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凤钗-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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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万一他若是逃不过那一场劫数,留下她一人该怎么办?
她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
谢醉桥丢开了绒巾,俯身下来亲吻了下她的额头,柔声道:“阿瑜放心,我会顾惜自己的。牛鼻子老道虽欺世盗名来历不明,只送来的那本心经却还不错。我走的功夫,你没事便多研习下,等我回来咱们再照着演练……”话说到后来,已是在调笑了。
明瑜晓得他是怕自己生出离别之愁,这才故意玩笑的,体谅他的心思,也不愿再做出愁苦之状,笑着捶了下他胸口,揽住了他脖颈甜甜蜜蜜道:“唔。你记住便好。我等着你回来。”
第九十一章
谢醉桥一觉醒来,帐里仍是乌沉,手往边上一摸,却是空的,立刻睡意全无,翻身而起,掀了帐子正要出去叫人来问,听见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隔了那张描了仕女观宝图的黑漆长屏,隐隐看到外间有烛团的光在摇动,便起身过去,看见明瑜衣着随意,正被周妈妈陪着进来,讶然道:“阿瑜,方才醒来不见你,我正想去找。大早的天还黑着,你去了哪里?”
周妈妈忙道:“姑爷你不晓得,我们姑娘特意早早就去厨中,亲手做了我们江州才有的艾柚丸子,姑爷等下便去吃吧。”
谢醉桥在江州住过几年,听到这话便明白了。原来江州一带有个风俗,有亲人要出远门的话,家人就会用磨细的糯米与切碎的艾草、柚叶一道做成丸子吃了送别。艾草柚叶兆趋吉避凶,小丸子意寓早日归来团圆。
“我怕有冲味,你吃不惯,所以用黄片糖和甜酒冲调的。第一回做,做得不好,你莫要嫌我手艺差。”
明瑜望着他笑道。
烛光里,谢醉桥望见她眼圈处还残留了淡淡倦痕。晓得她昨夜被自己缠要得狠了,两人睡下去时已近四更。没想到竟会这么有心,又一大早地亲自下厨给自己做方小说西吃,心中感动委实难言,当着周妈妈的面,却不好多说什么,只朝她笑道:“你亲手做的,必定好吃。”
房内辰漏显示已是五更的卯时初。周妈妈带着丫头们进来,把房里的灯火挑亮,伺候着两人梳洗完毕,便都退了出去。
明瑜默默帮他更衣,低头扣着他腰间的束带时,被他揽进了怀里。
“这内甲你一定要日夜都穿着,一刻也不能脱去……”
她双手抓住他的衣袖,仰头看他,强作笑颜。
谢醉桥点头,手背轻拂过她面颊,附到她耳畔低声道:“阿瑜,记住我昨晚叮嘱过你的话。再过些时候,京中可能有些不太平。要是生乱,你哪也不要去,更不要信谣言。我把高叔留下,你和静竹在家,一道等我回来就是。”
明瑜嗯了一声,把脸贴在了他胸口。谢醉桥紧紧抱了下她,终是松开,牵了她手笑道:“走,去吃你做的丸子。”
深秋夜渐长,明瑜和谢静竹等人一道把谢醉桥送出将军府时,天际曙光仍是溟濛。谢静竹只道自己哥哥这一趟滕茨之行不过是普通的公差,虽去的日子要长些,只自己在家中有嫂嫂相陪,日子也不会无聊。见哥哥背影早不见了,身边
的嫂嫂还怔怔相望,笑道:“嫂嫂莫挂念。哥哥不是说要赶回来吃十一月望的黍臛和豆饭吗?一晃眼就过去了。且哥哥不在,家中还有我陪着嫂嫂呢。”
十一月望是入冬的第一个节次,当日要吃黍臛和豆饭。明瑜见谢静竹笑容甜美,心无城府,点头牵住了她手,笑道:“说的是。你哥哥说话算话,咱们在家等着他回来一道过节便是。”
转眼小半个月便过去了,将近十月末,虽还未正式入冬,天色已一下转冷了。
金京的冬天和江南大不相同,干冷异常。一入夜,将军府的房中便燃起了银炭暖炉取暖。京中此时还如往日一般太平,处处宴乐笙歌。明瑜初到京中时,出于需作为将军府新女主人露脸的往来需要,收到贴子,大多都是应邀而去。如今各王府、四个世袭罔替的侯府和另些该过场的府邸,都已一一去过了。她本就不是好动的人,加上也没心绪,干脆便闭门不出,一般的宴饮请帖,都用身体不适为由辞了去。明瑜白日里和谢静竹一道,或刺绣,或读书,偶尔裴文莹会过来拜访,日子过得也算平静。暗地里算算脚程,天子猎驾一行,此时也应到滕茨了,只是不知道此时那边的情况到底如何,夜间时时难以入眠,便是睡着了,也常从混沌梦境中惊醒,只觉阵阵心惊肉跳。
十月二十七,天子离京整二十天。这日是松阳公主的寿日。明瑜早便收到过来自公主府的邀贴。这公主来头大,不像别的人,可以用身子不好推脱了去,且明瑜对她印象也还不错,所以到了这日,备好了贺礼,装扮妥当,便带了谢静竹一道登上马车出门。
松阳是公主的封地,所以才以此命名。只她是如今老太后的最小女儿,深得眷宠,所以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留在京中承天门的公主府,离将军府不过一炷香的路程。马车行到半路的时候,明瑜听到外面由远而近传来一阵急促而纷乱的马蹄声,有人在大声吼叫,说什么却听不大清楚,感觉到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嫂嫂……”
谢静竹有些不安地看了明瑜一眼。
“高叔,外面出了什么事?”
明瑜掀开帘子一角,看见街道上的行人正面带惊慌地四散逃去,连边上的店铺也正忙着关门打烊,便问在外护送的高峻。
高峻朝她做了个稍候的手势,迎向对面疾驰而来的一队人马。片刻后回来,脸色凝重,隔着帘子对明瑜道:“少夫人,出事了。方才提督署刘大人发令,即刻起封锁四门,京中宵禁。公主府怕是去不成了。”
明瑜想起谢醉桥临走前对自己的叮嘱,心猛地一跳。
果然来了。
“赶快回府,闭上大门!”
她立刻说道。
高峻应了一声,指挥着车夫掉头而返。
松阳公主府的花厅里,盛装的公主正与应邀早到的一些贵妇言笑晏晏,厅外忽然起了阵异动。皱眉正要叫人去看下,花厅里已经闯进了一队着了甲胄的士兵。她一眼便认了出来,是掌京师卫戎的提督署之人。
丝弦之乐戛然而断,花厅里鸦雀无声。这样无礼而突然的闯入,仿似肃杀刀剑出鞘于花团锦簇之地,人人面上现出了一丝不安之色,公主心中亦骤然浮出一丝不详的预兆,却端坐椅中,看着来人冷笑道:“胆子不小,竟敢这样闯入我的府邸。你们的刘大人是活不耐烦了?都给我滚出去!”
当先的领队朝她下跪见礼,未听叫起身,便自己站起,仍是恭谨道:“扰了公主殿下雅兴,实在罪该万死。只是京中生变,为防叛党作乱,刘大人奉严丞相之命,暂领京中统管之职。公主金枝玉叶,为安全起见,小人奉命护送公主暂返封地,待平安之后,再迎回公主。”
他说话时神情恭谨,只口气却极其强硬。
厅中的贵妇们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我皇兄和太子怎么了?!”
松阳公主猛地拍案而起,柳眉倒竖。
“公主殿下,这就起身吧,车已经在外等着了。莫叫小人为难。”那头领避而不答,只是朝她这样道,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松阳公主脸色大变。
提督署的刘襄和严家竟这样公然控制京城,又对自己发难,唯一的可能就是皇帝已经出了意外!
“我要入宫去见我母后!”
松阳公主豁然而立,朝厅外走了几步,那头目做了个眼色,身后的士兵已经拔刀拦住了她的去路。
“公主殿下,太后已被保护了起来,公主放心便是。这就请吧。”头领不紧不慢说了一声,又朝公主身后的一干妇人们大声道,“即日起京中戒严,请太太夫人们回去后管束好家人,莫要上街乱闯,被当做叛党抓起来就不妙了。”
京中的贵妇们都是人精,早和公主想到了一处去。此时只想早些赶回去朝自家男人打听消息,闻言立刻纷纷起身匆忙而去。
“公主,这就请吧。”
头领朝她伸出了手。
“滚开,我自己会走。”
松阳提起了勾绣了金丝凤鸟穿花纹的长裙,往外慢慢而去。庭院甬道之上,倒着几个公主府的护卫,身下一片血泊。她鼻端中仿佛闻到了那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长长的指甲深陷进掌心之中。
毫无疑问,接下来会是一段叫人难熬的压抑日子。
觉得难熬的不只是松阳公主,明瑜更甚。
半路折回后,将军府的四门便紧闭。白日里,平日熙熙攘攘的街道之上人迹寥寥,不时可见掌着守卫稽查之职的提督署士兵在来回巡城,入夜,整个金京更是寂静如一座死城。没有消息,各种传言却在金京的朱门高墙里流窜了开来。人人都在猜测皇帝是否突遭变故,惴惴地等待着一场即将变天的血雨腥风。不过数日,连将军府里的下人也开始在私下里议论纷纷。明瑜叫鲁大和安妈妈传话下去,一概不准枉论朝政,有发现再议论者,当场杖毙,阖府这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嫂嫂,我能留下和你同睡吗?前几晚,我一个人睡有些怕……”
这一晚,谢静竹迟迟不愿回房,终于看着明瑜低声道。
明瑜应了下来。
熄灯了,四下寂寂无声。不知道多久过去,耳畔忽然传来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起先不过窸窸窣窣,很快便一阵紧过一阵。
第一场冬雨就这样来了……
不知道此时,他正在何处……
明瑜暗叹一声,闭上了眼睛正要睡去,身边的谢静竹忽然动了下。
“嫂嫂,你睡了吗?皇上要是真出了事,我哥哥一定会获罪,是不是?说不定,我哥哥现在也已经出了事……我爹又不在家,怎么办才好……”
明瑜听见她用压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问自己。再叹口气,摸索着握住了她有些凉的手。
“放心睡吧。你哥哥答应过我们要赶回来一道吃黍臛豆饭的。他说话算话,咱们等着便是。”
谢静竹朝她靠了过来。明瑜抱住她纤细的身子,像有时谢醉桥哄自己那样,轻轻拍她后背。
“嫂嫂,我信你的话,咱们等哥哥回来……”低低咕哝了一声,她缩明瑜怀中渐渐睡去了。
明瑜替她拉严了被,自己却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她知道他们的计划,就连这一场京中的变乱,他也早提醒过她了。但是现在,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恐惧还是日益加重。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意识到他对自己的重要。如果他真的遇到不测,或者他们的计划失败了——她无法想象自己接下来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她忍不住抱紧了靠在自己怀里的谢静竹,用力汲取着来自于她身体的温暖。
他会好好回来的,她对自己说。
同一时刻,滕茨行宫。
夜已深,阔大高轩的宫室里,手臂粗的牛油烛仗仍燃得正旺,照得墙壁上人影瞳瞳。
宫室里,一场激烈的争辩正在进行着。
三天前,正德到达滕茨围场的第一日,坐车前往祭坛的路上,在山谷中遭遇了大批刺客伏击,身中毒弩。刺客得手后借了地形遁逃,正德被送回行宫,太医虽极力挽救,却敌不过毒气攻心,一夜之间,便传出消息,正德已驾崩而去。时任侍卫统领的谢醉桥因救驾不力,被同行的三皇子下令捉拿投牢。
皇帝遇刺驾崩,随行的群臣一时如无头苍蝇,都乱了方寸。直到此刻,皇帝尸身入了棺椁被停在后殿,议定明日便秘密送返金京,待入京后再哀告天下,斩衰三年,众人这才渐渐定了下来,接着不约而同想到了一桩更重要的事,那就是新天子的登基。
“国不可一日无君。先皇遭遇不测,幸而早立太子。我等这就要向太子行新君之礼,望太子节哀顺变。”
从前与被刺的太傅宣正一向交好的陈阁老出来,向着众人大声而道,朝太子兆维翰走了过去。
群臣望了眼满面悲戚的太子,又看了下低头的三皇子,把目光都投向了三王爷荥靖王。
荥靖王在朝中虽无实职,只他是当今太后的三子,太子与三皇子的亲皇叔,此刻这行宫中,也就他威望最高了。
荥靖王犹豫了下,看了眼太子——名正言顺的继位者,终于站起身来,与陈阁老一道,要向他行君臣大礼。
“慢着!”
一直低头的兆维钧忽然出声。见众人望了过来,这才面带痛色道:“皇叔!父皇乃是被奸人所害。如今还未查出元凶,太子这般匆匆继位,我怕天下人难以心服口服!”
陈阁老一怔,随即怒道:“太子乃是先皇早定好的储君,这般继位,何来的难以心服口服?”
兆维钧冷笑道:“陈老大人,朝中谁人不知,父皇早就对太子有所不满,在此当口,父皇却遭遇了刺杀。父皇一去,天下还有谁能奈太子何?实在不得不叫人心中生疑!”
太子勃然大怒,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三弟,你这话什么意思?竟说是我的指使不成?”
兆维钧负手冷笑不语。
太子已经转头,对着荥靖王道:“三皇叔,我在此便立下重誓,害了父皇的元凶一日未查到,我便一日不登这大宝之位。”
荥靖王略微皱眉,犹豫道:“本王自然是信你的。只方才陈阁老说得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有这样的孝心便可。继位之后,尽早查出刺杀元凶,以告慰先皇在天之灵!”说着已与陈阁老一道,向着太子跪拜而下。
身后的诸多臣子不少平日虽都与严家交好,只此刻见荥靖王这般举动,面面相觑之下,渐渐也围了过来,正要下跪见过新君,忽然大殿之门被人推开,一阵夜风涌入,吹得烛仗明灭不定。
“且慢!”
有人在门外大声喝道。众人回头望去,脸色立时迥异,有人欢喜,有人隐忧。
门外站着的,正是严家的元老,当朝右丞相严恪,紫袍玉带,面罩严霜。
陈阁老一怔,随即斥道:“严恪,此番北上,先皇并未命你随行。你竟大胆私离京城到此?”
严恪恍若未闻,目光冷冷扫过大殿里众人一圈,迈着方步缓缓入内,这才朝目瞪口呆的荥靖王微微笑道:“三王爷,先皇数月之前,曾秘密诏见过臣,痛心疾首,道太子无能,且觉察到他有弑君之意,秘密授臣一诏令。道他日若遇不测,则必定与太子脱不了干系,命臣辅立三殿下为新君。”
此话一出,满殿之人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