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花谣-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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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请坐下歇歇……”
罗罗见李得海将自己往正中的皇后宝座上让,微微踌躇,笑道:“这……合适么?”
“娘娘不坐还有谁配坐哟!”李得海腰弯得极低,那样卑曲,令罗罗一笑。南阳的失踪固然成为她一块心病,但萧乾紧接着下诏废了南阳,又谎称她投缳自尽,尽管以贵人礼安葬的是她的衣冠,但毕竟已经昭告天下,就算将来找到南阳,她也翻不了身,阿谣又杳无音信,眼看宫中自己一人坐大,张茵早就无力抗衡,其他几个妃嫔又成不了气候,自己内主六宫,外有相父扶助,做皇后早就是迟早的事情了。于是也不再谦让,更不愿让这奴才小瞧了自己,便在座中缓缓坐下。
这个座位有些高,又宽又大,两旁的扶手又隔得远,尽管有柔软的丝绵垫子配着织锦厚缎垫着,其实坐起来并不舒适。南阳做皇后的时节,除了初一十五升殿,往常也并不坐这里,只坐在南边榻上。多数时候,它是作为皇后与长秋宫的象征空在那里的。然而罗罗却长长轻吐了一口气,暗想,等她做了皇后,一定要天天坐在这里理事,皇后么,本就该住中宫,坐正座,自己费尽心机,不就为了这个位子么?
她一转头,却见窗下榻上陈设的描金小几上,放着一面崭新的铜镜,心里微微一动。旁边李得海见她注视那面铜镜,暗暗一笑,忙上前将那面镜子取下来,弓腰捧着镜子对罗罗笑道:“娘娘瞧,娘娘天生可不是做皇后的样子么?”
果然,镜子里的她一袭玄色为底刺绣织金翟鸟凤凰牡丹的大袍子,露出里面的绯色衣领,袖上缀满了米粒大的小珍珠,攒成万合如意纹,十二破花间长锦裙摆从袍下拖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露出凤鞋尖上订的那一粒硕大的明珠。珠缨络绎下的脸是如朝霞一般明艳尊贵,比起当日的南阳来不但毫无逊色,反而更有过之。往日那个打扮总以清新雅丽为主的罗罗已不见了影子。
这才是皇后该有的模样,她心里一笑,想,应传召宫廷画师来替自己留张像才好,千秋万代之后,让后人瞻仰大齐的开国皇后是何等美貌聪慧,足为后世懿范……
“果然像个皇后!”忽然萧乾的声音斜刺里传进来。
李得海吓得一哆嗦,差点打翻手里的镜子,罗罗一惊,连忙起身,未开口先看萧乾的神色。
萧乾却神色平静,瞧不出喜怒。
罗罗忙先挥手令跪拜在地的李得海出去,自己盈盈拜伏在地:“臣妾恭迎陛下……”
半晌不见萧乾回答,她跪在地上看不见萧乾神情,心中微微忐忑,暗责自己得意忘形,尚未当上皇后,便敢坐中宫正座,乃是极大的违制,萧乾若不当回事,一笑便罢,若认真起来,这个罪名足可令自己受到重责。正自想着,萧乾的声音才传来:“朕本打算明日就下诏封你为皇后,倒没想到贵嫔一日都等不得。”
他走到正中坐下,“这个位子真有这么好么?这么多女人都抢着坐?”
罗罗思索一时,方抬头从容笑道:“臣妾只是见那上面的织锦是新换的,花纹新奇好看,一时疏忽……”
萧乾忽然朝她一笑。
罗罗见萧乾微笑,心下一宽,未即说话,萧乾却忽然又收了笑容,冷冷道:“如今有人揭发你罗织罪名,陷害皇后,致使皇后自缢,看来立后之事还得推迟,还是等事情弄清楚了再说吧!”
罗罗一时回不过神来,问:“揭发……臣妾?”回过神来,才猛然说道:“陛下,这是何人诬陷臣妾?”
萧乾神色冷淡,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厌恶,“朕已委派卫碧城来审你,你有什么话可对他说去!”他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朕告诉你一句话,你的生死只在朕股掌之间,若是你还心存侥幸,将来死勿怨朕!”
罗罗仓促起身,被长长的裙摆绊了一下,微微踉跄,喊道:“陛下!”她追着萧乾问:“到底是何人敢……是何人这样诬陷臣妾?陛下难道不信臣妾么?”
萧乾回身,罗罗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抬头望着萧乾,嘴唇微微颤抖,双眼中已蓄了泪珠,无限娇怯可怜。萧乾眼中掠过一丝复杂情绪,望望她扯住自己袖子的手,平静地说:“你做了什么,只有你自己最是清楚。春珠什么都说了,明日你还要与她对质,好自为之罢!”
将她的手轻轻格开,大步离开,再不回头。
罗罗立在殿门口,目送萧乾背影消失不见,再望望身后富丽堂皇的长秋宫,这突来的变故令她措不及应,一时如在梦境……
第63章:为谁归去为谁来(上)
十一月,齐国京都已是漫天小雪萧疏而下,一片琼楼玉宇景象,而远在千里之遥的伊吾国中,却正是最好的一段季节。伊吾的夏天特别长,从五月开始一直延续到十月,大都是炎热天气,十一月开始进入秋天,一直到二月初,冬天又特别短,一到三月就进入了春天,因此,十一月以来天气日渐凉爽,城里城外大批的胡杨、野杏、红柳林熬过了酷暑之后,枝枝叶叶都舒展开来,尤其是离伊吾城大约七八十里的苇子峡蝴蝶谷中,正是天高云淡,一条宽阔的山峡涧从谷中淙淙流过,涧水四季不涸,清澈如水晶一般,成为伊吾河的源头,这里长满了数百年的野杏树,自生自长,成了一个极大的杏子林,间杂着柳树、白刺、梧桐、还有无名的野花和芦苇,使得这里成了一个美丽的仙境,每年春天杏花盛开时节,成千上万的蝴蝶飞来这里栖息玩耍,飞舞于花间丛林,为人间奇景,此时虽是深秋,但涧边杨柳金黄,杏林殷红,树林间草浪翻滚,苇絮纷飞,星星点点的野花恣意盛开,比春天别有一番明净澄澈之美。
就在谷中一个平坡上,一株巨大的杏花树下,盖着几间茅屋,周围用小圆木搭建着一圈篱笆,自成一个小小院落,院子的泥地被整理得平整如镜,寸草不生,门前摆着几盆花,也不过是寻常的山花野卉,屋檐下挂着一长串辣椒、菜干,相映成趣,虽是蓬门陋户,但在这样的蓝天白云、青山绿树间,却别有一种出尘之态。
一匹白马缓缓进入谷中,马上乘客一袭伊吾长袍,长发照伊吾风俗编成辫子垂在身前,头上戴着伊吾小帽,帽檐压得极低,紧紧压在一双斜飞的黑眉上,露出不怒自威的一双凤眼。
白马似是来过多次,极其熟悉谷中路径,马上乘客并不控缰,悠然随马自行,白马虽偶尔停下吃几口鲜美的青草,或是喝口清甜的涧水,但并不多做停留,径朝坡上的小院而去。
到了院前,马上乘客翻身下马,从马鞍上解下一个布袋,扔了缰绳,任马自去林中休息,自己拎了布袋大步走进。
房中传来琅琅读书声:“……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声音稚嫩,出自小童之口,却读得十分认真,但读到这里忽然一停,随即问:“妈,我怎么没有爹?”
“……爹爹带着妹妹,住在很远的地方……”温婉的声音一如平常水般清润,他却听出了一丝淡淡的黯然与忧伤。“等澄儿长大了,就可以去找爹爹。”
童子的声音疑惑地:“十八伯伯当我爹爹不好么?”
“别胡说!伯伯就是伯伯……小心你十八伯伯听见了生气。”女子有些尴尬和无奈。
童子的声音“哦”了一声,却有些低落,读书声重又响起来。“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那人微微一笑,咳嗽一声,读书声骤停,他方举手叩门,两扇柴门已经哗啦一声从里面拉开,一个小小的身子随即扑到他怀中:“十八伯伯!”
李十八抱起萧澄,“好小子,会读诗经了!”他将布袋放在桌上,笑道:“几天没来,阿谣,你咳嗽可好了?”
桌边女子放下手中针线,抬起头来,正是阿谣,盈盈道:“十八哥,又劳动你来一趟,不过偶然着了些凉,早已好了,请坐。澄儿,别让你伯伯一直抱着。快下来。”
李十八笑道:“这小子越来越重了……”依言将萧澄放下,解开桌上袋子,却是带来了许多吃食,撒子,沙木萨、葡萄干、奶酪等等,都是伊吾著名的小食,末了还有一个金黄的蜜瓜,萧澄欢呼一声,阿谣微笑说:“男孩子,这么贪吃,羞也不羞?”
李十八任萧澄去吃,笑道:“我小时比他还贪吃,男孩子么,多吃才长得好。”将各样小食取了几样放在萧澄小手里,道:“澄儿,你出去玩吧,伯伯跟你妈说几句话儿。”
萧澄答应一声,眼睛望了阿谣,阿谣点了点头,萧澄这才笑嘻嘻自去了。
李十八在桌边坐下,阿谣倒了茶,李十八见她白衣青裙,乌发如云,一双秋水般的眼睛莹然流波,依稀仍是数年前在雍州道上初遇模样,岁月一些儿不曾在她脸上[奇+書*网QISuu。cOm]刻下痕迹,反倒更添了含蓄雍容之美,神情更是沉静若水,如明珠美玉,不见锋利,唯见温润。心里微微一动,暗叹了口气,却微笑说道:“今日来,是跟你商量件事儿,澄儿已经五岁啦,过了年就六岁了,虽有你亲自教养他读书习字,可也该练练弓箭骑射,才是男儿本色,我宫中教习多得是,但澄儿每日来去不便,我想让你们搬到宫里去住,澄儿每日习武,晚上你又可教他读书,两不相误,不知道你的意思怎样?”
阿谣微微一怔,这些年来李十八因怕她孤身带着孩子住在这谷中不安全,多次邀请她住到伊吾王宫中,她始终不肯,连李十八送来的侍女也不肯要,只独自一人过着清苦的生活,李十八只得随她,却暗暗迁了几户猎户住到谷口,自己更是三不五时过来探视,山中岁月,倏忽便过,一应日常所需皆由李十八送来,谷中猎户更是隔一日就来替她挑水劈柴,送些野味菜蔬,阿谣每日里只伴着澄儿读书写字,做做针线,闲暇来林中漫步,日子过得十分悠闲,更不愿离了这清静地方去住王宫。但想李十八所说也是正理,当下蹙眉想了一阵,方委婉说道:“十八哥好意,阿谣心领了,这些年来若不是你……”李十八摇手阻止她再说,阿谣一笑,“阿谣亏欠十八哥的实在太多。澄儿是该练练武了,十八哥想得周到,只是我看惯了这里的杏花蝴蝶,喝惯了山涧水,清静日子过久了,住到王宫里只怕更给十八哥添麻烦……”李十八面色微微一黯,阿谣只做看不见,微笑道:“我想,既然已经麻烦了十八哥这么久,不如就再麻烦十八哥多为澄儿操操心罢,我的意思是让澄儿随十八哥去,就住在城中习武,隔六七日让他回来一趟,随我住两天,我教他读书,十八哥看这样可好?”
李十八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过几天我把阿姿古丽夫妇送来给你作伴,顺便把澄儿接走。”阿姿古丽在伊吾语里为“美丽的鲜花”之意,伊吾女子多有以此为名,李十八说的这个是王宫中的侍女,阿谣初来伊吾住在伊吾宫中,就由她伺候,三年前已经成婚,嫁给了王宫卫队的一名青年。
阿谣见他眼神坚决,知道这次无法推辞,想象澄儿一走,自己一人不免孤单,有人作伴也好,也就不再推辞,笑着谢了。
李十八站起身,迟疑一下,才状似不经意说:“今日接到邸报,萧乾……出巡天下,由京师至江南,一路西行,不日将到雍州……”
阿谣心内一颤,面上却丝毫不露,淡淡一笑,纤细的手指却情不自禁握得发白,连她自己也未曾发觉。李十八暗暗一叹,轻轻说:“你不想让澄儿见他一面?”
阿谣轻松道:“他只当我母子已经身亡,彼此相忘于江湖,岂非最好,何必又去打扰?”
李十八道:“他已遥封你为大齐皇后,立澄儿为太子,这些年来从未放弃过寻找你。这次他出巡只怕多半也是为寻你而来。”
阿谣一顿,半晌才道:“我只当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了……他做什么,也与我无关。”
李十八定定瞧了她不语,阿谣勉强对他一笑,却不知怎的,怕有些对上他深黑得无边无际的眼眸,这眼里似乎包容一切,又似乎洞察一切,令她匆匆低头,假作整理针线。
“其实他就算寻你而来,也不过抱了一丝希望而已,万万想不到你会在我国中。你若不去见他,只怕他这辈子都寻你不着的。”
李十八转身要走,扔下一句话。
阿谣咬了咬唇,冲他的背影说:“我自然不会去见他!”
背影微微一顿,却没有回身,径自迎向自林中气喘吁吁跑来的澄儿。阿谣见到他蹲身与澄儿说了一会话,便吹哨呼来白马,与澄儿挥手作别。澄儿一直立在篱笆旁目送他伟岸的身影没入漫天的红叶中,背着身子,她也可以感觉到澄儿那份依恋与崇拜的心情……
是啊,澄儿素来就将他当成自己的父亲……当年,又是他救了澄儿的命……
风吹树叶的声音簌簌沙沙,平日里听这声音如箫爽天籁,今日却似乎带了别样的凄清,芦苇摇曳里,一只野兔蓦地窜出,引得澄儿伸指大喊,“娘……你瞧你瞧……”
阿谣却只顾怔忪在自己的回忆里,并未听见——
当年她靠了延陵王府的密道,抱了因出痘而浑身高热的澄儿悄悄逃离王府,心里是满腔的怨恨悲伤,只想远远地离开皇宫,离开萧乾,抱着澄儿,母子生死在一处。暗夜里不分道路,只捡房屋稀少郊野之处行去,跌跌撞撞竟跑到通惠河边,夏夜里水边蚊虫多,尽管她尽力围护,澄儿依然被蚊虫叮咬得大声哭叫,通惠河是京师漕运河道,由京郊流经西直门入皇城,这一段正好在旷野之中,夜风猛烈,阿谣蹲在地上,将澄儿紧紧抱在怀中,百般哄慰,澄儿依然哭得声嘶力竭,阿谣抱着澄儿,也陪着哭得肝肠寸断,不一会澄儿嗓子嘶哑,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身上也渐渐冷了起来,阿谣只道澄儿不行了,痛哭之下,万念俱灰,将澄儿紧紧绑在怀中,竟然抱着澄儿纵身跃下了宽阔的通惠河中。
悠悠醒过来时,人却在了一艘官船上,昏昏烛火下,阿谣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坐在烛火旁的那个男子,正是雍州道上萍水相逢过的伊吾国王李十八!
原来李十八是带了西域诸国使臣团前来进贡的,在京城已经住了好几日了,阿谣其时正禁闭春晖宫中,是以并不知晓,因知道大齐唯一的皇子出天花,皇帝正在焦头烂额之时,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