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子相夫(完结)-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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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妈妈低着头退了一步,对着上方深深福一福身,匆匆下去了。
郑夫人微皱了眉,对宁如兰说:“乔妈妈原是你婆婆贴身的丫头,当年配了前院管待客的邹大年,我看她还算稳重,让她管了几样事,制衣坊是前年陈婆子病了之后;她主动提出代管的,因见没出什么差错;便由她管了;却是一年不如一年利索!”
正文 第三十九章 二房
乔妈妈出了紫云堂,低着头,也不看四周的人,慌慌张张转出院门,左拐右绕,走过小花园、假山石林、九曲桥,钻进长长的折廊,这才抬头四下里看看,直往二奶奶白景玉住的会芳院去了。
会芳院上房,白景玉倚靠在榻上,穿一件大红软缎绣牡丹花棉袍,仍掩藏不了苍白泛青的脸色,一条毛绒绒的镶宝石兔毛护额,圈住半个额头,缠在发髻上,越发显出她的嬴弱,若不是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此时放射出能杀死人的凌厉光芒,昭示着她的强势,估计这副形象和先前病中秦媚娘的憔悴没什么两样。
站在榻前侍候着的是她的几个大丫头,香云要上前喂她吃粥,被她推开,伸出雪白的手指着远远站在后头的香蕊,狠声道:“让她来!我倒要看看,这贱货有多大能奈!跟了我十多年,我竟不知道她这么会侍候人,都这样儿了,还能把爷迷住,昨夜又宿在她那边,连香雪都不要!”
香莲瞪着变了脸的香蕊:“奶奶的话你听不见么?还不过来!”
香蕊噙着泪,一手扶住臃肿的腰部,挺着隆起的肚子步履蹒跚走到榻前,还没站稳,白景玉一把拖过她的手,从头上拔出金簪子,没头没脑地往她手上、肚子上扎,咬着牙骂道:
“没良心的贱货!枉我平日里那样待你,只叫你替我服侍爷,你竟敢偷着不吃药,怀上了还不告诉我,跑去太太跟前邀功,太太说你梳得一手好发髻,跟我要了你去,我还蒙在鼓里……你有本事,你真出息了,太太保你是吧,如今怎样?你还不是落回我手里了?太太辰时去了桂府,晚饭前是回不来的——你喊啊,叫啊,看今儿不掐死你这个贱货和你肚子里的孽种!”
香蕊一手护住肚子,丰满细腻的手背刹时被扎出几个血印子,疼得尖叫出声,她流着泪跪下去,哭喊道:
“奶奶饶命!奴婢不是不肯吃药,是不小心把药洒了,奴婢以为不会有的……奴婢不敢说,奴婢害怕坠胎……去年春儿、春儿就为这个死了啊!”
“你怕死?”白景玉累了,丢开手里的金簪子,指着白了脸缩在一旁的香雪:
“给我掌嘴,先打她几个耳刮子,再拿布巾勒了她的肚子,贱命一条,早该死了!”
香雪迟疑着,白景玉的黑眼睛狠狠瞪过去:“还不动手,等什么?”
白景玉的奶娘黄妈妈端了一碗热气蒸腾的汤药进来,见此情景吃了一惊:“这是怎么说的?香蕊眼看着到日子了,若是此时有什么闪失,太太和二爷那里只怕……”
白景玉横了黄妈妈一眼:“妈妈怕什么?这贱货是我的陪嫁丫头,可不是他徐府花银子买的!怎么处置用不着跟他们商量,你们放机灵些,太太跟前只说香蕊想这院子里的人,自己走回来瞧看,不小心跌进金鱼池子,淹死了!”
香蕊吓得瘫软成一团,捧着肚子,跪在地下哀哀痛哭,悲苦万分。
黄妈妈递了汤药过来:“奶奶先吃了药,再处置她也不迟!”
白景玉转过头:“拿走拿走!我再不要吃这又苦又臭的汤药……”
香蕊忽然止住哭声,抬起头来,眼里闪着希冀的光芒:“奶奶还是吃了药吧,身子好起来,太太就没什么话说……若嫌药苦,不想吃,有个法子也能将身子调养好!”
白景玉盯着香蕊看:“贱货,你知道什么?”
香蕊朝白景玉磕了个头,颤声道:“奶奶可怜奴婢,奴婢还不如奶奶鞋底的尘土!奴婢只求生下肚子里的孩儿,到时要死要活,任由奶奶处置!”
白景玉冷笑一声:“还敢跟我讨价还价?好,说说看,值不值换你的命!”
香蕊只是低着头不作声,白景玉抓起矮几上的一只茶盅就要砸过来,香莲忙接住了,劝道:
“奶奶莫被这小蹄子气糊涂了,这只老窑细瓷可是爷最爱的——且看她想说些什么!”
白景玉吐了一口气:“好,今儿先饶过你,一会就让黄妈妈送你回太太院里,说吧!”
香蕊又磕了个头,才慢慢说道:“奴婢昨儿无意间听到太太跟前的珍珠和玉坠闲话,她们说……太太给三爷寻了一户好人家的女子做良妾,那也算是书香门第,只是近年没落了,太太亲自看过那家女子,八字都讨了回来,三爷原也答应纳了的,可不知为什么,昨儿晚饭前三爷又巴巴地跑来跟太太说:三奶奶已寻到良方,一两个月里就能有消息,他不要妾了!太太好说歹说,三爷就是不松口,太太气得没辙,摔了茶碗,后来跟身边赵妈妈说:实在舍不得那么好的姑娘,也没跟人家说明要给哪位爷,三爷是个犟脾气,不要就不要了。如今二奶奶又病着,不如讨了来给二爷……”
白景玉胸脯急剧起伏,苍白的脸上浮起两团红晕,却是恨怒交加,血气上涌的症状,黄妈妈和香雪忙替她顺着胸口,轻声劝慰着,一边对香蕊骂道:
“下贱东西,若是敢乱搬弄是非,摘了你的舌头!”
香蕊垂着头:“奴婢也是这房里的丫头,妈妈从小教导着,但凡是关于奶奶的,怎敢不认真听?并没有说假话!”
白景玉指着香蕊:“我说话算数,放你回太太院里,你莫忘了你是我的人,什么时候要你这条贱命不行?给我盯紧了,再有这个说法,立即给我传话过来!起来,滚吧!”
香蕊连磕了两个头,一手撑着地,一手扶肚子,挣扎着爬了起来。
黄妈妈看了香雪一眼,香雪走到门边打起帘子,香蕊低着头刚要离去,白景玉喊住她:
“你说,不用吃药,还能有什么法子调养身子?”
香蕊顿了一顿,怯怯地说道:“奶奶可去三奶奶院里问一问,她应该真的得了好方子,如今好好儿的,每日都到紫云堂帮着大奶奶处置事务呢!”
白景玉点着头,眯缝起眼睛看香蕊:“好丫头,你……”
门外传来婆子的传报:“乔妈妈来给奶奶回话!”
白景玉忙对黄妈妈说:“正等她呢,快让她进来!”
一边在香云的帮助下坐正些,又让香莲在背后塞了一只垫枕,香云趁隙看了看门口,早已不见了香蕊的身影,她哼了一声:
“便宜这小蹄子了,跑得倒快!奶奶也真好说话,说放就放了她去!”
白景玉轻轻弹掉衣袖上的一粒微尘,微叹口气道:“也就是吓唬一下,难不成还真勒了她?要她死也不能死在这儿,没的污了地儿,还让太太和爷寻我的不是。太太自来不喜闫姨娘,闫姨娘生的五爷却先有了男孙,老爷爱孙子,三天两头往闫姨娘院子里跑,把慎哥儿当嫡孙子看待,太太这两年的病就是为这个来的!吃斋念佛,做梦都想要咱们爷和三爷生个嫡孙子,偏偏我这肚子不争气,生了姐儿之后就再没消息……且看香蕊能生出个什么东西来,若是个男孩,我命中实在无子,也还有用。但凡我生有一个两个儿子,什么旁门别支生的男男女女,不拘多少,一个都别想活!”
香雪把白景玉膝盖上的厚绒毯往上提了提,两手微微一滞,小心冀冀替她掖好绒毯,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站着。
黄妈妈引着乔妈妈走进来,朝白景玉深深福了一福:“二奶奶!”
白景玉看着乔妈妈:“怎么样?没什么事罢?”
乔妈妈叹了口气:“明明已经打点好了的,那二十多个家丁,一个一个都交待过,许了好处,大奶奶早上倒没点到我问,也不知是哪个该死烂肚的,把这事说给大太太知道了!”
“啊?”
白景玉楞住了:“会是谁?”
乔妈妈不安地说:“大奶奶竟然知道制衣坊增加人手的事!我们只在二房各院里抽人,并没动她们长房的人……该不会是三奶奶告诉她的?三奶奶如今是胳膊肘儿往外拐,也不管我是太太跟前的人,帮着大奶奶训斥我……损了面子事小,那大奶奶却是极精明狠利的,什么杂乱事到她那里,很快就能分出头尾,就怕她查出咱们制衣坊那些事!”
白景玉紧抿嘴唇,一脸的恼恨:“如兰真是不知好歹,好好的大家闺秀,偏要和那小门小户出来的女人掺合在一处,她不嫌掉价,我还替她丢脸!”
乔妈妈忙转头看看房门处,趋前对白景玉说道:“奶奶小声些罢!如今大奶奶可不同从前,精乖得不得了,言语举止,端雅大方,一张粉脸儿不笑不怒,往紫云堂一坐,婆子们大气儿都不敢出,那气势,那气势……奶奶是没看见,竟是和大太太一样的威仪!”
白景玉哼了一声:“威仪?也就是你们看着大太太在旁边给她撑脸,就怕了她去。寒酸破落户,仗着脸蛋儿长得好就想攀高枝,也得看看自己身上长了几斤肉!什么长孙新妇,进门长辈都不受敬茶,洞房第二夜才有元帕出来,能有得好的?一辈子落魄的命!我最恨看她那穷酸背时样,走路不敢抬头,尽躲着人,活像只老鼠过街,大清早看到她一天里做事都不顺……不过生了个恒哥儿,大太太没了七爷,把恒哥儿抱去,满府里谁不懂她的心思?且看着吧,好戏在后头,老太太在呢,她早说过:总要另给大爷寻一个出身显贵、门当户对的正室。到时庄姑娘上来,还能有秦媚娘的位子?另院养着就不错了。老太太和大太太,这明里暗里,有得争论,咱们只稳住自己人,慢慢来……”
“可现在……”
“你不要怕!”白景玉安慰乔妈妈:“尽量让她们赶工,我再让刘妈妈带几个人过去帮忙,总能赶出来——那二十个绣娘得今晚掌灯才能回,绣庄上的活儿非得午后弄出来不可,还是买了定国公夫人情面,否则日后咱们再接不到这么大批的活。你仍和平时那样,面上撑住就行,制衣坊里的事,不用管,有我呢!”
乔妈妈内心惴惴:“奶奶看这事,要不要跟二太太回一声儿?”
正文 第四十章 二房(二)
白景玉抬手抚了抚鬓角,看着乔妈妈:“咱们太太身上不好,有个风吹草动就头痛难受,你去和她说这些?我看还是算了吧!”
“可是……”
白景玉微微一笑:“制衣坊明里是妈妈管着,实际由我派了人安排做活……早先也跟太太提起过的,咱们二房虽说有老爷和二爷的俸禄可自主,那花费之大妈妈也看到了,老爷二爷官场上有应酬,同僚之间随份子,跟红顶白,礼尚往来送个物件,动不动就要三五十上百两甚或三五百两银子,在外边随意打赏个役夫走卒,没有一二两碎银子就失了体面。我一年到头拿了多少体己银子替太太清帐,买了又贵又好的补品香脂衣料孝敬她,甚至白花花的银子封好送到她房里,她老人家心里岂没有个数的?我若没个计量,不做些事,二房这两年能过得如此风光?靠着公里发的那点月钱,太太手头可没这么松活——三天两头往各大寺庙包高僧做佛事,四处点福寿长明灯,回一次桂府,给外祖母和几位舅爷舅母的礼品都能堆几架车!妈妈放心吧,要说什么也是我去说,等太太回来,我自有分数。”
乔妈妈陪着笑,哪里还敢有半句话。
白景玉看了黄妈妈一眼,黄妈妈便走去掀开绣着富贵花鸟的布帘,进到隔壁房里,不一会出来,手上托着一个扁平的青布荷包,送到乔妈妈面前,笑着说道:
“你来了正好,昨晚奶奶就让我去寻你,我忙了一会,竟就忘记了,真是老得糊涂!这是奶奶给你的,要过年了,一家老小总有个盼头,拿着置点年货,给小子闺女扯身新衣,赏几个压岁钱!”
乔妈妈口里说:“这哪里使得!”一边做着推拒的样子,迟疑地看向白景玉。
白景玉笑笑:“妈妈拿着吧,成日里跑前跑后,逢年过节的,总要慰劳一下,这是五十两银票,妈妈看一看!”
乔妈妈就稳稳接了黄妈妈送过来的小荷包,眉开眼笑道:“唉唉,哪里用看……奶奶总是如此体恤奴婢们,老奴、老奴心里记着奶奶的恩,谢奶奶打赏!”
说着屈膝行了个礼,白景玉摆摆手:“妈妈有事去忙着吧,制衣坊自会安排妥当,定不教妈妈受半点牵累!”
乔妈妈忙附会上几句好话,又表了忠心,这才怀揣着银票,由黄妈妈送了出去。
白景玉立即布置人手,留下香雪在跟前服侍,让黄妈妈领了房里所有会针线的大小丫头仆妇,三五个作一批,分几拔,悄悄往制衣坊去了。
香雪在白景玉跟前递水端茶,就见奶娘抱了大姐儿进来,三岁的大姐儿梳着两只小抓髻,小脸儿粉嫩雪白,穿件和她母亲一样的大红小棉袄,进门就扁着小嘴儿,两眼水汪汪的一副委屈可怜样,白景玉心疼得茶也顾不得喝了,伸手揽了女儿在身边坐下,问奶娘怎么回事?
奶娘一脸为难,嗫嚅半晌才说得明白,白景玉被气了个满心满口。
两个小孩儿在一处玩,为争一个木偶,互不相让,大姐儿打了慎哥儿一下,慎哥儿本来不哭,五奶奶方氏上来抱住慎哥儿连声问:
“打在哪里了?慎儿痛不痛?”
慎儿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和闫姨娘在屋里坐着喝茶的老爷跑出来,二话不说,夺了大姐儿手里的木偶,交给慎儿,嘱方氏慢慢哄着慎哥儿,却看也不看两眼泪汪汪快哭出来的大姐儿,只挥挥手让奶娘把她抱走。
不过是个庶长孙,怎么也不及得嫡长孙女金贵,老爷这么偏袒,不惜委屈大姐儿,实在太过份了!
白景玉正抚着胸口顺气,忽见门帘一挑,二爷徐俊朗身穿官服,沉着个脸走进来,也不理会香雪和奶娘向他行礼问好,直直到榻前坐下,隔着小矮几,冷冷地盯住白景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