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娇袅-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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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此刻我做梦还时时看到那张脸。”
“他可是一个好父亲?”
“同一般老式父亲一般,不过不失,对子女不甚亲密。”
“你可认识他的朋友?”
“他刻意把工作与生活分开,所以父子不同行,他管毒,我管黄。”
“别挖苦自己。”
年轻人深深太息一声,“童年只有一宗回忆深刻。”
“说来听听。”
“有一年,母亲怀疑他有外遇,叫我停学一天,偷偷盯梢,跟着父亲,看他到什么地方去,我跟到一半,已被他发觉,他带我到女友家去吃了一顿饭。”
“女友漂亮吗?”
“中人之姿,不过家境不错,有一个女儿,年纪与我相若,她给我翻阅她拥有的邮票簿及儿童乐园,母女对我极之客气。”
“你没有告诉你母亲?”
“没有。”
“为什么不?”
“她不构成任何威胁。”
“你只是一个孩子,你怎么知道?”
“她的寓所宽大舒适,与子女相依为命,生活过得不错,想必不愿作出改变,不多久,父亲恢复正常,此事不了了之。”
“再看见那个女孩子的话,你会不会认得她?”
“怎么可能,事隔多年,心身都变了。”
“可是你说印象深刻。”
“从来没有人那样殷勤招呼过我,她们母女有一股出自内心的温柔,我觉得温馨。”
她听得出神,“真传奇。”
他嗤一声笑出来,“所有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都十分有趣,像猎奇篇一样。”
他人之事。
今晨发生的,可实实在在是她的事。
一早起来,房门仍然关着,她已嗅到辛辣的雪茄烟味。
她即时醒觉,一跃而起,披上浴袍下楼去。
果然,谢汝敦坐客厅里等她。
她冷冷说:“下次你来之前最好先给我一个电话。”
他头也不抬,“你放心,我不会久留。”
“有话请说。”
“伟言回来了。”
“我知道。”
“你叫他收敛一点,别四处招摇。”
她诧异,“你为何不亲自同他讲?”
他声音忽然转得落寞,这真是前所未有的事,他说:“他怎么会听我。”
她讽刺他:“什么,他不当你是父亲吗?”
他不去理她,“请替我设想,我是个生意人,我还得在外头见人。”
“我还以为你早已不在乎他人怎么看你。”
可是,这不同于他绯闻特多,令人艳羡。
“请你管教儿子。”
她也说,“我岂可不让他回家。”
这一对已经仳离的夫妻相对无言,该刹那有同病相怜的感觉。
过一刻,谢汝敦用手抹了抹脸,“叫他回三藩市去。”
“他同朋友分手了,回来散心,过几个月自然会走。”
谢汝敦厌恶地说:“世上那么多漂亮妙龄女子,几乎任他选择,他却偏偏变种作怪。”
她冷笑着给他接上去:“真是报应。”
他抬起头来,“你从来看不起我是不是?”
“我鄙视所有不知感恩的人。”
谢汝敦站起来,“区律师会代表我(奇*书*网^。^整*理*提*供),你娘家所有,仍归你所有。”
她转过头来,“是,你运气好,拿我嫁妆押下去,翻了几番,现在嘴巴响了,可以把我原来所有还给我,还希企我庆幸运大命大。”
他忽然揪着她手臂,把她拖到一面古董水晶镜子面前去:“看,看你的尊容。”
镜子里的反影连她自己都战栗了。
一早起床,尚未化妆,中年的她皮肤蜡黄,双目浮肿,嘴角下垂,扯着面颊一起下堕。
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她扭曲的五官充满仇恨,丑怪一如戏剧中的歹角。
她呆住了,倒是不去挣脱男人的掌握。
忽然,她在镜中也看到了他:发胖的头犹有病态,稀疏头发前一个洞,脑后又一个洞,怒目相视,咬牙切齿,她指着他哈哈地笑起来。
他一愣,松开了她。
她一直笑,笑得弯下腰,笑得落下泪来。
然后她说:“要钱无用,你爱怎么调排都可以,给我再多,也买不回青春,儿子亦不会因此更长进,你也不会更像一个人。”
到了这种地步,钱不外只能多买几件衣裳,多置数套珠宝。
她踉跄地返回客厅,掩脸流泪。
他有刹那软弱,可是迅速站直,双目恢复神采,大步踏向门口,扬长而去。
脸上尚有丝诧异,像是奇怪自己怎么会再度踏进这幢房子。
这是今晨所发生的事。
已足够令她一整天情绪欠佳。
她只想与年轻人这次高飞,越快离开越好。
最好与他以无名氏身分,孵在一只船上,邀游公海,无人管,也无人可以联络得到他们。
每天除去睡,就是吃,要不就是缱绻。
这当然不是他的意愿,所以,需要付他更高的酬劳。
她不会吝啬。
她曾经为正式的婚姻付出更大代价。
她轻轻说:“不要再拖了,让我去订船票。”
“我得打点一下细节。”
“请相信我不会亏待你。”
“我知道。”
她先走一步。
他出门的时候,发觉有人在门口等他。
看到他走近,那人响车号。
年轻人见避无可避,只得站住。
那人下车,他是谢伟言。
“来,”他恳求,“到我家去谈一谈。”
年轻人举起双臂,像投降那样,很直接地说:“我们无话可说。”
谢伟言似惯受拒绝,再一次央求:“那么给我十分钟说几句话。”
年轻人耐心解释:“我帮不了你。”
“是钱的问题吗?”
“不,与这个无关。”
“这次我主动与朋友分开……那次见过你……我特地来找你……”
年轻人摇手,他一定要清楚表达他的意思,千万不能有混淆之处,必需剔除任何误会。
他再一次说:“不,我有事,须先走一步。”
谢伟言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他哭了。
年轻人觉得十分突兀,可是他知道这种时分万万不能心软,他别过头就走。
他回公司去找导演,向她说出意愿。
她点着一支烟,缓缓吸一口,又轻轻啜起樱唇,喷出小巧整齐的一个个烟圈。
“孝文,”她说,“恭喜你上岸晒太阳去。”
年轻人不语。
“不过,去了,就别回来,若果复出,身分当不如从前。”
“是,我明白。”
“客人的心理都一样,人家付出代价,是买笑,必有一日厌倦,你要有心理准备。”
“多谢指教。”
“很好,从此你是自由身了。”
“谢谢你。”
导演嫣然一笑,“还有什么事?”
“有。”
“请说。”
“导演,想请教你真姓名。”
导演一怔,仰起头笑了,半晌才说:“孝文,请允许我向你说一个故事。”
“洗耳恭听。”
“年轻的时候,我曾经错爱过一个人,那个人虽然同我在一起,一直嫌我身分配不起他。”
年轻人扬起一条眉。
“分手之后,我黯然伤神、失落了好长一段日子,没想到最近,与此人重逢。”
年轻人静心聆听。
“这人结婚了,事业并不得意,但心甘情愿由妻子照顾他,那女子在某舞厅曾红极一时。
原来,孝文,他的理想生活不外如此,假使跟着我,不但面子大一点,房子宽一点,车子也可以好一点。”
年轻人笑笑,“人家家庭幸福,甘于食贫。”
导演也笑,“一定如此。”
年轻人又说:“现在他来跟你,你要不要他?”
导演骇笑,“贴我百万美金也不敢收货!”
年轻人又笑,“你看,上天安排得多好。”
导演按熄了那支烟,“我的真名字,叫周淑筠。”
什么,年轻人怔住。
那么普通朴素的一个名字。
像煞一个大半生都为丈夫子女张罗的小家庭主妇。
导演笑了,“失望?”
“你不该叫白雪姬或白素贞吗。”
“为什么一定要姓白?”
“妖娆。
导演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半晌停下来,“这个名字长远不用,有谁叫我,准吓一跳。”
“可是,结婚时总得用真名吧。”
“那当然,护照上驾驶执照上,都是真名。”
年轻人颔首。
导演忽然说:“墓碑上也得用真名,为着方便亲友拜祭,可以在括弧内加(导演)二字。”
年轻人恻然,他拥抱导演,“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滑稽?”
“已经很久了,当我发觉笑同哭一样是最佳发泄的时候。”
“笑总比哭好。”
“祝你幸运。”
“你也是。”
年轻人自旅行社出来,发觉谢伟言又在门口等他。
他问:“你这样累不累?”
谢伟言笑笑,“喜欢就不累。”
“我已经跟你说清楚。”
“没想到你对我如此反感。”
“不,”
年轻人分辩,“我对你没有反感,也没有好感,我对你毫无意见,我们道路不同。”
“我明白。”
“那么,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我只是碰巧路过,偶然遇见你。”
年轻人点头,“那很好,小心,好走。”
他调头而去。
年轻人约了妹妹。
他轻轻说出计划:“手续已经在进行中,很快就会出来,届时我们一起走。”
明珠高兴得泪盈于睫。
“这个城市虽然华丽,可是没有什么是值得你我留恋的,我俩在这里受尽折磨。”
明珠点头。
“你如果愿意,就与我一起动身吧,你到那边升学,我去找点小生意做。”
明珠把脸紧紧贴在他胸膛上。
“给你在大学附近置一间小公寓,买一辆小跑车代步,爱穿什么吃什么都不成问题,在学堂里找一个理想对象,不论家境,人品好即可,哥替你办嫁妆,速速成婚生子。”
这不过是十分普通的愿望,相信一定可以实现。
“让我们从头开始。”
明珠也一直点头。
年轻人觉得很大的宽慰。
正在此际,有人走过来叫明珠。
年轻人抬起头,他看到一个粗眉大眼神清气朗的男孩子,白衬衫卡其裤,不掩其气质。
明珠介绍:“我同学吴肇庄,他家年底移民温埠。”
年轻人笑,事情顺利起来就是这公开心。
明珠即时与吴肇庄絮絮细语。
年轻人识趣地离去。
他嘴角含笑,原来世上真有看到家人开心比自己更快活的事。
他回到寓所,用锁匙开门,发觉门在里头反锁。
年轻人立刻战栗,用手拍门,“谁在里边?快开门,碧如,可是你?应我!”
他的声线稍微高了一点,已经有邻居打开门来观察。
年轻人急得额上冒出冷汗,正欲打电话召司阍来开门。
忽然听得门里头有微弱声音道:“等等,我来开门。”
年轻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接着,他听到咔嚓一声开锁的声音。
他推开门,发觉李碧如蜷伏在地上。
他连忙掩门,堵绝门外好奇的目光,扶起她,听到她呻吟。
她整张脸肿如猪头,右眼如一只青紫的鸡蛋,嘴唇爆裂。
年轻人十分镇定。
他马上叫医生。
接着,他在她耳边问:“是谁?”
她不语。
“是谢汝敦吧。”
她摇摇头。
他扶她平躺下,用一条冰镇毛巾覆着她的脸。
这时,他发觉她手上也有瘀痕,这分明是有人殴打她之际她企图伸手去挡之故。
他轻轻说:“验完伤,我们立刻报警缉捕谢某。”
“不,”她挣扎着说,“不是他。”
“到这种时候你还护着他。”
医生来了,一言不发,细心检验过后,表示眼角皮嘴角需缝针,胸口疼痛,亦需入院诊治。
他对她说:“我需要通知你家人。”
“我自己可能签保。”
他无奈,只得把她送进医院。
可是不到一会儿,谢汝敦出现了。
是他叫住年轻人。
“啊,是你。”
两个男人对立。
“她无碍吗?”
“肋骨折断,需要住院。”
谢汝敦说:“你以为是我做的吧?”
年轻人沉默一会儿,“开头确那样想。”
“后来是什么叫你改观呢?”
“谢先生,说什么,你都是一个人物。”
谢汝敦笑了,“谢谢你。”
年轻人反问:“你有无怀疑我?”
“怎么会,你何必用这种手段。”
“这么说来,谢先生,谁是凶手?”
谢汝敦十分意外,“你不知道?”
“我的确不知,请告诉我。”
他收敛笑容,讶异地说:“原来你对李碧如一无所知。”
年轻人一愣。
“我劝你好好了解一下这个女人。”
他说得心平气和,随即转身进病房去。
不到十分钟他就走了。
年轻人蹲到她面前。
“是你叫他前来?”
她点点头。
本来他想问: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后来一想,那是一定的,一个人若要试图了解另外一个人,起码要十多二十年时间相处,他没有资格问。
她握住他的手,“陪着我。”
年轻人觉得他有义务这么做。
“你先睡一觉,我就在这里。”
药性发作,她似敌不过倦意,颓然入睡。
上一次年轻人仔细凝视一个躺着的女子是向他亡母话别。
他叹口气,到附近便利店去买了些书报杂志零碎食物,回来陪伴病人。
她这一觉睡得很长,其间曾经有梦呓,“妈妈,妈妈”,她喊。
声音稚嫩,像是回到极小极小的时刻去。
老实说,中年女性卸下粉妆,也就是一个中年女子。
不,不是难看,她轮廓大致上还维持不错,可是颜色却已褪尽。
旧时天然长眉乌睫,眼珠里精灵的神采,以及饱满红唇,藕粉似双颊,现在都已隐没在岁月里,头发不再闪亮,乌润鬓边的星星白发特别显眼。
到了这种时候,最需要伴侣及子女亲近安慰,可是她得不到亲情。
她在病榻上转动,颈项上有什么闪动一下,呵那是一颗拇指甲大心型钻石,正冷冷尽责、发散七彩光芒,入院时本应除下所有首饰,可是谁会注意这种细节,她与珠翠,互不关切。
他闭上双目在沙发上眠了一眠。
她醒了,要水喝。
他去侍候她。
她沙哑着声音说:“你回去吧,我叫看护来。”
“我很好,你放心。”
年轻人一怔,“是什么秘密?”
“老态毕露。”
年轻人不以为然,“到今个时候还计较这些?”
她长叹一声,“我有无说梦话?”
“叫妈。”
她看着天花板,“我同家母感情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