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略 作者:欧俊呈-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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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背着行囊上路了,那么多的诸侯,那么多的义军,甚至有许多已经占领了大片的城池和土地,就好比张楚王陈胜,但是他却丝毫没有犹豫,只身便投进了一只楚地刚起的新军。
据说,那只军队的首领年轻气盛,桀骜不群。
据说,那只军队的首领力能扛鼎,却从未领军作战过,是个竖子。
据说,那只军队的首领就和上古的大舜一样生着双瞳,姓项名藉,字羽。
当时他尚想着,自己仗剑天涯,便从此开始。
却不知道,那里是他年少的梦破灭的地方。
那不是一个开始,却是一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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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的相会是那么突然,他挎着佩剑背着行囊投军时,行至大寨前,忽然身后马蹄声起,环佩声动……
他下意识地回首,却见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上,似乎是刚刚作战回营,他的衣襟破裂,满身血污,向他疾驰而来,身后数千战骑,扬起的滔天的尘雾。
日光从他的身后照出,仿若给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辉,污垢的衣衫怎么也掩不住风发的意气,重瞳的风华耀日下更加璀璨。
他笑了,他就知道,一定是那人,是那个十年前只有一面之缘却从此停驻在他记忆中的少年。
曾经的虎犊如今已经长成蛟龙,伟岸的身形,深邃的瞳仁,似乎能让山河都变色。
那人在他面前勒马停了下来,投下了影子,遮住了阳光。
“这位是?”低沉浑厚的嗓音,一如初见的容颜。他温和知礼地微笑着看着背着行囊的他。
他垂首拱手道:“在下韩信,愿为豪杰效命。”
那人朗声大笑,下马扶住他的臂,朝着营帐中走去:“项藉能得君相助,甚幸,里面请!”
虽然只是主公应和的场面话,但听他这么说自己,心里仍是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看着雄浑整肃的军帐,他知道,这些都是以后他为那人争夺天下的筹码,骁勇而剽悍。
他的目光迅速地扫视着,一切都像是设想中那么美好,一如他内心的悸动。
“将军,营中闯入野马!”
那人正在和自己喝茶,问自己家乡何处,所学为何,便有兵卒闯了进来。他总算松了口气,那人举手投足之间,尽是王霸气,自己却只得正襟危坐,汲汲应对。他想让那人了解自己,却又害怕,他并不知道,这是怎样的心思。
那人闻兵卒所报,一挑眉相邀道:“陪某一视,可好?”
他忙欣然应允,随着那人的身后,出了主帐。
周遭的兵士,看那人的眼神,崇拜而敬畏,他猛然惊觉,不禁一手摸上自己滚烫的脸颊,难道适才,他也是那么赤+裸地盯着这位青年主帅么?
“韩信,你看……”那人熟络地指着有些骚乱的军营。
只见一匹野马在军营中乱窜,似是误闯,它通体如黑缎,毛若涂油,唯有四蹄冰白赛雪。
“好马!”那人微笑赞道,似乎被踏伤的军士,并非他的卒下。
那人迈步朝马走去,那马不进得人身,便朝那人踏去,那人轻巧闪过,一个翻身竟上了马背,马倏地上下腾越,想将背上人甩下去,却动不得丝毫。
它嘶鸣着,四处冲撞,撞翻了几个帐篷,最后竟将营帐的栅栏都冲裂了,便要带着背上的人向旷野冲去。
不知为什么,众人的惊恐声中他却升起一股自豪来——这就是他选中的人,他心中的王。
旷野下黑马疾驰如风,一瞬间便如踏云登雾般,窜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眼睛追随者主见消失的黑影,忙顺手牵了一匹军马便跨了上去,朝着那人的方向追去。
一林穿一林,一山过一山。他从正午,一直追到日落,却在丛山密林终于发现了那人的痕迹,那是一只连根拔起的巨木。
只见那匹黑马却已满身大汗,匍匐在那人的脚下,那人坐在草地上,一点一点地顺着黑马的鬃毛。
他下马,牵着马朝那人走过去,黑马发出一声刺耳的响鼻,似乎并不愿意生人靠近。
那人没有抬眼看他,爱怜的目光都投在了马上,只是开口道:“远远闻马蹄,原来是你。试言,此良驹何名方适?”
他还兀自努力地思考着那人扔给他的问题,那人却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说:“乌骓!身若踢云……”直到这时那人才抬起头来看他:“此名可好?”
他站在那里,几乎要被那人的目光吸进去,怔怔地答道:“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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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出身于高门大户,他第二次见到那人,终于知道,那人身上不由自主散发出的气度,原来便是母亲所说的贵族气。这是他这个从小如贫民般长大的孩子,所不能相比的。
但他那时尚不知道,所谓贵族,待能臣谋士和投靠之人的亲切,是与生俱来,并非独独给予他韩信。
但他那时尚不知道,所谓贵族,礼仪具当,看似爱人,能为受伤的军士垂泪,能分给瘦弱的士兵他自己的饮食,却也能轻易地坑杀二十万秦朝的降卒。
但他那时尚不知道,这样的贵族,战场上一人叱咤怒目,千人皆为之震慑;但表面上礼贤下士,却丝毫听不进他人的意见,刚愎自用。
“韩幕宾,这位是将军之亚父范增……”
“范大人……”
“韩幕宾,久仰久仰,在下陈平,现居职军中都尉……”
“陈都尉……”
“韩幕宾,幸会,末将臧荼,本侍韩广,如今归于项将军,为中军大将……”
“臧将军……”
“韩幕宾,我乃客居项将军军中下邳氏人,唤我子房便可……”
“……子房……”
相谈之中,他渐渐发觉张良筹谋的才能,欲与之结交,张良也有此意,二人一见如故。
当日张良走的时候,他去送了张良:“子房先生为何不侍项将军?项将军四世三公,项家门生故吏遍天下……”
张良的容颜柔美而清越,他轻轻地笑着:“我此行来,只为沛公说项梁联军抗秦。沛公虽起于微末,却有大志,吾愿从之。”
他心中欣赏张良的才干,见他不愿侍那人,心中便觉尤为可惜,便玩笑道:“若是有一日吾成大业而你微末,我愿向项将军保举你。”
张良的面色瞬间肃然,却道:“若是你有一日不得用,可投于我,我向沛公保举你。”
他当时心下哂笑,便试着问了句:“为何?”
张良却拉了他的衣角,回头四顾,发觉了身边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你心怀大志,才能盖世,子房并非不知。然智者审于量主,故百谏百纳而功名可立也。然项公徒欲效周公之下士,又未知用人之机,自为能者,勇略过人,不听谏言。外宽内忌,有才而不能用,闻善而不能纳,舍礼崇爱,涂讲虚礼——欲与共济天下难矣。定帝王霸业,难上又加难矣……还望足下三思。”
他一怔,他这些日子所见之人,皆为为那人生死效命者,却不想听了如此怪谬之言,便反驳道:“沛公起于微末,才能不及中人,非有陶朱猗顿之富,无有仲尼管子之才,起于轩陌之中,又有何能?”
“沛公胸怀广阔,气吞山河。如今天下大乱,雄豪并起,沛公运筹演谋,鞭挞宇内,有萧何申商之法术,有樊哙勇冠三军,有子房为之奇策。实则乃是沛公各因其器,唯人是用,唯才是举。终能总御皇机,克成洪业者,惟其明略最优也。抑可谓非常之人,超世之杰矣,胜项羽远矣。”
他没有想到,唯一一个算是倾盖如故的友人,他心中认可的奇士,却在和其争论中,不欢而别。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项军捷报频传,他却不禁忧虑,这些日子以来,他多次向那人进言,多次向那人献计,却被那人含糊地应着,第二日出征之时,却并不施行……
他不禁想起张良的话来。每当思及此处,他都会摇摇头,将脑中的动摇驱赶殆尽。
那人不听他言是不错,但却能出奇制胜。仍是王者之气……
那人每次待让,总是谦恭讲理,十足贵族文雅,待军士若其子,深受爱戴,宛如神明。
每上战场却如换了一个人般,横眉怒目,宛如修罗。
他看在眼里,不知是喜是忧……
喜的是那人天下奇才,领军作战,无人能敌,出奇制胜,即使无人辅佐,仍能成霸业。
喜的是那人待自己甚厚,每每相言,总得赞许。每每节日,总得赏赐。
忧的是,自己的才华不得施用,心下不甘。
忧的是,那人一人扛下所有,是否过劳心神,每每战阵冲杀在前,是否有性命之忧。
一日,他见那人正在和军士们饮酒庆功。酒宴上,他不自觉地总是偷偷望着那人,却不知为什么,似乎总能对上那人似有似无的目光。
难道……那人也在看他?
他心如擂鼓,便只低头喝酒。
“韩幕宾怎么一人闷闷喝酒,来来来,在下敬你一杯。”他这才抬眼,却对上陈平探究般的双眸。他脸上一热,一口酒便灌进了喉咙,陈平却缓缓地擦拭着自己唇上的酒渍,给了他一个意味不明的,媚态的微笑。
下了酒席,却见陈平便挥着袍袖向他走来,他不知为何,却在陈平调笑的目光中感到一阵羞耻感,如光天化日之下,赤+裸人前。一种恐惧从内心深处升腾而起,那是被发现内心最隐秘处的羞耻。
他转身而走,不想跟那个长着狐狸脸的男人说话。
他反身快速行步,慌不择路间,却不经意地撞进了一个胸膛,敞开的衣襟中满是刀剑的伤痕。
那人带着笑意的尾音响起在耳边:“怎么,醉了?路都走不好……”
他慌乱地推开了,喃喃地道:“没……我没醉……”
“没醉?”那人侧头看他的脸:“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来,到某的帐中,喝碗醒酒汤再走……”
他怔怔地被那人半拖半搂着带到主帐,那人唤了人,又亲自给他倒了汤水。
那接过碗的手指发烫,不知今日是怎么了,脑中如浆糊般不能转动,却只是端起汤水,一次便灌下喉咙,烫的他直咋舌。
“怎么这么急?”那人轻轻地举起袖子,擦拭去他唇上的水渍。他呆在了那里,似乎被那人浑浊的双瞳吸进深渊。
唇上轻轻落落的一点,他仍想回味时,那人却笑出声来,早已离了他的唇。他这才发现那人适才到底做了什么事。
时间在那一刻静谧了……
那人却首先打破了沉静:“你在宴上,好像有话要对某说,是什么?”
他一惊,他哪里有什么话,难道自己的心思,这么明白地写在了脸上么?果然是酒……酒……
他垂下了眼,硬着头皮道:“臣……想向将军进言……”
“喔?何言?”那人嘴角不似往常的温雅,却是轻勾起了笑意。
“秦将皆鼠辈耳,何必将军自领军?将军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行军作战,多有……多有危险。”
这是他看见那人满身的伤痕时便想说的话。却不想,被那人激得竟把这等话做了谏言。
那人第一次落去了平日里礼贤下士的面具,行步至于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神深邃:“某乃天意。某到之处,劈山通道,未尝宁居,所向披靡,你无须担心……”
他避开了那人慑人的双目。
急速的呼吸,起伏的胸膛,似乎已经将他暴露,那人伸手揽上了他的腰际。
他心如擂鼓,却万分想逃离此处,言语不自主地涌了出来:“项将军,听说您如今要率军攻巨鹿?为何不着沛公等攻巨鹿,将军自取秦都咸阳?”
那人闻言一怔,便放开了留在他腰际的手,似乎渐渐恢复了平常的神态,只是皱眉道:“巨鹿天下雄关,非某不可,巨鹿一下,天下归心,又何必咸阳?”
“咸阳乃秦之咽喉,还望……”
那人却打断道:“韩幕僚,某之前为何没发现,你……”
他心里跳了一下,那人却笑着续道:“你生气起来,竟如此漂亮。”
似乎有什么东西,破了。
他转身而逃,掀开帘子冲了出去,身后响起下那人零落的笑声。
他在月下快步地走着,冷风灌进他的袍袖,却让他霎时间清醒了许多。
适才惶然和羞恼却有一些变成了微薄的愤怒,
他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烫得发烧。心如乱麻,却不知如何斩断。
第二日,他不敢去找那人进言,却得知了那人没有带其他的义军,自己率军去了巨鹿的消息。
他不禁长叹出一口气,真是可惜……若沛公真有张良所言的十一,今后也必定是那人的威胁,若是能让沛公军巨鹿,便可趁机除之,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真想向那人说呵,可那人却走了,那人神龙不见首尾。到哪里去,似乎从不会事先告知他这位位卑的幕僚。
他知道那人心中的霸业,不能乱了亲疏,却有不禁失望于他的忽然离去,失望的同时,却又隐隐期待一切的转机。
项梁驻守,他被留了下来,在项梁帐下效力。
巨鹿大胜,那人从项将军,变成了项王,声望达到了最高点,威震天下,名闻诸侯。
而张良所侍的沛公,却磕磕绊绊攻下了咸阳。秋毫无犯,百姓称赞。
他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懵了。
这一仗,看似义军联盟大胜,然他却知道,那人虽勇胜巨鹿秦军精锐,却对上沛公之后,输得惨淡。仁爱美名,在这个满目疮痍的天下,是多少金钱城池,都换不来的。
再一次相见,他正要冲到帐里去:“项王!项王!”
那人在帐中正在看地图,只是挥了挥手,让他进去。
他焦急地道:“臣闻项王要坑杀俘虏的二十万秦军?”
那人微微不耐地看了他一眼,仿佛那夜从不曾存在过,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仍是道:“大王……此失天下之心啊……大王切不可如此;想那刘邦如今驻军咸阳,秋毫无犯,约法三章,深得民心,大王莫不可再错了!”
那人看着他,嗤笑一声:“沛公,匹夫耳,某必擒而杀之!”
不久他得了消息,说那人设了鸿门宴,要杀沛公,他刚刚放下心来。又得了消息,那人虽要杀沛公,可沛公甜言蜜语装模作样,那人却又将沛公放走了……
放走了…………
他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呆愣了半晌……
那人……不是王者么……
他还记得那人对着始皇帝銮驾放言的时候。
他还记得那人驯服乌骓马的时候。
他还记得那人百战百胜,睥睨天下的时候。
他还记得那人若无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