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眼续曲-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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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马上出去。”晶秋再也顾不得矜持,暂搁下别出心裁的小盆栽,奔出私人办公室。
即使分隔了七天,她却时时端凝著莫名的期待感,彷佛自己在任何时刻、任何地点,不经意地回首瞥著他方,阳德慵懒的猫躯便会杵立在那儿,含笑的杏形瞳孔瞅著她。
一如以往他未经通知,倏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阳德……
“阳……”她冀盼地拐了个弯,迎向接待区那道高瘦挺拔的背影,欢欣的叫声却嘎然而止。
“晶晶亲亲!”一名颀长男子适时回向她的来势,笑咧了白灿灿的牙齿。顶上半长不短的发型明显出自名家手笔,砸下大把银子,只求设计师细心梳理成被春风不经意吹乱的线条。
浑非她预料中,以一条发带随易绾成的马尾巴!浑非她意料中,弹力矫健的猫科动物。
“是你!”胸腔中满涨的兴奋霎时馁了。该来的人不来,她万万不愿见到的人却上门了!
“晶晶,你喜不喜欢我精心挑选的茉莉花?我特地打越洋电话向老爸打听,挑出你最满意的花种哦!”宋尔雅兴高采烈的,笑容永远焕发著十万瓦特的功率。
茉莉花原来出自于他的策画。
“还好,谢谢。”她不带劲地掉头踱回办公室。
她就说嘛!除了满脑筋只懂得吃喝玩乐的富家子弟,还有谁会送出一盆“庸俗平凡”的白花!
“别这样,晶晶,你好像不太高兴见到我。”宋尔雅嘟著嘴,眼巴巴跟在她身后办公室。“我老爸出国之前,嘱咐我有空记得多跑跑基金会,替他关照一下基金会的运作状况,难道你不高兴我遵从老爸的旨意?”
“宋负责人真是太细心了。”她迳自坐回办公桌后头,鼻尖埋进最新一期的励学计画,摆明了敷衍伟大的负责人之子。
天之骄子的宋尔雅,自小仗著风流俊雅的外貌,高人一等的家庭背景,几曾生受过异性如此轻慢的对待?
“来,亲一下。”他不由分说地进袭至她身畔,骤然捞起包里在修女袍底下的娇躯。
“喂!住手!”晶秋惊骇地大嚷。
该遭天谴的宋尔雅!
这位社交圈名公子追求她的目的,无关乎喜爱或倾心于她。他从小到大便敬畏极了老爸──“学无涯文教基金会”的创办人宋学文,生平最大的宏愿就是讨好他精明卓绝的父亲大人。只因宋学文欣赏她的办事能力,曾经随口在儿子面前夸赞了几句,宋尔雅从此惊为天人,誓死以迎娶古板虞晶秋为最高做人原则。
痴活了二十六年,唯一一位追求者甚至并非因为她“本身”而求爱于她,她是不是应该觉得很可耻?
“亲一下脸颊就好嘛!”花花公子拚命拉长了颈子,袭向她涨红的俏颜。“噢!让我心中千丝万缕的思念,尽随著这简单的一吻呈现。”
调戏良家妇女,不忘吟几句似是而非的情话。
姑婆式眼镜被她挣落地,一丝不苟的发髻松脱几绺逃兵,晶秋双脚腾空,只能在完全无法著力的劣势下对抗强权的恶势力。
“不要!你是不是患了失忆症,误把自己当成唐璜了?”
“唐璜是谁?”宋尔雅刹那间提高曹觉。何时冒出一个姓唐的情敌,他怎么没接到消息?“晶晶,你在哪里认识那个姓唐的?他家里做哪一行?背景、相貌比得上我称头吗?”
上帝!空有外表而无灵魂诚然是他百分之百的写照。晶秋翻出白眼,无语问苍天!
“晶晶,听话!以后别理会那个姓唐的,我铁定比那家伙更行。”他试图诱拐意中人奉献芳心。“咦?你不戴眼镜的模样很可爱耶!”
重绽的笑咪咪表情,俨然将艰困的拉锯战视为玩笑一场。
话说回来,姓宋的确实也没有恶意,纯粹出于逗弄逗弄八股夫人的趣致而已。
“放、开、我!”
“没错,为了你的肢体健全著想,你最好放下她!”冷硬的男中音包含著钢铁意志。
阳德!
不知怎地,晶秋完全不意外他的现身。
他总是这样,在她最迫切难援的时候,带著一身光华闪现她眼前。
“阳……阳德……”她怔怔地回眸。
短短一瞬间意志上的疏忽,立刻让宋尔雅掌握到可乘之机。
啾啾两声清脆的吮响,显示她被人轻薄到了。
士可忍,就不可忍。
一道妙丽的弧线划过空气,起始点位于宋尔雅的臂弯,终结点止于阳德的胸怀,临空旅行一大圈的“邮件”,想当然耳,不外是轻如鸿毛的晶秋。
她从不认为自己的中等身材足以与小鸟依人型的年轻少女等观,适合让男人举过来抱过去。而今,终于证实既往的认知是谬误的。
“以一位被我稍稍抚吻几下,就视为丧失了贞节的女人而言,你的改变还真令人刮目相看。”若非晶秋了解他的程度已经分析出其下的生硬轻忿,他平稳的嗓音很容易让旁人误以为在开玩笑。
“呃……”这下子可难解释了。“一切都是误会,你别发难,乖。”
她只好暗笑,拍抚他乌光流转的发毛,犹如安抚背脊弓成拱桥状的大猫。
“吻?这家伙吻过你!”宋尔雅大声嚷嚷起来。“晶晶,你怎么可以背叛我?”
天!现在他又自诩为弃夫了。
“是,我“背叛”你,你好不好乾脆与我“分手”?”她完全被打败了。
“他是谁?”宋尔雅提出悲愤的控诉。“他就是你刚才提到的“唐璜”吗?”
啥?阳德拧眉,无声询问臂弯中的天使。唐璜?
你该对一位大字不识几个的富家公子期待多少?晶秋轻耸的香肩已回答他的疑问。
面对手下败将,阳德向来不留情面,因此,他决定纵容调侃的天性起而接管怒气。
“没错,小生姓“唐”,名“璜”,字“伯虎”,英文名字叫“唐吉诃德”,这厢有礼了。”脚跟并拢,他怀拥美人,行了一记清脆有劲的躬身礼。
“你混哪里的?”宋尔雅抬出学自港片的江湖语气。
“这里!”他用力踩跺著基金会的地毯。
“哈!”基金会负责人的大公子可得意了。“你晓不晓得我老爸是谁?”
“不会吧?”他低下讶异的头颅,窃咬晶秋的耳朵。“这位先生连他老爸是谁也不知道?”
“你──你──”宋尔雅的口齿与他比起来,顶多算是幼稚园毕业。“我老爸就是“学无涯”的创办人兼负责人,当心我叫他开除你。”
“很好!”他点头称许。“这种实质性的威胁才有看头,切记!以后和人家吵架的时候,不要平空嚷嚷“我要你好看!”“你给我记住!”的大话,一定要提出足以实践的诺言,对方才会忌惮。你不错!孺子可教也!”
“噢……嗯,对呀,我也这么认为。”宋尔雅被他夸捧得相当受用。“其实我苦练了好久,以前每每和其他同伴起争执,他们都把我的威胁当成屁话,压根儿不放在眼里,我后来也是研究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思索出问题的症结。”
阳德放下怀中的甜蜜负担,转而搭住情敌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今天咱们初次见面,也算有缘嘛!我还有一个吵架必胜要诀,索性跟你分享好了。”
“这个嘛……”宋尔雅耸了耸肩,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拒绝。
他们好像吵到一半,不是吗?
“听好,“语气”很重要,其关键程度甚至足以决定你的胜负。”他勾著宋尔雅的肩,开始往外头走出去。
“哦?是这样吗?”宋尔雅肃然起敬。
“没错,想想看,如果你效法三岁女娃娃,娇娇嫩嫩地喊出一句:“讨厌!”你的对手会心生畏惧吗?”
“不会。”哥俩好已经步入接待区。
“这就对啦!阿诺当年那句“我会回来的!”言简意赅,却足足让影迷怀念了七、八年,凭的是什么?”
“语气?”
“嘿!你很有潜力哦!非常懂得举一反三的要领,旁人可做不到呢!”他拍拍兄弟的胸脯,大力赞赏。
“谢谢,聪明智慧属于与生俱来的天质,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宋尔雅咧著超特圆的弧形笑纹,努力装出谦虚的姿态。
“所以啦!你下回再和别人吵架,与其跟著对方一起泼“夫”骂街,降低自己的格调,不如效法阿诺的酷劲儿,简单地撂下几句威吓,包准对方吓得屁滚尿流。”
“真的吗?”宋尔雅依然存著几分疑虑。
两人已经走出大门。
“当然是真的,你刚才随口削我几句,我不就很“吓”吗?”
“对喔!”公子哥儿转眼又洋洋得意起来。
“假如你还有疑虑,不妨现在出马找几位死对头较量一下,现学现卖,我包准你斗遍天下无敌手。”他提出纯金的保证。
“也对、也对。”
“任何时候你遇到困难,不妨来找我。反正我们是自己人嘛!不互相罩著怎么可以?”他慨然捐赠自己的义气。
“谢谢、谢谢。”宋尔雅洋溢著满怀的感恩与期待。“好,那我先走一步,改天有空再请你吃饭。”
“好说、好说。”阳德笑得很乐,挥手作别服服帖帖的情敌。
宾士跑车呼啸一声,载著满心欢喜的主人绝尘而去。
白痴!他只能咋咋嘴、摇摇头。
欺负一肚子棉絮的绣花枕头虽然有违他积阴德的本意,不过,没法子!谁教姓宋的无巧不巧,偏生相中“他的”女人?
他的,没错!
他鲜少对异性主动产生兴趣,事实上,记忆所及,他存心“追求”女孩子的次数几乎算不出来,大部分以她们倒追居多。
然而,不追则已,一追惊人!他天性中强烈的领域性不容任何人侵犯。
阳德温和的表象往往给人“很好商量”的错觉。独独亲近的朋友方知,在他炫目的皮肉脸谱之下,包藏的是一颗绝对坚定、固执得几乎冷酷的决心。
而今,他确定自己要她,因此不容许任何人轻易染指,著毋庸议!企图与他抗争的人,必须有勇气承负所有后果。
“你不错嘛!”晶秋不知何时也跟了出来,在他背后提出风凉的评论。“谈笑间,强虏灰飞湮灭。”
“这句话我好像听一位名叫“苏拭”的文人讲过。”面对她,他可就懂得皮了。“不晓得他和“苏乞儿”有什么关系?”
他模仿宋尔雅那副愣头愣脑的呆样,简直像足了十成十,再如何端静自持的人也非噗哧笑出声不可。
“缺德!”她拚命按捺住放肆的笑气。
“短短几天不见,你连我的名字也丢得一乾二净了吗?”他痛苦地捧住胸口。“我姓“阳”,不姓“缺”!”
要命!晶秋忍不住笑得乱颤起来。
“才怪,你不姓“阳”,也不姓“缺”。你姓“唐”,名“磺”,字“伯虎”,英文名字叫“唐吉诃德”。”她玩笑道。
“对呀,别号又唤“心生悔意的采花郎”。”阳德贼溜得很,顺著她的语尾接续下去。
秀净的颊上登时染开一抹红晕。
七天前的那幕,历历浮现在两人心田里。
他吻她,他抚触她,她发嗔,七日的别离。
晶秋别开脸,乾脆不吭声。
“对不起啦。”阳德捱到她耳根子旁,细声细气地诱哄。“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对你摸手碰脚,除非你觊觎我的美色,主动蹂躏我。”
“拜托!”捏起的粉拳锤向他肩膀。原本仅散布在双颊的红嫣,泛滥得益发狂野。
“不生气了?”
“……”她还在考虑。
“你再不点头,我就会从“唐磺”、“唐伯虎”、“唐吉诃德”变成“唐三藏”哦!”
她纳闷。“唐三藏又如何?”
“唐三藏出家了。”他可怜兮兮的。
晶秋再也压抑不住,吱吱咯咯她笑瘫在人行道上。真是说不过他!
眼见有机可乘,阳德赶紧乘胜追击。“请问贵基金会收不收容流浪猫?”
“你想做什么?”晶秋不肯直截了当地回答。
与他几个回合交手下来,她已经摸清了一处重点──阳德曲里拐弯的肚肠委实不是旁人可以轻易摸透的,因此,欲和他旗鼓相当的作法,便是仿效他迂回曲折的行事作风。
“我失业了。”他扁著博取同情的嘴巴。“披萨店、花店、水电行,还有其他打工机会全被我辞掉了,日前只剩下青彤的助教职务,我的裤腰已经缩紧到最后一个皮带孔了──“学无涯文教基金会”可不可以收容小生混口饭吃?”
才怪!晶秋虽然古板兼单纯,脑筋可不傻。尽管他绝口不提自己的家庭背景,外放的气质神采,以及日常的衣著用品,却明显传达著一项事实──他的经济状况绝对远超过“宽裕”的程度。
既然他加入基金会的行列并非为了“钱”,那么,是因为“人”罗?
她蓦地又赧红了容颜。“赏口饭吃,可以!但是薪水不高。”丑话先说在前头。
“成交!”教他免费当义工也没问题。“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
“哦?”
他拧起严肃的剑眉,椭圆形瞳孔射出清楚明白的问号。
好像很认真的样子……晶秋心头不禁惴惴而纳罕。
“请问,”他开口,““唐璜”到底是混哪里的?”
她又好气又好笑。
“你!”索性撩高裙子来追打顽皮猫。“缺德鬼,真是讨厌!”
午阳粲然鲜亮的金粉,抖落了满身、满心、满地。他们俩有若小飞侠耳畔的仙子,一不小心就会轻飘飘地腾扬到天际。
四月,四月的气候,应该渐渐暖和起来了吧?
第六章
“奇怪!”晶秋翻查遍了办公室里的档案夹、抽屉、墙边的收纳柜。
没有。她就是找不到。
昨天洪小萍呈来上个月的帐目报表,连带将七张较有疑义的请款单据──大都由饶哲明那吸血鬼开立的──随附在报表内。一夜之别而已,月结试算表依然安躺在她桌上,收放单据的信封却芳踪杳杳。
“洪,麻烦你再给我一份那七张收据的影本。”她匆匆透过分机要求。
忙死了,忙死了!距基金会的劝募活动只剩三个星期了,原本时间相当充裕的,孰料事前预约好的场地发生一场小祝融,停用整修去了,害得“学无涯”必须在窘迫的三周内寻觅到合用的场地。
三周耶!一般的大型广场通常在一年前就开始接受预约,他们临到枪口下才四处搜寻地点,怎么来得及呢?
外头事忙,基金会内部的例行公务可也不能搁下。她已经连续四天加班至十点了。
“收据来也!”慵懒的男中音从门框边飘掠。
“嗯,放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