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梦迟歌-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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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公子……你好,真早啊!”我结结巴巴打招呼。
他坐在轮椅上,脸上是微微的笑容,青青的竹影和着淡黄的晨曦,投在他身上,更添了一分飘然气质。我突然觉得自己相形见拙,手脚都不知道摆哪里好。
“那个,昨天晚上,你的病……好了吗?”
“不妨事的,莫姑娘不必挂心。”余洛指指他对面的竹凳子,“坐吧,听说姑娘今天好多了?”
“嗯,其实是丫头们太紧张了,我哪有那么金贵。”我拿起一杯茶喝一口,“咦?这茶淡淡的,真好喝。”
“这是我刚煮的茶,还好姑娘喜欢。”他黑黑的眼睛弯起来,“我习惯饭后喝口茶的。”
“哦。”我又喝了一口,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是冷场太尴尬了,只好胡乱指着我们中间桌上的竹棋盘,上面有黑黑白白的棋子,“余公子自己跟自己对弈?”
“是的。莫姑娘会下棋么?”
我点点头,又觉得不妥。哎呀,古人讲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是我除了会下棋,其他的都不会。这么一想,更加自卑了。余洛这么一个人,应该很有学问的。
倔性子上来,不知怎么的,虽然早过了争强好胜的年龄,可是本能不愿意在他面前出糗。他是那么美好的人,我不想自己在他眼中是那么窘迫无措。
“我下棋还是不错的,我们可以来一盘。”我外公是围棋六段。不知怎的这句话冲口而出。
余洛抬头看我,没有轻蔑,只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这个主意不错。”
于是我们收拾棋子,开始对弈。我很认真,很投入,用尽我的脑力去下这盘棋。有时风悄悄吹过,竹叶在我头顶沙沙作响,掉落一两片下来,我都没有理会。
约摸快一个时辰,一盘棋终了。我擦了擦汗,发现刚过去的两个小时,除了紧张的心情,和余洛干净修长苍白的手,别无印象。
数了数,我输两目。我有些泄气,不会吧,我下棋可是小有名气的啊,真丢脸了。
“莫姑娘初盘和中盘攻势凌厉,果然是巾帼英雄。”
我咕哝,“我姥爷就说过,我下棋急胜,遇到心细稳妥的高手一定要沉住气,不要咄咄逼人,多留后路,可是我老改不掉。”
“先时得利,未必是最后赢家,这道理莫姑娘应该懂。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美的。”他淡淡道。
我点头,笑笑,“这不,我今天就遇到了一个好对手。”
我动手收拾棋盘,把黑子白子分好。
“这些事,留给下人做吧。”
我一愣,“我习惯自己动手……”正说着,不小心掉下几颗子儿。
我忙弯腰在草丛中寻找捡起来,却惊骇地发现草根下有一根断截的人的手指头。
“啊……”我尖叫起来,碰掉了满桌的棋子,蹦到三丈远,心脏扑通快得要跳出来了。
余洛很快知道发生什么事,叫来了金竹和几个小厮。
“我昨晚是怎么吩咐你们的?”余洛看着跪在面前的几个人,淡淡说到,雅彦的脸上无一丝表情,流露着凛冽的气势。
金竹面无人色,“公子吩咐打扫干净不能留半点痕迹。奴婢办事不力,请公子责罚。”
“自己到暗房去,三十棍责,下放马场十年。”他挥挥手,好像刚才的惩罚根本不值一提。
我站在一边看着他,不禁愕然。此时的余洛根本不是刚才那个清雅的公子,简直变了一个人似的,全身散发着冷酷淡漠的气息,叫人不敢接近亵渎,心生敬畏。
“莫姑娘,让你受惊了,实是手下疏忽,余某给你赔罪了。”他转过面跟我说话。
我按捺着不安,勉强笑道,“余公子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昨晚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是不是追杀我的那些人来了?”
余洛离开轮椅站起来,淡淡说,“你放心,落雨行府要保护三个女子,不是什么难事。我已经全面封锁消息,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对不起,我——”我正想说什么,旁边九曲桥上走来一个总管模样的人。
“少爷,织造府那边的黄掌柜过来了,求见少爷。”他恭恭敬敬在站在不远处,向余洛禀报事情。
“让木风去见他。”顿了顿,他补充到,“告诉他,不要跟我玩什么花样,他报上来的年利统统给我拿回去改了,再呈上来。今年蚕丝的市价根本没有那么低,一两二钱。”余洛不徐不急说道,弹了弹衣摆。
然后他们还说了近半个时辰生意上的事情。我听得暗暗咋舌,余洛好像对一切都了若指掌,处理事情好像早思量过几百回了。真是奇怪,他明明身体不好,还管那么多事,处理那么多东西,记那么多担子,岂不是累死自己吗?
“刚收到飞鸽传书,少爷吩咐火思思的事已经办妥。”
“知道了,过几天我再通知他们。你先下去吧。”
总算告一段落。我吁一口气,抬头看见余洛正看着我,忙笑道,“余公子真是个大忙人啊,能者多劳。”
他坐回轮椅里,不以为意地笑笑,疲倦极了,“谁想忙这些个呢?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泛舟游湖去啊。”
我看他手撑额头,脸愈发苍白了,“余公子,你要不要回去歇息一会子?”
“嗯。”他看起来很不好,不过还是给了我一个安慰的笑,“莫姑娘,改日再跟你下棋,棋逢对手,人生一快事啊。”
我答应了,跟他下棋,似乎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8。再见阿牛
第三天。
轻晨朝阳稍洒金片,院子西北角有大青石砌成的峥峥假山,挺拔突出于一片水绿树荫之上,几欲挥斥方遒。
金菊吩咐着下人将早饭端到八角凉亭,这里可以看到美丽的风景,享受清新的空气。
“小姐,要不要再盛点冰糖荷叶粥?厨房刚做的,清淡可口,发烧的人嘴里不利索吃这个爽心。”金菊轻声相询。
“好吧,要一碗来。”我微微笑着。
打心眼里喜欢金菊这种温顺的江南女子,眉眼腰身细细的,嗓音甜腻。柔软,像羽毛一样缓拂过心田,叫人锐意尽敛,恐惊了画中美景。
接过青釉雕花小圆碗,里面是淡黄飘香的荷叶粥,试着浅尝一口,“菊儿,这粥真好吃。”
金菊柔笑淡然,“小姐若合胃口,以后就吩咐下面常做好了。这时节,多吃些爽口清淡的东西对皮肤好。”
我猛喂了几勺子,对金菊小戏玩道:“菊儿眼神不好,像我这般容貌,从来不做妄想。倒是菊儿嫩的花儿似的,可要小心保养。”
金菊禁不住脸上微红。几日的相处,她也知道我爱打趣别人,说话不似另些个含蓄。
“小姐,奴婢觉得您可好看了,您千万别看轻自己。”
我撂下空碗,哈哈一笑,“我可没有看轻自己,之前的确对自己长成这样有些难过,现在都看开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相貌的确不咋的。”
自有小丫头上来把碗筷收了,金菊只执了粉蓝小团扇站我身后轻轻摇动。
“奴婢觉得,相貌还在其次,小姐动作神态都很优雅,很有气质,这才真是好看。”
我惊讶地望去,想不到行府一名婢女竟也有如此见地。
乔竹悦不是白做了十七年的相国小姐的,养尊处优、身份高贵的安琴郡主,这副身体举手投足间连我也控制不了的一些本能小动作,无不透出清华尊贵、雍容大度的气质,想改也改不掉。
金菊瞥见我眼中的赞许,又不好意思起来,“奴婢只是把想到的东西说出来而已。”
虽然那话少不了些虚假,但听起来还是受用,“何必矫情,来,菊儿,我敬你一杯茶!”
边说边递了一杯花茶给她,自己也拈起一只薄瓷杯子,一饮而尽。
大概没有遇到过这这样不拘礼法、向下人敬茶的主子,旁边的丫头小厮无不尽染惊诧之色。金菊忸怩一下,四周扫一眼,方在我“虎视眈眈”下举手以袖遮脸,斯斯文文把茶喝了下去。
我一愣,有些悻然,原来……女子要用水袖掩脸才能喝呀……我忘了……怪不得,这古代衣服的袖子又长又宽……
正面面相觑,金兰沿着石道款款行来,缓步拾阶而上,进到凉亭中向我行礼。
“有什么事吗?”我清声问道,暗幸她的到来打破尴尬。
金兰是个快人快语的丫头,“来寻小姐回屋歇呢。刚才走来,听到东边小院有小孩子哭喊声,便迟了一会儿。”
金菊有些奇怪,“东边小院有小孩子哭喊?这可奇了,咱这院子算是最深僻的了,再往东可是空房,一直无人居住,怎么突然冒出小孩子?”
金兰摇头,“听着像是阿财他们在教训什么人,不知是什么缘故。”
“咳……”我瞟了她们一眼,旁边金菊赶紧扶我起来,我轻描淡写道,“咱回去吧,要想活长些,往后少编排些个话,管好自己舌头。”
金兰金菊脸上不稳了,嘴唇抖了一下没说什么。
我不打算瞎说什么,但明哲保身,在任何时空都是真理。
走两步转一个弯,竹荫下铺了一湾浅塘,水色澄碧,几点竹叶流转,引得池鱼鳞身浮现。
行至中院,果然听到棍棒声暴喝声和哭泣声。众人默然,全当没听到。
哭泣声越来越清晰,有小女孩恐惧的大声哭喊,夹杂着汉子们的呼喝,似亦有低低的男孩饮泣。
我猛地停下脚步,侧耳望向东面,觉得那哭声在哪里听到过。
“小姐,怎么了?”金菊扶我低问。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快步向院外走去,“走,我们快去看看!”
廊回楼转,院落门低,跨进一扇木门,转入一隐蔽的小块空地,我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几个壮年汉子手持臂粗木棍,正围殴两个瘦小的小孩儿,德大妈居然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没有一丝怜悯,反而满脸傲慢,嘴里还说:“打!给我狠狠地打!看这小子嘴硬!打……”
棍棒下的两个孩子,正是我前一个月在横县遇到的阿牛两兄妹。
阿牛死死把阿妹护在自己身下,棍棒全狠狠落在他单薄的身躯上,血迹斑斑,浑身皲裂,虽然痛得直哭,却没有松开妹妹的意思。阿妹则趴在地上凄然大哭着,稚嫩的嗓子都喊哑了。
“别打了,别打我哥……别打了……呜呜……”
“住手!”
我脑子一片空白,冲过去扑到阿牛身上,把他抱在怀里,立时几棒不长眼睛的棍子重重打在我身上,痛得我头皮发紧。
金菊金兰惊呼起来,“停下!阿财,你居然敢打小姐,不要命了!”
“阿财——”德妈妈慢吞吞喊了一声,几个家奴才停手。
我被几棒打得火辣辣地疼,气得喝道,“太过分了,居然欺负无还手之力的孩子,将他们往死里打,出了人命你们负得起责任吗?”
“姐姐……”小女孩认出我,红肿大眼睛眼泪汪汪爬到阿牛身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救救我哥……姐……呜呜……救哥……”
我把她也揽到怀里,安慰道:“乖,别怕,有姐姐在。”
“我劝莫小姐还是别多管闲事的好,”德妈俯视着我们仨,口气倨傲,满脸肥肉横生,“这小子跟我们签了契约,如今想反悔,老身自然得好好教训教训才是!”
几个家奴站到德妈身后,气势凌人恶哼哼的模样,看来不会善罢甘休。
我问道:“契约?什么契约?为了契约就要打死人吗,还有没有王法了!”
德妈妈奸笑一声,皮笑肉不笑,作威作福的嘴脸,“老奴看他们俩连饭都没得吃,好心做东,叫这小子跟他妹子进府来混个十年八载的,不皆大欢喜?今天才接他们进门来,他倒不依了,说要回去,这如何使得?我钱也给了,事儿也报上头了,这小子想溜,老奴岂不做了冤大头?世间哪有这等美事?就是报了官府,理儿也在这边做如此责罚,莫小姐您说是不?”
怒视德妈一眼,低头看看在我怀里奄奄一息满脸泪痕的阿牛,“阿牛,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阿牛一直低低呜咽,蜷着身体微微发抖,褴褛衣衫沾上泥和血,好几处别撕裂了口子,露出累累伤痕。
他一边抽噎一边说道:“不是这样的!当时说好我给府里做三年小工,工钱二两银子,根本没说要卖我妹妹。可是他们欺负我不识几个字,在契约上画了押,直到他们硬把我妹妹拉来,才知道上当了。我答应过我娘,要好好照顾妹妹的……”
小女孩听了这番话,哪里禁得住,早抱紧哥哥放声痛哭。
我心痛地查看了一下阿牛的伤势,转身对德妈妈说,“德妈妈,您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这对兄妹,我回头让菊儿把他二人的赎身银子给您送来!”
回头看金菊和小厮,“菊儿,过来抱小妹妹回去,金安来帮我扶他!”
金菊金安忙跑过来蹲下,正要扶起可怜的两兄妹。
“慢——”德大妈壮硕的身躯往我跟前一站,巨大的阴影投翳下来,牢牢堵住去路。家奴们亦趋集挡住我们,德大妈语气不善,“莫小姐,您是我府客人,我们自己的家务还不用劳烦客人来操心。”
我撑着金兰的手站起来,忍着身上的痛,“德妈妈,你这是何意?我已说会替他二人赎身,为何你还是不肯放人?您总不成为难这两个孩子吧?”
金兰也说,“德管家,府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这般无法无天,欺压弱小,若叫上头知道了,你可难逃罪责!”
原来是管家,怪不得敢作威作福,口气如此蛮横。德大娘果然脸色一凛,大约想起昨晚少爷对我的态度,心下有些忐忑,然转念一想,只不过路边捡回来的不知哪路的小姐,她在落雨行府多年的势力还怕了?
于是脸色一沉,“兰儿,谁才是你正经主子!今儿我要定了这女娃,谁也休想带走她!”
“今天这两兄妹我是一定会带走的!”这个人也太蛮不讲理了。
“我劝德妈妈您一句,这事情闹大了对您没有好处!”
金德脸色难看之极,眼睛闪过危险的光芒,“莫小姐,你当真以为老奴还怕你不成?”
看她的反应,就知道我猜对了,气极冷笑一声,“哼,德妈妈把人拖到这偏僻的地方,不就是为了避人耳目吗?看来余公子并不支持你的这种行为嘛。”
金德被说中了顾忌,鼻子里怒哼一声,胖手狠狠一挥,“给我守住门,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踏出去!”
一声令下,牛高马大的家奴团团将我、阿牛、金菊几个人围困在中间,气势汹汹,并执起木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