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夜话-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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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才发觉?”她反而觉得他很迟钝。
他忍不住扬高了音量,“你住在死人墓里?”怪不得这里不见天日,原来这个他打心底认为的鬼地方……实际上也真的是鬼住的地方!
“有必要这么意外吗?”无邪以火钳拨了拨盆中即将燃尽的残纸,对他的大惊小怪感到莫名其妙。
“你是帝国的皇后!”难以抑制的心火转眼间又再往上扬。
“我是啊。”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冲突,“那又如何?”
“以你的身分,你不该住在这等地方,你该留在陛下的身边!”有些气急败坏的他,忙在四下寻找着出入口,只想在下一刻将她给打包好送至浩瀚的面前。
“会住在这,只是因我想陪她罢了。”备受万人景仰那种事,有浩瀚一人去做就成了,她凑什么热闹?
“陪谁?”他百思不解,“令姊?”不是死了吗?
“对。”
“陛下……允许你住在这陪她?”他愈问愈觉得不可思议。
“他不得不答应。”她仰首看向他,唇边绽出一抹羞涩的笑意,“因我很坚持。”
毫无防备的笑容,有片刻盖过了他在不知不觉间被挑起的疑心。虽说她的行为颇有点任性,但她看来是那么的娇弱与单纯,因此她再怎么善用她的身分,他也觉得情有可原,只是,生性多疑的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微眯着黑眸,“陛下为何愿答允你此事?”
“因我手上有他想要的东西。”有话答话的她,不似他想得那么多,依旧落落大方地满足他的好奇心。
在她手中能握有陛下的把柄?这怎可能?
“什么东西?”
“一块石片。”无邪盯审着他的脸庞许久,一字字地道出,并等着看他接下来该会有的反应。
霎时,孔雀的表情果然在她的眼下丕变,他将寒眸一眯,转瞬间即擒握住她的掌腕,毫不客气地将她自地上一把扯至他的胸前。
“看样子,你也知道那玩意。”在他的五指握疼了她时,她蹙着眉心看他过于激动的反应。
“交出来。”孔雀刻意不控制力道,在她腕间留下了深深的五指印。
“不要。”她边说边轻轻拉开他的手,往前靠了一步抬起螓首大方地面对他,“你是个好男人,你不会为了那玩意而不择手段吧?”
“我可不杀你。”他的声音冷漠得令她忍不住抖颤了一下。
“凭我的身分,你恐怕也很难动我一根寒毛。”她皱眉地推开他,低首瞧了瞧自己的腕间,而后叹息地以衣袖盖住腕间的淤青,“这回就算了,以后可不要再犯了喔。”
“把东西给我。”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的孔雀,在她想离开时再次拦阻在她的面前。
“你要那玩意做什?”
“交给陛下。”虽说他在死前尚未将地藏的石片手到擒来,但那可不代表,他会放过她手中的这块。
无邪挑了挑秀眉,在他还是无意让开,仍是执意要拿到那块石片时,她无言地看着一脸忠贞不二的他,而后,嫣然一笑。
“那就得看你怎么讨好我了。”
讨好她?
第三章
什么无邪?这女人太有害了!
比起以往,此刻的境遇有如天壤之别的孔雀,蹲在石碑之前,满心愤恼地扬着手上还沾着黏土的小铲,朝那个毫不介意使唤他做这等事的女人大吼。
“你居然把我留在这替你修坟?”
原本站在一旁看他挥汗看得很开心的无邪,经他一吼后,笑意当场被吓怔在脸上,并在他不满的目光下可怜兮兮地垂下眼睫,两手轻扯着自己的衣袖。
“你觉得很委屈?”
孔雀愣张着眼,原以为她会趾高气昂地又抬着身分压着他,没想到她却是这般反应,这让已蹲在墓碑前修补半个时辰的他,心火冷不防地被她那张不知所措的脸庞全都浇熄。
蓦然间,两道寒光自一左一右地朝他狠狠杀来,他瞥了瞥,就见那两个把她宠得跟宝似的黑白无常,一人的脸比往常来得更黑,一人的脸色则是自得更无血色,唯一相同的是,他两人同样想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
聪颖的孔雀突有所悟。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虽说,这屋檐矮归矮,但该低头时还是得低头,先且别说她身上有个陛下一直很想得到的东西,在他很可能会被关在这一辈子、且随时都可能又被饿上个好几日的前提下,若是得罪了她,没好处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哼,不过就是讨女人欢心罢了,何难之有?
“不,很荣幸。”他顺天应人地改口,大材小用的糟蹋感,再次被他自喉间不情不愿地咽下。
“真的?”她急急抬起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臣很乐意听从娘娘的使唤。”有成效,不错,再退一步。 “那就好。”乌云霎时自她脸上散去,替换上的,是一抹笑得好不心满意足的笑颜。
弯弯的眉、如孩童般纯真的笑靥,配合上那一副毫无城府且弱不禁风的模样,这让孔雀怎么也无法将眼前的她与一国之后联想在一块,她就像个养在深闺的良家妇女,那种这一辈子都不太可能与他搭上边的女人,与世无争地居住在无人发觉的天地里,会为了件小事而笑得很开心,也会为他嗓门大了点而惊慌失措,天真无邪的脸庞上,像是未曾染上这人世的伤心。
殴夫如家常便饭的爱染、个性大而化之且开朗过头的乐天、向来就是踩着男人过日子的夜色、以及那些往常徘徊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在这些曾经与他人生有过交集的女人身上,他怎就不曾看过这么轻而易举就感到满足的笑容?
“咳!”
一定是哪出了岔子……不然就是他在活过来时忘了顺道带上脑袋,因他居然觉得这种朴素到以往他连瞧都不会瞧上一眼的笑颜,此刻看上去,竟有几分顺眼。
她可是陛下的女人哪。
“嗯哼!”
但就算他已知她的身分是皇后好了,问题是,任他怎么看,她也不像是个有着母仪天下之姿的女人。
关在这儿的这些天里,急着想离开此地的他什么办法没想过?偏她这个顽固得跟个小老头似的女人就是不肯放人,挖空心思也插翅难飞的他,看在她是个女人的份上,本是打算以他这副四处都很吃得开的皮相勾引她的,不是他自夸,这世上除了夜色外,有什么女人是他孔雀勾不来的?可想归想,他却没这么做。
因他居然发现,他也有无法硬下心肠辣手摧花的时候。
瞧瞧她,成天老摆着一副天真无辜的笑脸,这女人……她有必要这么名副其实吗?难道从没人告诉过她,无忧无虑无邪其实也是种罪恶啊!看在她姿色不差的份上,他本是可以昧着良心忍忍就过的,可是她的言行举止,就是……就足纯真乖巧得让他下不了手、伸不出狼爪!最要命的是,每每一见她那种总是对人毫无防备的笑颜时,备感罪孽深重的他,就又随即邪念全消。
这年头,坏人都这么难当的吗?
愈想就愈觉得委屈,明明遭绑架的人是他,身为主嫌的她却生得—张无辜善脸专骗世人,而他还是头一个被骗的。
唉……再说,她的身分是帝国之后,他要真敢向天借胆对千金之躯的她做了什么,就算刻意将她藏在这儿的陛下在知情后,不会龙颜一怒的让他横着被抬出这里,只怕他那些在战场上砍人如砍萝卜的同僚,也不会舍得让他的手脚太过齐全……
“咳,将军大人!”
细细打量佳人的凤目,耐不住杂音地往旁一瞥,孔雀冷冷地瞪向那尊守在无邪身后,一副恨不能用眼珠当场吃了他的北斗。
“你是得了风寒还是肺疾?”
站在无邪另一旁的南斗,则是不屑与孔雀比瞳仁的大小,他轻轻挽起无邪的手,脸上堆满笑意地将她往旁边带。
“娘娘,修坟这粗事,交由粗人来办就成,这儿又是上又是泥,您贵为千金之躯,可千万别弄脏了才好。”
“你来阴的?”拐弯抹角的话语听来再刺耳不过,孔雀冷冷一笑,双目落至他那只竟堂而皇之握住无邪的大掌上。
“将军大人言重了。”佳人在怀,南斗如沐春风地浅笑,并又低首准备将她拐带离开,“娘娘,这边请。”
“好……”她乖顺地点头同意,不意却摇落了发上的凤簪,“啊。”
几不可闻的耳语,在无邪蹲下身子去拾簪时,冷冷飘进南斗的耳里。
“别碰她。”
似有意挑衅他脾气底限般,南斗将朗眉一挑,依旧置之不理地弯身想去扶无邪,孔雀身形一闪,快如闪电地来至他们面前,两手紧掐住南斗的喉际。并在北斗见状也凑过来时,另两指也已伸至北斗的双目之前。
“她是皇后,只有陛下才能碰她。”明人不说暗话,他也懒得睁只眼闭只眼,“再碰她一发一毫,我很乐意代陛下杀了你们。”
北斗身子微微一动,已瞄准他双目的两指立即朝北斗戳去,惊险闪过的北斗扬起一手格住他,另一头受制于人的南斗也不甘示弱地以五指抓上孔雀的肩头。
拾起簪子的无邪,在站好时,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三人黏在一块难分难解的德行。
“你们在做什么?”感情一日千里? “话家常!”三个男人回答得很整齐。
“你们……是不是都很想互殴对方?”青筋好像都冒出来了。
“你看错了!”每个人都忙着质疑她的眼力。
“我是不是该退开点?”呃……不知道会不会殃及池鱼?
“愈远愈好!”他们巴不得她闪到天边去。
“好……”她从善如流地退离他们三人面前,但下一刻忙着后退的她,又再次下小心踩到她过长的黄裙。
孔雀马上一左一右各送出一掌,并在她的身子往后栽倒前一臂将她拦腰搂住,霎时一阵沁人的淡香扑面而来,令他的思绪有片刻模糊。
“只有陛下才能碰她?”南斗抚着胸口悻悻冷讽。
“无耻。”北斗毫不掩饰地唾弃。
“你怎老是笨手笨脚的?”忙着数落她的孔雀没空去搭理后头那两个也想抢功的局外人,他眉心一皱,瞪向她那总是过长的裙摆,“我老早想问你了,你没事穿这么长的裙什么?嫌你长得太高踩不着还是你嫌地太平?”
她面颊微绋,“我只是没注意到……”
“总有天你会跌断你的颈子。”扶正怀里的金枝玉叶后,孔雀没好气地冷哼。
“不会的,我有北斗和南斗啊,他们会看着我的。”她摇摇头,忙着替身后的两个男人邀功。
某人眉峰懒洋洋往上一挑,“喔?”
“将军大人,你可以放开娘娘了。”在被点到名后,南斗得意地上前扬起一掌恭请他还人。
暗自计较的凤目,缓缓滑过眼前的两名男人。孔雀一手抚着下颔,总算理解为何这两尊黑白无常,总是跟她跟得紧,像深怕她会断了手还是缺了脚似的,无时无刻地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俩这般照顾你有多久了?”他边问边拉着她往后退一步,适时避过南斗伸出的禄山之爪。
“很多年了。”她不疑有他,乖乖吐出他想听的实话。
阴森的目光徘徊在另两人身上,“陛下不反对?”奉旨办差是一回事,但照顾到什么程度……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反而不解,“是浩瀚派他们来的,他为何要反对?”
黑白无常咧笑着嘴,一脸得意洋洋的模样,令孔雀愈看愈是心火四起……这两个家伙哪是在照顾她?瞧瞧他们逮着机会就对她上下其手的德行,他们根本就是明着行护卫之名、暗裹行轻薄之实,乘机偷吃遍她的软豆腐才是。
“娘娘。将军大人还得修坟呢,咱们别在这耽误他的时间。”南斗好声好气地哄着她,双眼直定在孔雀握紧她两臂的双手上。
“好……好痛!”她吃痛地皱眉,一抬首,这才发现身旁的男人板着脸的样子很吓人,“孔雀,你怎了?”
“若你不介意,有件事我想单独和他俩谈谈。”孔雀若无其事地朝她轻笑,出口的语调甚是天下太平。
她已经完全不相信他了,“又话家常?”她看起来真的很好骗吗?
“相见恨晚嘛。”他笑笑地将她推过一旁,随即翻脸如翻书地将笑意一收,两手飞快地扯过他们,“过来!”
三个男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墓碑之后,无邪甚至没空去想他们将会谈多久,下一刻就看到两个男人被踹向她这方向。
瞪着脚边两张脸上相同的鞋印,无邪忍不住两手掩着小嘴惊呼。
“你怎踢他们?”她还以为他只会像只孔雀一样,只是张扬着漂亮的羽毛吓吓人呢,没想到他这人看不顺眼的作法竟是这么粗暴。
孔雀一脸快意地拍拍鞋上的尘土,“不过是代陛下教训一下。”
“娘娘”……”赚人眼泪的哀哼,像当他不存在这儿似的,在下一刻依旧充满挑战性地跳进孔雀的耳里。
他低下头,满面阴恻地瞧着方才从狼爪下救下的女人,此刻正蹲在他们的身畔,左摸摸这个的脸颊、右揉揉另一个的鼻尖,而那两个躺着连动都不愿动的家伙,不但乐在其中,脸上全无痛苦之意,反而还很感谢他那几脚似的。
“我相信这等小伤他们自个儿会处理的。”他毫不吝啬地再补两脚,不等他们谢恩迳自扯了她就走。
遭他扯在身后,无邪在跟不上他的步伐时辛苦的低叫。
“等、等等……慢点……”他当他拉的是米袋吗?
孔雀立即止步,令来不及停脚的她迎面狠狠撞上他的阔背。她两手抚着撞疼的额际,开始怀疑把他留在这儿究竟是不是件蠢事了。
“……我没注意到。”他侧过脸,不怎么有悔意地说着。
无邪无言地瞪着他眼底明显写着的轻屑之意。
他是认为出现在他周遭的女人,全都是那种身怀绝技、可以随时飞来飞去的武学奇才,还是每个女人都会看在他美色的份上,很乐意随时随地去配合他的作为?
“你真的懂得讨好女人吗?”会不会是她听错风声,然后不小心掳了个跟他长得一样的人……他确定他真不是冒牌货?
他顿了顿,在发现她脸上的神情十分认真时,他半真半假地道。
“我很专情的。”
她也很干脆地夸奖他,“好男人。”光凭这点是可以吃遍女人堆。
她用不着这么相信他吧?
浮现在他面前的笑意,令孔雀有种棘手的感觉。
她看来笑得不假,而这种总是诚心诚意,没有城府、没有心机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