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七步成湿-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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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想司马懿居然笑了起来。
人常说他少有奇节,聪明多大略,博学洽闻,常慨然有忧天下心。如此盛名之下,他自然也自视甚高。如今曹植此言,几乎可以算得上侮辱了。
“叔叔?”司马懿笑了片刻,风淡云清俯视小少年。不知为何,曹植竟然觉得他的神色里有不容人道的狰狞:“懿方及冠,有这么老?”
“……”
他见小少年微笑瞬间僵硬,才轻慢道:“懿长居温县,如今奉家父之命前来探望大哥,何似四公子所言之人?”
“啊……是曹植认错了么?”
司马微微颔首,笑意愈深:“想来定是四公子看错了。”
曹植似不好意思垂下了头,眸光跃动。
何谓大赢家呢?任何人第一印象,怕都是赌博罢。但他一个十岁小孩如何出入赌场呢,也唯有斗蛐蛐才能符合他这般年纪。然司马懿这般反应,恐怕与一般赌博全无关系。
这几乎可以算是他第一次试探已贴标签的人物,可惜答案却非他所猜测。
那么,他又赢了什么?
曹植思索计较,司马兄弟自是不知。司马懿只淡淡负手凝视曹植离去背影,目中三分讥诮七分不屑。
“暂且不论大哥你在这个年纪做了些什么,便是我,早已熟读诗书。听他此言,可知他定常去那种污糟之地与人斗蛐蛐……呵。”他微做停顿,而后才在司马朗惆怅中继续道,“如今大汉国运已微,曹公虽为枭雄,挟天子以令诸侯便是不忠不义。再见这等顽劣不堪公子,看来曹公为父也不过尔尔。”
他说罢,轻笑起来。
“这等人物,何以令我司马懿屈居?”
建安六年九月,温县县长举司马懿为上计椽。时曹操闻其名,命其前往许昌任职。司马懿借口风痹之病,不愿就职。曹操派人夜探究竟,见司马懿当真如风痹一般,此事才掠过不提。
五日后,曹操亲征刘备。
、17如此兴趣
若说同袁绍相争,众人是带了破釜沉舟之心,那么这一次亲征刘备,可以算得上十分轻松了。
此时刘备正屯兵汝南,闻曹操率两万大军前来,不战而奔荆州。如今大势,袁绍式微,江东内乱不歇。刘表此人心性多疑,是以曹袁相争不愿出兵,唯据荆州爱民养士,从容自保。
刘备既然前来投靠,刘表便令刘备屯驻新野,以防曹操。
如今袁绍大败,但营中依然聚拢了几万兵马,因此曹操此行是为震慑,他决不可能于此时与刘表开战。
曹操走后,偌大府邸又陷入温和与沉寂。这一月曹植时常偶遇的几位夫人们大多蜗居于自家小院,鲜少出来了;与自己并不亲厚的兄弟们亦各自读书了,再无需刻意假装。
曹植继续日复一日念书练剑。
自古以来,剑乃短兵之祖,兵中圣品。剑以道艺精深,遂入玄传奇。兼携之轻便,佩之神采,用之迅捷。故历朝王公帝侯、文士侠客、商贾庶民,莫不以持之为荣。
曹植练习拔剑、收剑两年有余,几乎已将出剑速度练至极致,甚至剑出鞘入鞘都能默然无声。且他持剑之平稳,反应之迅捷也是少有。
但他毕竟年纪尚幼,他与王奇对练,到底只能守而无法攻。
王奇出剑速度很快,曹植时常无法反应格挡。他便目不转睛盯着王奇出剑之手,捕捉出手痕迹。
此刻王奇这一剑趋势,其实是往右的。然王奇居然打破沉默,疾声道:“右肩。”
曹植乍闻此言,陡然退出聚精会神之境,转而一惊。他下意识愣了愣,眼睁睁瞧着剑循着原先轨迹打在右肩上,耳畔也听得啪的一声,而后便感觉一阵刺痛。
王奇冷笑道:“我告诉你了。”
曹植唯能揉着肩膀苦笑。
没错,王奇是告诉他了。也正是这出其不意的一声惊呼,使得自己忘了反应。
对练自然还需继续,王奇一剑刺来,又道:“头。”
曹植举剑格挡,生生瞧着剑偏离原先轨迹,击中大腿。
“……”
王奇再道:“头。”
曹植怒极,扫腿欲绊王奇,怎知王奇居然似知晓他动作立步一挡,反而曹植自己脑门再被木板啪得击中,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印子。
这一下打的可真疼了。曹植退后几步,捂着脑袋,可怜兮兮凝视自家算是无耻的老师。
王奇淡定直面这等眼神,镇定自若道:“与人对战,切忌轻信他人。”
王奇说完这一句话,命曹植继续练剑,自己则拿起酒葫芦,悠悠闲闲得喝了起来。
曹植在一旁挥剑刺剑,瞧着自家老师惬意模样,忍不住提醒道:“老师,你今天已经喝掉一葫芦了。”
王奇喝了一口,闭眼品味良久,才有心思应付曹植:“我不能再喝一葫芦?”
“可是你今天喝了,明天就没了。”
“你去给我买。”
曹植动作顿了顿,垂下脑袋伤心道:“学生没钱了……”
“哪去了?”
“……”说起这事,曹植又是两行泪。“被一个坏蛋骗走了。”
王奇抱胸嗤笑一声:“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个什么话。如若被骗,便去骗回来。”
这话说的轻巧,曹植抽着嘴角——若他能从郭奉孝手中骗出一年酒的,早无需如此学习了。
他便不再说话了,认真练剑。
王奇喝完了酒,将酒葫芦别回腰间。他瞧着曹植稚嫩而坚定的小脸,想到初见他的那一夜,这个养尊处优的孩子居然能用冻僵的手攀着夜香车底轴来回出城,便敛下眼皮,似漫不经心道:“小鬼,我总觉得你不是个十岁小鬼。”
曹植心跳几乎漏了一拍:“先生何出此言?”
“普通小孩在你这个年纪,应当是在抓鸡摸鱼上山下水野得痛快,”王奇淡道:“而你居然耐得住寂寞整日读书练剑——如此年少老成。和你这死小孩呆一起,实在太闷了。”
曹植沉默片刻,才幽幽道:“所以,这就是你们老欺负我的最终原因么?”
“呵呵,”王奇起身,走到他身边,笑容可掬地弯腰摸了摸他的头,“你知道的太多了。”
“……”
王奇这一番话,曹植虽表现的毫不在意,心中却颇不安宁。
他虽有了前世记忆,但残缺不齐,有或没有也差不了多少。他发现自己遇事总是很冷静,有时更以着这一份冷静做出多种假装,以至于母亲卞氏都从不怀疑他自那次坠马之后习性改变的原由。
冷静虽好,却也是一种怪异。也许正是这一种怪异,使得杨修与郭嘉注意到了他。
建安年初曹昂战死,二哥曹丕自然是有了争夺世子之心。以父亲曹操如今地位,世子间的争夺之激烈,怕是不会亚于皇子争夺帝位。而他失去之前所有记忆,自然是先隐匿起来,默默观察。
他不动声色亲近曹丕,也正是为此。
如今曹冲锋芒毕露,曹丕应是对其提高警惕,为展现兄友弟恭,则继续对自己好。那么这时候的自己,又应该如何做呢?
是展露些许不同,还是继续旁观风云?
曹植自然选择徐徐而图。
——谁都不能保证他在将来能记起什么,谁也不能保证曹冲能被继续宠爱多久。既是如此,又为何如此心急呢。
那么,他又是否应该培养一门额外的兴趣——给他人瞧瞧呢?
他思索片刻,人已至闹市。街道上正有几个小孩为了只竹蜻蜓追打笑闹,甚是天真。
曹植眉头皱了起来。
曹丕练完剑,漫步走回小院时,忽见路旁树丛耸动,莎莎声中仿佛藏着什么大东西。
他引剑而指,冷声道:“谁?给本公子出来!”
树丛一僵。曹丕见得一只小手从中伸了出来,而后又露出曹植凌乱的脑袋。
“……”曹丕默默收回剑,“四弟这是在做什么?”
曹植微红的脸上浮上些许赧然道:“我、我在捉蛐蛐……”
曹丕面上有些古怪:“……捉蛐蛐?”
曹植撤掉眼前挂着的一根藤木:“嗯,我要去斗蛐蛐。”
曹丕嘴角一抽:“找谁斗?”
曹植思索良久。他忽然想到那个一袭淡紫长衫的清傲男子,继续装着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天真:“一个叫司马懿的大哥哥。”
距曹植遇见司马懿已有二十日了。这二十日他时常会想起初见那人,以及潜意识的“大赢家”究竟是何意思。
只是一如既往,百思不得其解。
曹丕默默看了他良久,才缓缓道:“你说的司马懿,不会是司马大人的弟弟……吧?”
曹植点头,面色严肃得可爱。
曹丕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他眉头已高高挑起:“司马懿……他斗蛐蛐?”
司马懿之名,曹丕有所耳闻。曹操未离去时曾命司马懿前来许昌任职,曹丕亦是知晓。可惜当时他得了风痹,只好遗憾罢休。如今听曹植所言,难道他们见过?
曹植眨了眨眼,而后弯眼笑了起来,表情单纯无懈可击:“对呀,那日植在校场练剑,他和司马大人来巡查。那个司马懿还和我聊了会蛐蛐呢。”
曹丕面色愈发精彩了起来。
——传闻中高风亮节的司马懿居然会同一个十岁小孩谈论如何斗蛐蛐?他为何会同一个十岁小孩聊斗蛐蛐?
……不对,司马懿居然喜欢斗蛐蛐?!
秋风萧瑟,曹丕一时只觉什么东西碎了,于风中消散。
他怔愣了许久,回神只见小少年正撅着屁股仔细趴拉树丛,忍不住抚额道:“时近十月,蛐蛐皆已消亡了。你若是想,得等到明年四五月了。”
“呃?”曹植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面上神色有些呆滞。
“原来如今竟没了蛐蛐么,白白忙了一下午……”许久,曹植才怅然长叹一声,似为大好机会就此溜走而郁闷,后似又想到了什么,多加了一句,“二哥果然博学多才。”
曹丕皱了皱眉。
他伸手摘取小少年头顶树叶,郑重道:“我知你素来沉稳,难有孩童心性。但以我们这般身份,万万不可玩物丧志。”
曹植扭捏良久,颔首应下。
曹丕心中一动,莫非这事还有什么隐情?“你同二哥说说,你为何突然想斗蛐蛐了。”
然后他才听到曹植小声说:“我听说,斗蛐蛐能赚钱……”
曹丕眉梢微扬:“你要钱?不是每月都有么?”
小少年垂头丧气:“王奇老师最近没酒喝了,我要给他买些酒……”
王奇嗜酒,曹丕也当然知晓。闻此言,缓缓笑了起来。
他家四弟,果然还只是那个又乖巧,又可爱的小孩子。
他温和道:“其实,我倒是有些闲钱。”
曹植双眼一亮,闪闪凝视自家二哥:“二哥可以借我钱么?”
“可以是可以。”曹丕觉得这目光都快要闪瞎自己的眼了。他微眯了眯眼,缓缓说道,“但是二哥的钱,你若想要,也得有一个条件。”
、18如此过度
曹丕的条件,其实十分简单。他原打算作一副画,便让曹植于一旁磨墨。
磨墨是项技术活。
鉴于曹植从未动手磨过墨,曹丕便示范道:“首先用水宁少勿多。墨要磨得浓淡适中,不要太浓或太淡……最后,研磨时间久了,右手会发酸,你还要学会使用左手。”
曹植认真听完,准备动手。他倒了些清水,曹丕却道:“太多了。”他便用笔吸取些许,握着砚石,缓而旋转研磨。
曹丕颇有耐性地坐于一旁,观看小少年一手挽着长袖仔细研磨模样,眼中溢满笑意。
许久之后,水色由通透转黑,曹丕试笔,淡道:“略稀,再墨一会。”
曹植继续埋首。
许久许久,终于磨地够浓了,他才停手打了个哈欠,看曹丕
“不要停。”
曹植甩手的动作顿了顿,提醒道:“可是二哥,墨已经很浓了。”
曹丕闻之,仅微微一笑。他又往研中加了些水,复而笑道:“现在又稀了。”
“……”
十一月,许昌又下了第一场大雪。
雪停时,许昌又被笼罩于一片苍白之中,比之去年尚未走出缺粮阴影锁导致的愁云惨淡,今年则截然不同。
雪初停时,杨修与曹植的课才上了一半。出了门,只见铺天盖地的白,刺得眼睛生疼。
杨修在雪上走了三步,耳畔听着“咯咯”闷响,忽然道:“你可知雪因何而起?”
曹植一愣。
他思索片刻,才道:“因水凝结而成,因乍冷而落。”
这个说法有些奇异,饶是杨修博学多才,也不免挑起了长眉:“你这意思是说,雪是由水所凝的,因如今天气冷了,才会落下?”
曹植缓而迟疑地点头。此刻他有些恼怒自己混乱的记忆,毕竟这四年来他学过诸多书籍,有没有一本书上解说这些道理,也不大清楚了。但见杨修此番表情,应该是没有的。
他便整理了表情,小心踟躇道:“学生曾见雪融化之后成了水。学生也见过,使水杯静置几日而无人动,水却会缓缓消失。再见天寒地冻时,屋檐下垂的那些冰柱。是以学生便猜测,白雪是由这不翼而飞之水凝结而成,因天气乍冷落下。”
话语未落,杨修已陷入沉思。
默然许久,杨修方回神,面上非但没有讥讽,反是肃然沉凝:“你这番话,我倒是闻所未闻。如今闻之,似颇有几分道理。也不知你长大后,能否像如今一样……”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眸中掠过一丝审视。他最终未将话说尽,大抵连他都看不出,眼前这个小少年到底是偶然还是当真如此隐忍。
曹植心跳骤然一顿。
他见杨修眸中并无太多怀疑神色,才轻声道:“学生也只是大胆假设而已。”
杨修瞥了他一眼,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道:“白雪何所似?”
曹植再瞧了自家老师一眼。此刻杨修已恢复以往淡然清高,瞧不出端倪,才想了个中庸的答案:“似盐纷纷落下。”
杨修眉头微乎甚微得皱了起来。
这个答案并没有错,此番比喻也甚是合适,却唯独少了分应有的神韵。
昔日曹公命他带上曹植近日所做文章,想来应是听闻其三月作诗一事。奈何杨修反复揣摩他写过的文章,无论如何推敲,都想不出曹植如何能写出“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这一句话。
也许是他从何处听闻的。
杨修心中计较,决不会同曹操说。他看着身旁小少年,缓缓眯了眼。
杨修思虑万千,曹植自然不知晓。他只能仰头看着自己老师高深莫测的表情,然后,他才听得杨修淡道:“今日课业,是要你以雪做一首诗。”
曹植瞬间睁大眼,有如见鬼。
他在杨修云淡风轻的神色里抽了抽嘴角,无语道:“先生,我连诗经都才学了两篇而已,如何能写的出诗?”
杨修弹了弹手指,见面前小少年万般忧郁的模样,悄然勾起唇角:“你若做不出好诗,不如自挂东南枝。”
语罢杨修不再言语,负手施施然远去,独留曹植一人于原地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