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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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祖琪讶异。
是一张织锦面子小巧可爱的古董椅子,背垫特厚,冯仕苗坐上去示范,原来可以反坐,手肘枕在背垫,双手舒舒服服托着腮凝望窗外。
冯仕苗把椅子放在窗前,“法国人叫这椅子『凝视』,少女坐着它在窗前观景,坐多久都可以。”
祖琪笑,“多么别致,也只有法国人想得到。”
“我觉得它适合你,你总像是在沉思。”
“我?”祖琪叹口气,“我孩子都已经那么大,我不是你心目中的沉思少女。”
冯仕苗微笑不语。
祖琪轻轻走过去,坐在小椅子上,将手肘枕到椅垫,觉得很舒服,她回过头去嫣然一笑,只见冯仕苗举起一部小小照相机,把这剎那捕捉下来。
“请允许我拍照。”
祖琪有点感慨,不知多久没拍生活照了,谁还有这种情趣。
这时女佣出来咳嗽一声,祖琪知道终于可以吃饭。
汤年糕还算滋味,饭后的水果盅却意外的清甜。
祖琪以为他即刻就要告辞,一些男人听见女友有孩子会立刻打退堂鼓。
但是他没有。
祖琪反而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取出相簿介绍家人。
父母的结婚照,兄弟与亲友的合照,大学里演舞台剧,毕了业到欧洲旅行……
“慢着,这是出什么戏?”
“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
“你演女扮男装的宝霞?”
“正是。”
“咦,这是在一只船上。”冯仕苗说。
“是,与同学游地中海,背景是直布罗陀海峡。”祖琪说。
“这同你长得极其相像的必定是你哥哥。”
“是堂兄祖琛,这才是祖璋。”
“都不在了?”
“不!祖琛生活得很好。”
“对不起对不起。”
“你一定是累了。”
祖琪本身已折腾得相当疲倦,冯君识趣地告辞。
他才出门,电话铃响了起来,祖琪以为他还有话说,连忙取起话筒。
“客人走了吗?”
祖琪没好气,“关你什么事。”
“当心请客容易送客难。”
“当心杜琼斯明日跌五百点。”
彼此咒诅一番之后,郁满堂忽然惊讶地说:“我们竟吵起嘴来。”
“对不起,我从来不会失礼。”
祖琪扔了电话上楼更衣,她一时没睡着,看牢天花板上影子。
祖琪一直睡在小房间,知道自己躺在祖屋里少年时期的床上,真是一种安慰。
她用钱比从前小心,决不取超过每月家用,祖璋的错误教育了她,祖琪不会问郁氏要额外的钱。
她约会异性,他竟来搞局。
这也好,一夜之间她向冯仕苗交代了历史,他如果觉得不妥,可速速退出,祖琪可不怕,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始终不是你的。
想到这里,心安理得的睡着。
近天亮时做梦,看到自己在草地上奔跑,小径两旁种满深紫色的郁金香,风景上佳,她朝一个小男孩追去,快追到了,她有点喘气,小男孩一转过脸来,她轻轻叫他:“祖璋”,是她哥哥小时候。
剎那之间,他又变了,五官重新组合,“呵,是志一!”她过去拥抱他。
梦醒了,祖琪想端详梦境,但生活琐事逼了上来。
厨子休息过一个晚上已经无恙,下午复工,郁家那边派人来找弟弟忘记带走的玩具,冯仕苗约她会见伯母。
“我怕应付不来。”
“只是吃顿便饭。”
“我从未见过伯母。”
“总有第一次呀。”
祖琪也想了解他多一点,“那么,几时最方便呢。”
“就今晚吧。”
也好,免得愈拖愈紧张,过了今天,所有繁文缛节就可搁到一旁。
“我五时许来接你。”
今晚,即使弟弟又突然来玩,也得请他走路。
祖琪换上舒适大方的套装配平跟鞋,不戴首饰。
她没想到冯家那么富裕。
与郁家不同,他们拥有的是老钱,利息的利息的利息已经够用,目前大可以选择性赚钱,辛苦、难堪、琐细的利益大可放过,因此雍容许多。
两老一早在等他们。一进门,祖琪就觉气氛异样。他们对她太热情了,尤其是冯老太,几乎泪盈于睫,欢喜得有点手足无措,对祖琪小心翼翼,说不出的重视。
为什么?见惯世面的他们为什么对儿子的新女友那样郑重?
他们谈一会儿,大家就是大方,全部话题不牵涉私人问题,渐渐说到医学如何昌明,津津有味谈及十年内可能可以换人头……
冯太太连忙阻止,“一会就吃饭,莫影响胃口。”
对祖琪宠爱有加,不住嘱她多吃点,明敏的祖琪都觉得气氛凝重。
她告辞时冯太太叫住她:“祖琪,我送件小礼物给你。”
“哎呀,不要客气。”
她拉着祖琪进书房,取出一只盒子,打开,里边是一副水滴形翡翠镶钻耳环,足两吋长,碧绿晶莹,十分可爱。
“来,我帮你戴上。”
“太名贵了,我——”“见面礼嘛,请收下。”
祖琪愈发起疑,接着,冯太太又说:“奇書qisuu網莫拖太久,尽快办理婚事,想怎样排场,尽管说出来,爸妈一定为你们做到。”
结婚?祖琪骇笑。
她戴着那副翡翠耳环回家。
她对男友说:“请进来喝杯咖啡,我有话说。”
冯仕苗吐吐舌头,“要训话?”
“你有事瞒着我。”
他静默。
“父母催你结婚?”
他的声音有点寂寞,“是,我们进屋再说。”
祖琪脱下外套,露出美好身段。
他轻轻抚摸她的肩膀,转头坐下,“你戴滴水形耳环最好看。”不知怎地,声音低不可闻。
“这礼物是你挑的?”
“是,家母打开首饰箱,任我挑选。”
“他们极其钟爱你。”
“是,但不尊重我的原则。”
祖琪笑,“太不知足了。”
他忽然说:“祖琪,让我们结婚吧,你戴上钻冠穿白纱一定像仙子一般。”
“我已经结过婚,并不向往婚礼。”
“那么,简单注册。”
祖琪暗暗好笑。
“你看爸妈是多么喜欢你。”
祖琪开玩笑,“也许,他们无法管你,所以望你结婚。”
谁知冯仕苗低下头,“你说得对。”
“什么?”祖琪说。
“我只有一个大姐,如不结婚,家族生意传给姐姐、姐夫及外甥。”
祖琪讶异,“有这样的规矩吗?”
“真不公平。”
“可是,”祖琪说:“你自己的生意做得很好,大受业内尊重,何必图望家族财产,不如我行我素。”
冯仕苗浑身一震,像是听到了最好的忠告。
他把脸埋在祖琪手心里深深吻一下,“我明天再来。”
祖琪把他送走。
她脑海里全是冯伯母殷殷恳切的眼光。真奇怪,她为什么有那样巨大的盼望?
早上,祖琪起来梳妆,女佣笑着进来报告,“小姐,有客人来探访你。”
“这么早?”
“是,叫我不要吵醒你。”
祖琪唔一声,继续刷牙。
“我已把他行李拎上客房。”
“行李?”
“是呀,你大哥自远方来。”
祖琛!
祖琪哗一声丢了牙刷奔下楼去,“祖琛,祖琛。”
祖琛笑着探头出来,“当心别自楼梯滚下来。”
“祖琛,祖琛。”
她紧紧拥抱他,“咦,学华呢?”
“她走不开。”
“你们仍然恩爱?”
“我俩是理智派,绝无问题,你呢?”
“一团糟。”
祖琛哈哈大笑,“不出所料。”
祖琪端详她兄弟,呵,幸亏没有胖,仍然穿着合身的深色西装。
在北美洲生活超过一年的人,最大弊病是吹气般迅速发胖,然后衣着开始随便到邋遢地步,再也不知熨斗为何物,什么都扔进洗衣机干衣机里绞得稀巴烂,有些人索性连头发都亲手剪,祖琪只怕大哥也会变成同一模式,没有,真万幸。祖琛照旧温文尔雅。
“住几天?”
“开个会,留三天,顺道探访你。”
祖琪欢喜得咧开嘴笑,像小女孩般开心。
“郁满堂今晚请我吃饭,你也来吧。”
祖琪立刻恼怒,表情转得比幼儿还快,“你有什么必要通知他?”
“咦,他也是亲戚。”
“早已断绝关系。”
“他说昨天才见过你。”
“我不去。”
“祖琪,你永恒十六岁般脾气,真叫人佩服,只有郁满堂才可忍受。”
祖琪却缓缓说:“只有在大哥面前,才可放肆,也还得趁大嫂不在跟前才行。”
祖琛连忙说:“你放心,我接受你。”
“呵,祖琛,祖璋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祖琛劝她:“祖琪,已经好几年了,你尚未恢复过来?”
“记忆犹新,非常痛楚。”
“祖琪,有见过弟弟吗?”
“他很有主见,时时自己上门来玩上半天。”
“郁兄说,你们到现在才彼此有点了解。”
“谁知道他做什么,办公室里常常涌满人,像一大盘那种喂金鱼的红沙虫,稍微一点消息,立刻万虫窜着蠕动,触目惊心,可怕到极点。”
祖琛说:“那里原是蝼蚁竞血之地。”
“你也赞成?我很高兴。”
“所有商场都一个典型。”
“弟弟将来要做读书人。”
“郁兄说想志一承继他的生意,二十年后再讨论这问题未迟。”
他们兄妹有说不完的话题,郁满堂派来司机,祖琪把大哥载到第一书店,介绍冯仕苗给他认识。
他们在咖啡店小息,祖琪问:“书店怎么样?”
“学外国模式,相当成功。”
“喂,可否给高些评价?”
“书店老板追求你?”
“你怎么知道?”
“瞎子也嗅得出来,那人看着你的神情,可以熔掉一只冰箱。”
祖琪诧异,“你没有更好的形容了吗?”
“那人——”“他叫冯仕苗。”
“你的追求者众,谁耐烦记住名字,况且,我再也不管你的闲事。”
祖琪挽着他手臂进进出出,祖琛去开会,她在场外等他,替他选购衣物,另外,也替学华买了礼物。
这几天她一直戴着那副翡翠耳环,一件首饰好看到某个程度,也无所谓与什么衣物配搭。
“真不舍得你走。”
“喂,我还没有走。”
“可否到你家附近买个房子住?”
“你会闷死。”
“你们都那样说,安居乐业的你们不想多人骚扰才真。”
祖琛只是笑。
她陪他到郁家吃饭,弟弟走出来叫舅舅,在客厅打转,嘴巴鸣,扮救火车。
祖琛吓一跳,“这简直是小小的祖璋。”
郁满堂却说:“志一十分精明,将来会做生意。”
祖琪对小孩仍然客气,“弟弟,别在客厅扔皮球,这水晶灯的缨络是你打烂的吗?你好象愈来愈顽皮呢。”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意思。
郁满堂说:“祖琛,回来帮我忙。”
祖琛再一次推辞,“我不会做你那一行。”
“一通百通,你来替我管这班伙计。”郁满堂说。
祖琛笑,“他们野心勃勃,三五分钟做数百万交易,怎样管理?”
“你来了就会上手。”
祖琪忍不住说:“你讲完没有,口气像黑社会头子,一味想踢人入会。”
郁满堂只是笑,他最近红光满面,看得出正在走运赚大钱,少不免有点得意,家里几乎酒池肉林,吃得好,喝得刁钻,什么都要最上等。
祖琛说:“到郁家来一趟,就知道东南亚经济已经复苏。”
弟弟走过来,把巧克力糊在他名贵西装上。
祖琛奇问:“你任由志一在客人间跑来跑去?”
他答:“有时开会也把他带到会议室,我只得这个孩子,想争取时间亲近他。”
连祖琪都有点感动。饭后由舅舅着志一满屋游走一番。
郁满堂说:“一个家原本要这样热闹才能算数。”
祖琪告辞。
在车上,祖琛说:“他对你留恋。”
“他这人很奸诈,你少听他那套,他不知有多少女友。”
“那当然,离了婚,他不能吃素。”祖琪哼了一声。
第7章
晚上,冯仕苗打电话给她:“大哥来了,你忙得不可开交。”
“是!”祖琪说:“巴不得二十四小时陪着他。”
“你们兄妹一直这样友爱?”
“娶了大嫂之后,我已自知收敛。”
“真代你们高兴。”
“你呢?你与你大姐呢?”
“我们不大合得来,她是标准家庭主妇,相夫教子。”
“那是一条光明大道。”
祖琪听到祖琛叫她,连忙挂上电话。
“祖琪,学华托你买化妆品。”祖琪立刻抄下牌子,保证立刻办到。
礼物装满一只大箱子。
祖琛骇笑,“我的天,都要打税的呢。”
“都替你算好,支票也已开出,你过关时连单据交上就行。”
“这不是打秋风吗?”
“欢迎之至。”
“祖琪,我觉得最近你生活得很好。”
祖琪感慨,“你指我不欠物质,当然,否则跟住郁满堂干什么,就是为着不劳而获。”
“你不如跟他学一门手艺。”
“绝不,我会继续吃喝玩乐。”
“以及,结交男朋友。”祖琛给他接上去。
祖琪问他,“你说,冯君是否有点像祖璋。”
祖琛笑了,“你觉得像就好。”
祖琪把大哥送到飞机场,碰上几个他开会的同伴,那几个人见到祖琪,目光似苍蝇碰到蜜糖一样,粘住了再也不愿飞开,净在她身上打转,借故搭讪。
祖琛笑着介绍:“我妹妹。”
幸亏时间到了,祖琛与同伴走进海关,可是来送飞机的人追上来,“彭小姐,我送你出市区。”
祖琪连忙说:“我自己有车。”
那年轻人看着她雪白的面孔,以及不住晃动打秋千似的耳坠,发起呆来。
这时,司机已找上来,“太太,这里。”祖琪朝那人笑笑,说声再见,转头离去。
“太太,去哪里?”
“你去什么地方?”她反问。
“到郁先生公司。”
“载我到门口停下就可以。”她不想别人知她往何处。
祖琪下车后走一段路到第一书店,正好有位作家在举行小型讲座。
祖琪走过去轻轻在长坐下。气氛真好,外边商业区的红尘似乎不能入侵,书店宁静斯文,是另一个世界。
那作家声线很动听,他说:“文字的能力有限,很多感觉非笔墨可形容,像伤心欲绝这种事,你还可以讲得出来?那你还不算太过伤心。”
说得真好,祖琪黯然垂头,她买了三本作家著作,请他签名。
作家抬头看到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