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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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和(5)
有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在夜晚寂静的庄园里听着格外清楚。
莫傅司下了床,快步走到窗前,眯眼看了看那雪亮的车灯,凉薄地勾了勾唇角。懒洋洋地转过身体,他朝温禧说道,“不早了,睡觉吧。”
温禧刚合上大部头,莫傅司已经仰面躺倒在床上,修长的手指在床单上有节奏地弹跳着。温禧悄悄在他身旁躺下,莫傅司随即伸手熄灭了落地灯。
整个房间陷入幽暗之中。两个人就这样躺着,相距不过一掌之宽,但莫傅司似乎并没有在今晚干点有益身心的运动的打算。
温禧抠着自己的指尖,心情有些复杂。
她私心里到底希不希望他碰她?在他们两个人的关系里,似乎除了云雨巫山里她可以纵情地触碰他,其余的时候她只能默默看着他,在心里想着他,即使心底滚滚红尘浪滔天,面上也不能泄露分毫,太过露骨的恋慕只会让自己被他推开。真是高难度的挑战,爱他,却不能让他知道。温禧苦笑。
也许对他来说,自己不过是他感情路途里的一道点心,点心是没有资格挑选被主人吃下肚的时间的。歪过头去,温禧看着窗外的夜空,沉重的幽蓝覆盖在她的视网膜上,让她想哭。细碎的星子,稀稀疏疏,一弯窄瘦的月牙散发出诡异的红光。她抽了抽鼻子,努力弯起唇角,笑了笑,她终究还是幸运的,并不是每个女人这一生中都能遇到一个让她愿意艰难又幸福地爱着的男人的。
她,毕竟遇到了。
庄园内的林荫小道上,娜斯塔西娅披着暗色的丝绒披风,望了望庄园的大门,嘴角轻蔑地扬着,“老东西又去找他那个跳芭蕾的小天鹅了。”
马克西姆也跟着邪邪一笑,“他还当自己是宙斯呢,最好也变成一只老鹅,让他美丽的小丽达帮他生几个蛋下来。”◎
“生两个丫头片子抵什么用。”娜斯塔西娅不屑,借着微弱的光线,她看清了马克西姆额角的血迹,皱眉道,“你头怎么流血了?被老东西弄的?”
“别提了。一定是莫洛斯那个杂碎给我下得套。”马克西姆一张脸几乎可以媲美沉沉夜色,“我要他死!” 这几个字几乎是被他夹在两排白牙里咬碎了吐出来。
依靠在一株胡桃木上的娜斯塔西娅冷冷地瞥了一眼马克西姆,朱红的嘴唇微微开启,“就凭你?”
“你说什么?”马克西姆腾地一下子梗起了脖子,一双铅灰色的眼睛珠子像要喷火。
娜斯塔西娅低头玩弄着自己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神态漫不经心,“我说就凭你扳不倒莫洛斯。”
恼怒的男人捏住女人的下颌,神态凶恶,“你也向着那个杂/种?”
娜斯塔西娅伸手将马克西姆的手拂到一边,哼了一声,“我说的是事实。”眼见男人一张脸愈发狰狞,娜斯塔西娅妩媚地一笑,圆白的胳膊搁在男人肩上,红艳艳的指尖朝马克西姆太阳穴轻轻一点,“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怎么会向着他,真是傻瓜。”
女人身上有诱人的香水气味,还伴着一种肉体难以自制的熟坠感,即便周遭光线黯淡,马克西姆依然能感觉出娜斯塔西娅那妖娆的身段,怒气便一瞬间跑得远了,涎着脸贴上娜斯塔西娅莲藕一样雪白的脖子,他的手也不规矩地探寻裙底风光去了。
娜斯塔西娅笑得花枝乱颤,但却毫不客气地按住马克西姆的手腕,“仔细我肚子里那块肉。”
马克西姆一下子止住了动作,“你早晚死在女人的肚皮上!”从老头子嘴里吐出来的这句话忽然幽幽冒了出来,大石头一样压在了他的心脏上。他吞咽了一口唾沫,“那个,老东西,知道了吗?”
娜斯塔西娅斜睨他一眼,“还没。”
马克西姆收回手臂,背在身后,困兽一般地在小径上踱起步来。
娜斯塔西娅轻嗤了一声,抱着两条胳膊,“怎么,怕了?”
“我会害怕?笑话!”马克西姆昂起脖子。
娜斯塔西娅想起莫傅司那幽深的目光,只觉如同芒刺在背,她暗暗捏紧了拳头,朝马克西姆招招手,“过来,我知道他的软肋。”
“真的假的?”马克西姆一脸惊疑不定的样子,还没等娜斯塔西娅回话,他又兴奋地摩拳擦掌,“真是天助我也!”
夜色渐深,有湿气在林荫间弥漫,形态如同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兽。有瘦小的蛾类从灌木丛里张开翅膀仓惶飞离,仿佛不堪忍受。萤火虫如同黄泉路上的接引者,提着灯在树枝和草丛之中飞行。
温禧躺在床上,半点睡意也无。她是极少失眠的人,在她的二十二年压抑难堪的生命里,睡眠是抵挡一切不如意的利器,再大的苦厄睡上一觉,醒来照样是一条好汉。
他,大概已经睡熟了吧。正想着,身侧的莫傅司却忽然起了身,他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借着月光,拿起床头柜上搁着的一支红酒,倒进了高脚酒杯里,又将床头柜抽屉里的药瓶拿出来,扔了一片小药片进去。
红酒里立刻泛起细碎的气泡,一串串从酒液底部翻腾起来,莫傅司晃了晃酒杯,低头啜吸了一口。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只要他微微收紧手指,那一根根线会勒进某些人的脖子里去,他们会窒息,会慢慢痛苦地死掉。莫傅司快意地捏紧了高脚酒杯伶仃的细脚。
温禧在黑暗里小心翼翼地窥视着莫傅司,他吃的是什么药?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他晚上吃药了。而且哪里有人用红酒来送服药片的?
莫傅司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一道清亮的目光他身上萦绕,心头微微不悦,他淡淡地开了腔,“还没睡?”
温禧狼狈地“嗯”了一声,“睡不着。”声音里带着不自觉的苦恼。
莫傅司抿了一口酒,“数羊吧。”
“数羊?”温禧被莫傅司的冷笑话结结实实冻到了。
“One sheep。Two sheep。Three sheep。Four sheep……”莫傅司似乎忽然来了兴趣,对温禧亲自示范,“得用英文数,中文里‘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的数法是没有效果的。”
温禧歪了歪嘴角,不就是因为Sleep和Sheep是同音词嘛。这个笑话她们外国语学院早讲烂了。
“我试验过。”撂下这么一句,莫傅司自顾自地喝完了大半杯红酒,修长的手指里夹着空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禧心尖陡然一颤,像被一根细长的针戳了一下,“你也睡不着吗?”她轻声问道。
“我?”莫傅司低低地笑起来,因为光线暗,温禧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两颗眼珠,闪烁着痛楚而抑郁的光芒。
“我习惯了。”高脚玻璃杯搁上床头柜的一声脆响里,还有这样低沉的四个字。
温禧觉得胸口像被什么压着喘不过气来。周围的暗像压抑的潮水,安静却汹涌地将她吞没。
“那个,你不要紧吧?” 说完才惊觉自己貌似说了句蠢话,
莫傅司依稀看了她一眼,没有作答,只是安静地躺了下来。温禧侧卧着,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朝莫傅司的小臂移了移,像一只胆怯的小螃蟹。指尖离他的手臂越来越近,温禧却突然受惊似地蜷缩起那根冒进的手指,不敢再动弹一下。
眼角的余光里,莫傅司依旧睁着眼睛,那目光没有焦距,投向一片虚无。
温禧舔了舔嘴唇,用极小极小的声音数起羊来,“One sheep。”看莫傅司没有反应,她才又继续小声数下去,“Two sheep。Three sheep。Four sheep。Five sheep……”
伴随着她的数羊声,湿暖的气息会因为嘴唇的一张一合而落在他的颈项间,像一只小手在挠他。莫傅司翻了个身,背朝着温禧。
温禧还在小声地数着,眼皮已经一阵阵困顿下去,她仍然强自支撑,数到第五十九只羊的时候,她终于快坚持不住,小心翼翼地抬起上半身,想看一看莫傅司有没有睡着。
不想却和一双有些恼火的眼眸对到一起。
“你到底想干吗?”莫傅司嗓音低哑。
温禧脸颊通红,“我数着数着就瞌睡了,想看看你睡着没,如果睡着了,我就不数了。”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已经低得几乎听不见了。
莫傅司有些错愕地望着眼前垂头丧气的温禧,原来她竟然是替他在数羊!
抑制住心底蜂拥而至的情绪,莫傅司缓缓追问道,“那如果我没睡着,你会继续数到我睡着的时候?”
温禧骨子里还是个实诚姑娘,她摇摇头,“我会继续数,但也许再数着数着我就睡着了,那就没办法了。”
莫傅司也说不清楚心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半晌他才叹息似地说道,“睡吧。不用数了,我已经吃了安眠药了。”说罢便闭上了眼睛。
原来他吃的是安眠药。温禧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床单。窗外高大的乔木迎风招摇,被暗红色的月光打在窗帘上,如同浮动的画面。光影闪烁里,温禧逐渐沉沉睡去。
莫傅司却翻了个身,望着身侧渐渐熟睡的女子。
“傻瓜,还是这么好骗。”莫傅司低低地笑起来,轻轻地伸出手将覆盖在她脸颊上的发丝夹到了小巧的耳后。
作者有话要说:◎二人对话典故出自希腊神话,丽达与天鹅的故事,宙斯化身为天鹅,使得美女丽达受孕,后来丽达产下两个蛋,蛋中孵化出的是海伦和克莱提纳斯,海伦的私奔引起了特洛伊战争,而克莱提纳斯和奸夫一起谋杀了她的丈夫阿迦门农。悲剧地发现温度的分级快不够用了,“温和”这个级别只好多放几章了。另外,《温度》这文可能会出版,我会尽量多更新一些,但一旦出实体,肯定要停更一段时间,在这里先跟大家打个招呼。
微温和 16~17。9℃
似雾非雾的毛毛雨里,俄国教堂的尖头圆顶像泡在糖醋汁水里的蒜头。温禧看一眼窗外的异国景色,又悄悄看一眼驾驶座位上的莫傅司。
自从早上接到一通电话后,他全身上下就被低气压所环绕。此刻他一双漂亮得不像话的手握在方向盘上,关节处却是一片骇人的惨白。
悍马由宽阔繁华的市中心逐渐驶往郊外,引擎随着加速发出一阵阵轰鸣,像负伤的野兽在嘶吼。温禧觉得眼皮跳得厉害。
路途愈发坎坷起来,满是泥浆,温禧几乎都能听见车轮甩开泥水的闷声。也亏得悍马越野功能卓越,才有惊无险地驶完了这么一段糟糕的路程。
莫傅司将车停在一片破烂的竹篱笆边上,篱笆上还攀爬着蓝紫色的牵牛花,在细雨里愈发显得颜色鲜妍可爱。
“你待在车里,不要下来。”莫傅司神色冷凝。温禧只觉眼前有乌金色的光芒一闪,一把乌黑的手枪已经利落地被他攥在右手心里,插在了裤袋里。
温禧瑟缩了一下,右手已经先头脑一步扯住了正要下车的莫傅司的袖管。莫傅司扭头平静地望她一眼,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当心。”温禧说得有些艰难。
莫傅司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关上了车门。
温禧脸贴在车窗上,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进风雨里,走向篱笆后那座灰色的小楼里。
扑通。扑通。心脏跳得太快,温禧手指下意识地揪着胸口,目不转睛地望着一袭黑衣的男人走进了铁门里。
铁门晃了两下,随后徐徐合拢,温禧似乎听见了铁门吱呀的钝响,像恶毒的狞笑。莫傅司的交待她早已经抛却在脑后,推开车门,温禧小跑着也奔进了篱笆后的院落。脚下的地又脏又滑,雨丝也渐渐密集起来,很快打湿了她身上乳白色的裙子,湿漉漉地裹在身上,冷冰冰的。雨水里还混杂着泥土的味道,像血的腥味儿。她觉得很害怕,脑子里乱糟糟的,很多可怕的片断在头脑里闪现,温禧感觉连牙关都打起颤来。
他的生活,并非像她原先一厢情愿所想象的那般——花柳繁华锦绣无边,而是充满了生死的博弈和血腥的权谋,即使目前她才只看见冰山一角,已经足够震撼她的心脏了。
嘎吱一声,铁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莫傅司刚抬脚踏上水泥台阶,就看见温禧正站在院落里,眼巴巴地望着铁门方向。看见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立刻放射出夺目的神采。
早年在生死间碾转求生的经历让莫傅司从心底生出一种不安起来,他手指抠住扳机,稍稍加快步伐,走到温禧跟前,一把攥住她的手,低喝道,“不是让你在车上吗?快走。”
温禧微微抬头,睫毛上的雨珠颤了颤,然而她的眼光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便看见了在那座小楼旁边的砖石瓦砾野草灌木里一只黑洞洞的枪管正对着莫傅司的背心。
身体又一次抢先在头脑前头做出了决断,她想都没想,就直接猛地将莫傅司往旁边一推。
枪声响起,一切似乎突然停顿,温禧如同一只折翅的白鸟,一蓬血花在她胸口绽放,妖娆而肆虐地伸展着猩红的花瓣。她整个人,仿佛花儿被抽离了养分,迅速地萎谢下去,就这样软软地倒在莫傅司的怀里。
“温禧!”莫傅司第一次喊出了她的名字,嗓音嘶哑,手里的伯莱塔朝着草丛里毫不留情地就是一串射击。
有什么倒地的声音,莫傅司不敢在这里久留,打横抱住温禧就往悍马停泊的方位奔去。
温禧模模糊糊里似乎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女人哆哆嗦嗦地伸头往铁门外看了一眼,又飞快地缩回了头。原来中枪这么疼,而且好难受,温禧呛咳一声,有血沫迸溅出来。
莫傅司抱着她的两条胳膊开始颤抖起来,好容易腾出一只手来拉开车门,莫傅司抱着她钻进车厢内。
温禧早已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都是雨水,将鲜血晕染开来,如同一个血人。莫傅司的手抖得厉害,简直不敢触碰她。
“温禧。温禧。温禧。”莫傅司低着头,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
温禧依稀能听见莫傅司在焦急地呼唤她,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那张脸也开始晃动起来,她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真好,死之前还能摸摸他的脸。
“你,没事,真好。”努力地弯了弯唇角,温禧对莫傅司笑了一下,却又有血沫顺着嘴角流出来。
睫毛抖了抖,两颗硕大的泪珠从她漂亮的眼尾滚下来,温禧像一只飞累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