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七步成湿-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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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送出后,他反而抚须叹气起来。
他可以预料到曹操收信之后信心百增之情形,但无论我方信心几许,粮草终究是大问题。
这场战事至九月时,袁绍合战不利,颇受挫折。但曹军方面,却似已至粮尽的绝望场面。
而许昌百姓困于役赋,甚至有饥民饿死路旁。荀彧开始还能施粥安抚,到后来粮食实在供应不了这么多人了,也唯有无奈叹息。
此番状况之下,吃不饱的人们开始持铁棍等器具,反抗朝廷。
最为严重的一次,乃是曹植与曹丕走在路上,竟被十多人围住。曹丕为保护弟弟,额角更被砸的鲜血淋漓。
卞氏请来大夫为曹丕包扎后,曹丕一怒之下打翻了药碗:“父亲为生死存亡决战官渡,他们却如此闹腾,难道他们不怕士兵们饿死后,袁绍再乘机攻破许昌么?”
曹植瞧着少年难以自控的暴躁,面不改色命人再去熬药。
事实上曹操留下些兵马,命曹丕守许昌时他已料到此番状况。他们父亲要兄长做的,其实也不过稳住二字。可惜曹丕不过十四岁少年,此前几乎全靠荀彧一人。
待曹丕发泄片刻,曹植才安抚道:“如今战事僵持,又缺少粮草,百姓怕其实很正常。不但他们怕,其实我也很怕。”
曹丕不语。
曹植再道:“人们难忍饥饿,荀大人虽镇压了一部分反抗的人,明日到底还要拿出粮食来施粥。”
曹丕深吸一口气:“施粥,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太难了!且不说我许昌如今根本无粮,哪怕有,也该先供父亲!”
曹植皱眉。半晌,才缓缓道:“但许昌是我们的根,许昌若是乱了,岂非大树根底溃烂了么。哪怕上方枝叶如何旺盛,这棵树已经死了。”
曹丕面上虽还有余怒,到底冷静下来了:“但我们根本无粮,粥从何来?”
曹植思索片刻,斟酌道:“其实,昨日我听先生说……如今虽非干旱时代,却因战乱导致许昌粮价高居千钱。但在荆州、江东,都不过三百钱一石。我们可以上表献帝,向刘表、孙权征收。”
曹丕闻之,颓然坐倒叹息:“那两人定要用各种理由推脱!”
曹植笑道:“不错,但这是明面上。暗地里,我们可以借他人之手购买一批粮食。”
“……钱呢?”
曹植狡黠一笑:“先生说,许县商贾家产万贯,二哥可问他们要。”
许昌既为汉都,这些年下来自然也聚拢了一批商贾。历代朝廷重农抑商,依然止不住商贾们发财。
——如何问他们要呢?
曹丕睁大眼:“你是说卖官鬻爵?”
这是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谁也不知商贾们想要抬高地位的心,究竟何等急迫。历史上最为著名的商人譬如范蠡,吕不韦,俱以商入官。
再退步来说,倘若商贾们不愿,便请献帝下旨强制捐献,他们又能如何呢。
所谓卖官鬻爵,便是用卖官的方法兑换金银物资,这种做法虽能得一时财富,但买官卖官一旦猖獗,官场必横生大量尸位素餐者。而且,买官者一旦履任,大都要搜刮百姓,巧取豪夺,以致民不聊生。
是以曹公迁都许县后,曾严禁此事。
但此时已是非常时期,自然要用非常手段。这些买官的商贾们若能守一时清明,倒也罢了。若是不能,将来随意找个借口杀了便是。
曹丕“蹭”一声豁然起身。他几步跨至门边夺门而出,差点撞翻了重新端药来的婢女。也来不及喝药了,急忙找到荀彧上禀献帝,商量此事。
曹植看着他莽撞的身影,笑了起来。
说起来似乎挺容易,实施起来毕竟还是有些难度的,商贾肯定接受征召,但捐献的粮食必然不足,反而金银钱财应是足够。
不出所料,刘表、孙权果然只拿出一车粮食,还上表献帝说土地荒芜颗粒无收,声情并茂使人闻之落泪。暗中购买粮食还算顺利,再加上江东如今民心不稳,当地土豪多有愿投奔曹营者,从江东带了粮出来,暂缓许昌乃至曹军困境。
粮至许昌已是十日后了,饿死人数已达百人。曹植随曹丕站在城墙上,瞧着百姓惨状,心中说不出的苦涩。
然后他听得曹丕喃喃自语:“父亲一定能战胜袁军的,一定能的……是不是?”
他便握了兄长的手,轻而坚定道:“是。”
十月的时候,粮食又所剩不多了。曹丕发愁去找荀彧商量时,荀彧抚须笑道:“二公子无需担忧,我军将胜了!”
他说完没几日,曹军奇袭袁绍囤粮所在乌巢,烧毁其全部粮草,袁军土崩瓦解。张郃、高览烧毁攻具,率部降操。而袁绍、袁谭父子率领仅存的八百骑兵渡过黄河,逃回冀州。
此战大捷!
至此,袁绍再不可与曹军相抗,北方之地亦再无人可与曹军相抗。
消息传回许昌,万人空巷。
此战胜利,再不必担忧许昌危机,曹丕心中自然也是轻松的。
他握着曹植的手走在街道之上,好像多年前父亲刚定都于此,他第一次拉着年仅五岁的小孩走过这一条路一样。视线所及,周遭人们脸上皆挂着笑容,看起来如此满足而充满希望。
他那时候便想,倘若有一日令百姓们如此满足的人是自己,又是何等状况?
——定然十分,愉悦吧?
建安五年,曹操于官渡大败袁绍。然曹军人困马乏,尤其军粮短缺,使操无力再行北进。次年三月,曹军因缺粮,不能不就食于东平安民。
后操亲自率军击刘备,备不战而奔荆州。刘表令备屯驻新野,以防曹操。
曹丕便在这明媚春光里,邀请了一些青年才俊,一同踏青。
、11如此吟诗
此次出行共有十八人,曹植认识的唯有几名文士,譬如荀玮、繁钦、路粹,其余十三人皆是曹丕好友。此刻众人称兄道弟,似乎没什么距离。
马车行了一个时辰,终于到达目的地。此地虽无崇山峻岭,却有清潭凉亭,甚合众人新意。
休息片刻,便有人提议“流觞曲水”,得到众人赞同。
所谓曲水流觞,乃时下流传的一种游戏。三月举行祓禊仪式后,大家可坐在河边。一人在上流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便要吟诗一首或作赋一篇。若两者都写不出来,得罚喝一杯酒。
微风徐来,波面微荡。河岸上来不及枯萎的桃花洒在潭面上,风景十分清丽。
酒杯先停在一个青衣青年边上,曹植认得那人是荀玮。他弯腰从水中拿起酒杯,沉吟片刻写下一首七言诗。大多人拍手叫好,还有人特意记录了下来。
如此几次,有人出口成章,也有人憋了半天憋不出一个字。然后这些人便在众人兴奋起哄声里,被灌上一大杯酒。
曹植躲在人群后面。
此地远离骚乱,心中十分宁静。他便仰躺着遥望旭日苍穹,漫不经心想着从前的事。
最近他记起了不少东西,譬如从前生活在哪里,又是何身份。只是那些都已成回不去的过去,多想也无意义。
重要的还是眼前啊。
只是脑中对现今模模糊糊,也不知道何时能弄明白究竟记得什么。
他叼着根小草,有一晃没一晃地悠闲翘着二郎腿,嗅着空气里花草芳香。今日阳光明媚,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整个人都昏昏欲睡。
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曹植才睁开眼。然后他便见,酒杯已停在了自己面前。
“……呃?”
曹植的唇角抽了抽,显然对于这个结果有些郁闷。他想了片刻,奈何关键时刻脑中居然一片空白,唯能豪爽的喝了口酒。
酒方入喉,便觉一阵辛辣直冲鼻头。曹植忍不住呛了出来,惊得曹丕拍了拍自家小弟的肩膀,满面担心:“还好吧?”
曹植挥了挥手,待好了一些了,才抬起头吐了吐舌:“没事,第一次喝酒有点不习惯。”
似乎是呛着的缘故,十岁小少年精致的脸庞透着些许粉色,眼中也蒙了一层水汽,看起来格外可怜。
曹丕忍不住屈指弹了弹他的额头,见他怒瞪过来,弯眼笑了起来。
游戏还在继续。
待口中酒味消散了,曹植便想继续躺下。
然后,他又发现,身边停了个酒杯。
“……”
默然无语地喝下第二杯酒,他躺下没多久,身边又停了第三杯。
——卧槽开挂了吧!
他心中蹦出这么一句话,瞠目结舌地看酒杯接二连三停在自己面前。他晃了晃脑袋,只觉得头晕的更厉害了。
第五杯酒停在曹植面前的时候,曹植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半杯酒水打湿衣襟。
曹丕见之,摸着他有些烫的脸,对周遭起哄的人道:“四弟喝醉了,我带他去边上休息会,你们继续。”
“唉,这可不行!”周围已有人起哄了:“喝酒喝酒,四公子快喝!愿赌服输啊,曹丕兄你可要按规矩行事,喝完这杯我们就放过曹植小弟!”
曹丕唯有苦笑。
事实上曹植虽写不出诗,但先前喝酒却没有半点推辞。大家就喜欢如此爽快人,此番起哄也大多充满了善意。
劝酒声此起彼伏,吵得曹植忍不住皱了眉。
他怔怔握着酒杯,瞧着其中通透的液体,忽然跳了起来,一手叉腰道:“哪个说我不会吟诗?看我给你们吟一手好湿!”
静。
曹丕瞧着自家弟弟酡红的小脸,如此奔放的动作,无奈抚了抚额:“四弟真的喝醉了。”
路粹微笑道:“既然曹小弟已有灵感,我们不如先听一听。”
路粹所言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虽然曹植不过十岁儿童,但众所周知曹公与曹丕皆是文采斐然,想来曹植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曹植走了一步。
他身形晃晃悠悠,似乎随时都能摔倒:“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十四字落,便赢得众人叫好声。
曹植又走了一步。他静静凝视手中酒杯,似乎完全不了解为何手中有这么一个东西。脑海中灵光一闪,他又接下去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众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为何前两句如此豪放,为何接下来竟急转而下了。
曹植又走了一步,认认真真道:“病中垂死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
静。
笑已僵在唇角,如此转折震慑多人。
“人生在世不称意……嘿嘿!不如自挂……东南枝!”
死一样寂静。
清风拂过,落叶随风打了个摆落入清河中,原先热闹欣喜的场面居然也带了不可名状的萧瑟。
“曹小弟此诗很有创意啊!”
“是啊是啊!”
“每一句堪称妙语,只是这句与句搭配似乎……”
不知是谁带的头,人群里居然爆发出一阵赞叹声。曹丕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醉酒的小弟,哭笑不得。
曹植闻言,眯眼踉跄着给众人打了个千,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感谢各位对我的称赞!呃,在此我要感谢我的父母,是他们让我渡过了无数个……呃……苦逼的春夏秋冬,受尽了天朝让人蛋碎的教育!然后我要感谢我的二哥……呃……”
“……”
静。
比死还要寂静。
良久,才有人回过头,轻咳了一声。见所有人目光呆呆地黏在自己身上,压力之大让他险些忘了想说什么:“咳咳,那个……曹植小弟既然醉了……我们继续?”
“继续啊继续!”
“呵呵,曹丕兄你还玩么?”
曹丕以袖掩面,恨不得抱着人就地消失:“我忽然有些不舒服,你们玩吧,呵呵……”
“……呵呵,我们能了解。”
“呵呵!”
曹植是在一阵难以忍受的头痛里醒来的。
这感觉仿佛回到三年前他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彼时他便是如此睁开眼,然后忘了所有一切。
他下意识绷直了身体。
——我是谁?这是哪?我又失忆了么?
他脑海里迅速蹦出三个问题,但下一瞬得出了肯定答案,他微松了口气。
然后,他才看到了床边的曹丕。
他并不觉得惊讶,因为每当他受伤醒来,身边总有各种各样的人守着。
他已习惯了。
人若无法改变,总得要去习惯。
曹丕在发呆。直到曹植扯了扯他的衣袖,才将人从沉思中惊醒。他微扬眉,不解道:“二哥,你怎么了?”
曹丕回了神,喂自家弟弟喝下一杯醒酒茶,才道:“你先吃点东西。”
曹植乖乖吃了一直热着的饭。他已想起自己喝醉的事情了,看门外已是天黑,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他吃完了,侍女们将碗筷收拾干净,曹丕才道:“二哥有事同你说。”
小少年乖乖靠着软枕,安安静静凝视曹丕。昏暗灯火里,曹丕居然觉得这目光有些渗人,惹得他说不出的烦闷。
他踟躇良久,见小孩愈发疑惑,小心翼翼问到:“你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儿?”
嗯?
曹植忍不住皱了眉,认真思索片刻才摇了摇头:“没有啊。”
“那,是遇到什么难题了么?”
曹植的眉头拧地更纠结了。
虽然二哥一向待他极好,但是这种知心哥哥的架势——又是怎么回事?
曹植摸不清自家二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能答道:“我能遇到什么难题啊。”
“那……”
“二哥,你究竟想问什么啊?”
“你既无忧愁,亦无无法解决的事,”曹丕斟酌了下措辞,他也觉得有必要问问清楚,“为何你竟有轻生之意?”
曹丕的表情十分古怪,但此言一出,曹植的表情居然比他更古怪。
——轻生?他怎会轻生,难道他的目标不是活下去么?
曹植闭了闭眼:“二哥,这之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曹丕皱眉:“ 若你当真没有轻生之意,为何要作那首诗呢?”说罢,便轻声念出先前曹植与潭边所作的诗。
“抽刀断水,举杯浇愁,”曹丕说着,语气更重,“你不乘意什么,居然还要自挂东南枝?”
“……”
曹植闻之,忍不住抹了把汗,半晌干笑道:“其实吧,二哥。我说这诗不是我写的,你信不?”
曹丕深吸一口气:“胡闹!这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是谁写的?”
曹植想了半天,只觉头痛欲略了。半晌,脑中忽然蹦出了一个名字:“李白?”
“那是何人?”
曹植眨了眨眼睛,眼神单纯且天真。见自家二哥似乎当真要追根究底,才抬首凝望屋顶,轻轻道:“大概是一个,酒鬼吧……”
、12如此习剑
乱吟诗的下场是自家二哥得知他尚无轻生之意,转而开始关心他的交友状况。
将他好好训斥了一顿,再细细说明良师益友与狐朋狗友的区别,直到得到了他的再三保证,曹丕才起身离去了。
不过……李白么?
曹丕脚步并不算快,走出院落也尽在数十呼吸间。这短暂的时间里他思考了所有可能——为何一个酒鬼居然能结识自家小弟。
常言道“物以类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