刚才流掉了你的孩子,我不允许我的孙女跟你一起造这种孽。”
姚首道斩钉截铁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准确的戳中他的心窝。
流掉了孩子?
他还记得当时他的心情,已经是难以言喻,竟然有些腿软。他不能理解,邬美荃有了孩子,又流掉了?怎么会呢?怎么可能?但是,眼前的老人,掷地有声,不会骗他。
他乱了。
“抱歉。”他站起来。
姚首道没有拦他,只是以近乎安详的面容看着他,然后,平静的对他说:“尽快告诉我你的答案。”
他不语,道别后,他一刻不停的赶回老家。
很多年后,他都还记得他在火车上的时候,眼眶热得不像话,尽管姚首道让他给一个答案,但是,他非常清楚,她同他,怕是再无可能。
他那样爱她,爱到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更加出色,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更纯粹,才能去匹配她的美好。他那样爱她,竟然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彻底的将她从他的身边推开。
姚首道的话,并没有错。他就是太可恶了,太贪心了,才会故意去接近她。他就是太笨了,才会这一场他亲手制造的近乎阴谋的感情里,不可自拔。
所谓自作孽,如是。
回到家,向来连说话都不会大声的母亲,骂他是忘恩负义的陈世美,抄着笤帚,狠狠地抽在他身上。母亲识字不多,陈世美的故事,也是在听戏时知晓的……鬓角斑白的母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阿成,咱做人不能不讲良心,你爹生病的时候,你在学校一门心思的念书,都是美荃一把屎一把尿的照顾着,这样好的媳妇儿你哪里找去?现在,你为了一个狐狸精,就不要她了,连自己的孩子你都不要了,你这个混账东西,以后,你想娶谁家的闺女都成,我就当从没生过你这样的畜牲,这辈子,我只认美荃这一个儿媳妇。
笤帚抽在身上,背上滚着辣椒水似的,疼到麻木。
再看到邬美荃的时候,他吓了一跳,曾经清秀无比的女孩子,却只剩下一副薄弱的骨架。之后,他才知道,在他向她坦言自己已经心有所属并提出分开的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而他,毫不知情。
他后悔,内疚……就只有一次,他回来,给父亲扫墓。那时,他已经想要为这段关系画上句点,纵然有愧疚,他也顾不得了。
想来,他那时候的心思已经表现的非常明显,所以,她才会那样拼命的给他劝酒,不惜以这样的方式来挽留他。而在那之前,她在他眼里,只是跟他一样的可怜人罢了,素无肌肤之亲,也不可能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他们只是在父亲病重时,按着老家的风俗,不得已才办了喜宴试图冲喜,最起码,他是这样认为的……他也曾拒绝过,反对过,最终是拗不过淳朴善良的母亲,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能为父亲做。比起所谓的冲喜,他清楚,父亲更想在离世之前,看到他成家。
给父母磕头、敬酒的时候,他不曾想过,有一天,他会遇到一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而他名义上的妻子,成了他永不能也无法说出口的秘密。
他并不是没有感觉,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守着一个残破不堪的家,无微不至的照顾仅仅是名义上的公婆,图的是什么呢?这时候,要他去对她说一些狠话,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十分容易的事情,好几回,话到了口边,看着她安静的目光,又咽了回去。
但是,他也清楚,这段关系,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了,他爱的女子,迫不及待的要跟他一起步入婚姻……而他,也怀着同样的期待与憧憬。
他想过,就算再给他重来千次万次的机会,他还是会做这样的选择。
因为,他深爱着那个灵动般带着山水气息的女子,调皮的,温柔的,体贴的……为他努力改变,努力适应的女子。
爱情究竟是怎样的东西,叫人为之着魔,哪怕坠入深渊,也心甘情愿。
所以,他选择了无视母亲的责骂,选择了无视邬美荃的眼泪。
假如有神佛,在那一刻问他,为了成全这段感情,他愿意付出什么。他想,他的回答会是——所有,一切。
而他,从未想过,他这样贪心又自私的选择,会让她成为母亲口中仗势欺人的狐狸精。
她不是。
她还单纯的,傻傻的,梦想着成为邱太太,便是笨手笨脚的在简陋的卫生间里洗衣服,也还是一脸灿烂的笑容,真心的感觉快乐。
她从未想过,他从一开始,就只是看中她背后的关系背景。
她那样的坦率,在他看来,更是不知羞,哪有女孩子四处跟人说,某某学长是她喜欢的类型,是她的那盘菜。而他,非常幸运的成了众人口中相传的某某。
那时候,学校已经有不少大胆的女孩子,会主动向男孩子表达心意,她便是其中一个。
彼时,她只是一个初入象牙塔,刚刚脱离父母兄长束缚,想要自由自在玩耍的小鸟。
而他,已经非常清楚,如果一步一个脚印,这条路会有多么漫长,他会走的有多慢,而眼前,就有这样一条捷径,他为什么不试试?
他身边,从不乏像她那样大胆的女孩子,却只有她,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至今分不清,是因为她漂亮,还是因为她过于直白,或者,仅仅是因为她惊人的家世背景,才会引得他格外注意。
总之,要喜欢上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根本就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他一下子就沦陷了。
多少次,她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翻弄他的书本,最后都是呼呼大睡,他忍不住停下来看细细看她,她熟睡的脸看起来,越发的像个孩子,烂漫美好。
他太知道,像他那样的出身,经历了多少辛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在那个乡下小城里,统共就出来了他一人。母亲,尚未到那个年纪,已经开始佝偻着身子,而父亲,罹患癌症,却没有做治疗的经济能力。那个家,有如风中的蜡烛,却还对他抱有殷切的期望,希望他能飞出那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小地方。
他并没有太多的野心,他只是希望,他的子女,不必再经受他所经受过的贫穷与无奈,他只希望,他的父亲,能支撑到他有能力去支付医药费……而她,能让他往后的道路,彻底的畅通无阻。
他忍不住问自己,邱蔚成,你是不是做错了?
他所爱的女孩子,根本不知道愁为何物,那样满心满意的爱着他,跟他一起吃寡淡的挂面,陪他一起在廉价而简陋的合租屋里写论文。她身上根本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些骄纵的不良习气,而他,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越来越希望自己能有将她捧在手心里,永远这样让她不识愁滋味的保护下去的能力。
但是,这一切一切,都成了永不可能的奢望。
在他看到邬美荃空洞无比的眼神时,他就知道了。或者,更早的时候,他一觉醒来,发现她依偎在自己怀里的时候,他就该知道。
但是,千想万想,他也没有想到,就这么一次,邬美荃居然怀孕了。
他那时,已经没有办法了,连对不起都说不出口。
这算是什么?
他几乎在骗自己,摇着头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但是,邬美荃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最后,几乎是神经质一样反复喃喃着,我们的孩子没了,我们的孩子没了……
“蔚成,我都能感觉到他在动了,真的,动了……”
她无休止的哭着,喊着,呢喃着,疲惫的时候就睁大了眼睛,盯着屋顶,恢复一点气力,便开始打他。
他闭着眼睛,由着她的拳,无力的挥在自己身上,他的心脏酸胀的令他颤抖。他不知道,在他追求他的所爱时,他也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孩子。
“美荃……”
他试图安抚她,也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才能真正安慰她、补偿她,他知道,有些东西,他欠下了,怕是此生都难以弥补。
“啪”的一下,她终于给了他一记耳光。她冰冷的声音,几乎不带一点的温度,问他:“现在你满意了?”
他苦笑。
他已经失无可失,这样的埋怨与质问算不得什么。
“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她问。
“我不会让那个女人好过的!”她声嘶力竭的发泄着,到最后,几近哀求的问他,“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女人?”
他不忍回答,只觉得精疲力尽,于是,沉默的闭上了眼睛。
母亲要他跪在父亲的遗照前,膝盖触着冰冷的水泥地上,眼眶里的湿热一波一波的袭来,他无力的说,我会离开她。
果真同他最初的想象一样,姚首道所拥有的能力,是他无法估计的。
他决定按着姚首道的要求,彻底的消失。姚首道答应他,会帮忙安置尚在老家的母亲。往日他梦寐以求却遥不可及的地方,姚首道轻轻松松的就将他安排进去了。
他第一次深刻的,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他同她之间的差距。
他给不了她这样几乎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生活环境,他已经有一个此生都需要负责的邬美荃,他怎么能让他心爱的女子,同他一起过这样的生活呢?
而她,是不是能原谅这样的他,尚未可知。
不,这已经不是原谅与否的问题了,这是伤筋动骨的伤害。
这一切,他再清楚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