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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部分

洛璧吟-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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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下的,是什么毒?”南宫长岭在一旁捋须问道。

“‘妒红颜’。”百里莘轻嗤一声:“莫非南宫大人害怕我用的不够毒?”

刑台之上,江泠璧仿佛吐尽了最后一口血,身子猛得一震,随即头一垂瘫软下去,再也没有动静。

叶君镆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停了。

聿肃睿铮屏退刽子手,唤过一名老太医前去验查。

老太医佝偻着上前,探息把脉,查探多时,终于皱着眉向上顿首:“启禀四殿下,人犯已气绝身亡。”

聿肃睿铮平静地点了点头,宣布道:“贵妃娘娘念及江泠璧到底是金枝玉叶,全其体面,先赐下毒酒一杯,免去斩刑。”

叶君镆生生收住脚步,一动不动凝视着倒在血泊之中的熟悉身影,忽然狂笑不止。四周人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随后而来的久恕忙解释道:“我家公子自幼受了些刺激,今日怕是触景生情,还望大家不要见怪。”弃疏一拉叶君镆的袖子:“公子,我们回去罢。”

叶君镆依旧张狂地笑着,然而眼角却如珠串般滚落两串晶莹。仿佛被眼泪给惊着,弃疏拉着他的手一顿——多少年了,何尝见过这天之骄子流一滴泪?他一直都有着无懈可击的自信和表情。深浅难测,因为藏在种种表象之后如出一辙的拒人于千里、无可在乎的疏离和淡漠。他如同一块无瑕的玉,一件没有弱点的利器,是以完美。曾几何时,一切默默地变了。他不再完美。他有了瑕,他有了弱点,他终是有了泪。

人犯已死,没了看头,本来拥挤的人群渐渐四散开去。

与刑台遥遥相望的华服公子失魂落魄地伫立着,眉目寥落,仿佛天地间再没有与他相关的东西。

“澜冰……”从他一张一合的口中,弃疏听到他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

叶君镆终究止了笑声,唯余两行清泪,潸然滂沱。

“澜冰,我……错了。”

玉凉征和四年,三月十二,风圻太子妃江泠璧被毒杀于兰都谡义门法场。

同年,风圻昭嘉二十年三月,太子叶君镆痛丧爱妻,请命出师北伐,誓破玉凉!

昭嘉二十年四月初一,风圻各方人马集结已毕,太子叶君镆挂帅亲征。

昭嘉二十年四月二十三,边关大帅江清懋领命攻打燕州,围城连日强攻,因燕州城地势居高临下,双方各有损伤,僵持不下。

昭嘉二十年五月十九,梵迦族长舒尹带领族人配合右督御纪翔攻打墨烟,墨烟守将夜晚被人斩杀床头,城中大乱,梵迦内应趁乱开城。

昭嘉二十年六月二十一,江清懋调度风陵骑,与边州城守萧允明配合,用计夜中偷袭,一举夺下燕州,打开进军玉凉的咽喉要路。

昭嘉二十年七月,镇南将军凌朔奉命扎营边州。

昭嘉二十年八月至昭嘉二十一年一月,风圻大军在叶君镆的统领之下,连连攻下平窑、廉陌、舂郡、夏庭等要塞重镇,玉凉败兵纷纷退守兰都,拱卫都城,以求最后一搏。

昭嘉二十一年一月十八,叶君镆率领风圻大军逼至兰都城下。

此时,玄帝聿肃悯已重病不治,传位于四皇子聿肃睿铮,是为孝帝。败绩连连,聿肃睿铮早就心慌意乱。叶君镆是有备而来且来势汹汹,风陵骑并各方将士士气高昂,颇有摧枯拉朽之势。玉凉朝内良将战死无数,更无超越苏淡离的帅才,抵抗不力,不知是否能保住兰都。朝中渐渐有了议和的呼声,他也犹疑顾虑,不知如何是从。

登楼一望是望不到边际的风圻大军,黑压压让人心生畏惧。三个月来风圻已有数次攻城,王城守将兵卒拼死相搏,却也损失惨重。城头旌旗已现破败,守城士卒各个士气低落。

聿肃睿铮终于下定决心,派使者送出降书顺表,割地纳贡,且愿献出当日毒杀江泠璧的百里太妃任凭风圻处置。

坐卧不宁等待消息,却见使者人头被挑于百尺高杆之上,并一封射落在城门的血书。叶君镆拒不纳降,并约在四月二十八,双方一战定乾坤。

风圻大营,戎装亮甲的叶君镆负手凝视高耸的兰都城,嘴角勾起,黑眸中巨浪翻腾——澜冰,我定的日子是四月二十八。你若在天有灵,便看着,我要他们如何偿债!

四月二十八。

云蔽红日,血染黄沙。疾风携着浓浓血腥味如刀削一般刻在脸上。

叶君镆清冷一笑,承影宝剑横亘在胸前,右手握住剑柄,左手握住剑鞘,缓缓地将剑身从剑鞘里拔出。金属摩擦的声音,苍绵顿挫,随着手上的劲道,一点一点变沉。他右手握剑,斜指向地上,左手扔了剑鞘,背在身后。剑风带起地上的一抹尘沙,款款飘起,又随风流荡开去,翩然落下。

四方边声,龙吟九州,霹雳一声,弦惊天地。旌旗遮天招展,尘土飞扬仿若绝漠风沙。剑曜精芒,独领千军,长驱直下,征程万里,这一战功勋,叱咤千古。天涯梦里,富贵与浮华,生死并荣辱,都作白骨填黄沙。

绝尘马上,叶君镆临风危坐,颀长的身躯顶着阴霾的天空,九龙纹玄色章服被狂风拂起,漫卷若层云翰瀚。

穹苍萧萧,鼓角连营。他沉声发出号令,城下风圻军队如潮水般涌向云梯,朝城楼上攻来。

喊杀声、哀叫声、刀兵相碰声、吹角声、战鼓声、猎猎风声……

人间修罗场。

君不见,马革裹尸,血流成海,白骨无人收。

风圻昭嘉四月三十。接连三日的猛攻,兰都城坡,玉凉亡国。

第八十五章:洛璧风清(上)

皇朝天玺九年。五月十七。

晨光熹微,成王叶皓昱从睡梦中醒来,欲要起身,却发觉妻子的玉臂正横在自己的胸口——成王妃柳玥瓶睡得正香,几缕青丝搭在红润的脸颊上,愈发娇憨得惹人怜爱。

浅笑浮上叶皓昱退去稚气的英俊面庞,看着面前娇憨的少女,心不自觉的柔软——曾几何时,年幼的自己也是这般无赖地黏着那个清泠温婉的女子,夜晚迷迷糊糊醒来看见她安恬的睡颜,便觉幸福。

睡梦中的柳玥瓶将手臂往下移了移,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叶皓昱好笑地轻轻摇了摇她,低声唤道:“玥瓶,玥瓶,今日朝贺,该起了。”

“嗯?”不情愿地微睁了眼,意识不清地重复着:“朝贺?”旋即猛地睁大了水汪汪的明目:“哎呀,不会迟了吧?”

“你呀……”抓不住记忆的影子。还有什么比现实的温暖更让人沉迷。叶皓昱眉眼含笑,轻声道:“来得及,放心。”

九天阊阖开宫殿,如在霄汉如日升。百官朝觐,庆贺皇朝开元九年。

一片颂吟声中,龙袍冕旒的明帝叶君镆缓缓抬手,黑琉璃般的双眸中尽显威严深沉:“众卿家平身”。

缓缓扫视站位有序的臣子,殿口,有阳光斜斜照入。目光迷离在那一片耀眼的光晕里。几分迷离,几分怅然。好一个晴天呢,殿外定是碧空如洗,云卷云舒。只是再不能见你占尽日月光华的清艳笑颜。

澜冰,你看见了么?

在朕的治下,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宣,梵迦族长舒尹觐见。”收回思绪,淡淡开口,平静无波。

如往常一样,朝贺之日,大宴百官。

觥筹交错,彩袖如风,金喉宛转。

“荷花又开了。”牵丝柳入口,却是淡淡的苦。叶君镆将头偏向叶皓昱,似不经意道。

那一年,五月十七,她的十八岁生辰。微雨中一池灼灼莲花,轻舟荡漾,浅呷一口清甜的荷叶杯,醉了谁?又唤出谁几段柔肠?

“咳咳……”低咳几声,闭目轻一挥袖:“去罢,朕知你想着。这些年来这么记挂着,也不枉她当年疼你一场。”

“是。”叶皓昱心中酸涩,低头诺道,犹疑片刻轻声问道:“陛下这咳嗽……可请太医看了?”

“无碍。呵……只当是报应了。”

“三叔……”叶皓昱轻唤一声,欲言又止。深深一揖,离座悄悄退了出去。

洛水静静流淌,日暮碎金,波光粼粼。

换了便装的成王负手立于风陵渡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长。

良久,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宫绢莲灯,弯下腰轻轻放到水面上。

婶娘。

该笑皓昱孩子气了罢?自您去后,每每思念,皓昱便来洛水放一盏河灯。三叔万事苛严,只此一项,却从不责问一句。

皓昱只是,有很多话想对婶娘说。

皓昱长大了,皓昱变强了,皓昱安顿好了母亲和幼弟,皓昱被封了成王,皓昱以“写净”为字,皓昱遵从您的意思迎娶玥瓶为妻,皓昱一刻也不肯停,边做边学只为成为一代贤王……

婶娘。皓昱已经知道了当年您与父亲的恩怨始末。皓昱不曾怨您,父亲咎由自取,婶娘却心存仁念庇护了皓昱,才使皓昱得有今天。

婶娘,三叔他……

十年前,他从玉凉回来时,面色苍白形如鬼魅。我听久恕、弃疏说,他曾吐血晕厥、元气大伤。

九年前,他执意选在五月十七登基大典。旁人不解原由,我却知道,那是您的生辰。您身世坎坷,十九年来从不能如旁人般光明正大地庆贺生辰,他为补此憾,要天下永远记住和庆贺这个特殊的日子。

这九年来,后位虚悬。群臣力谏数次,他一概不允。他道:“朕的皇后只有一位,朕欠她良多,不可再负。”

他虽仍尊逸梅为肱骨之臣、也仍重用断楼,然而君臣之间却终究有了无法逾越的隔膜,再不能如初时一样。

有人为讨他欢心特地寻了与您相貌神态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敬献,我见着他一时痴了的眼神,以为他会将那女子留下。孰料,只是一瞬,他便清明了神志,我听到他喃喃:“不是她。”他不肯找任何影子去寄托自己的感情,他那样骄傲的人,是便是,非便非,绝不屑于宠幸一个不是您的替身——他知道,那是对他感情的亵渎。

他没日没夜的操劳,勤政克己,因为他一直记得他答应您的,不出二十年,定还您一个国泰民安、四海升平的欣荣盛世。

他果真设立商部,任您的表兄柳茗殊为商部尚书,如今皇朝商业兴隆。南柳北素,一切安好。

他拜您的兄长江清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优待风陵骑,并未再起杀心。

他与梵迦族缔约,允之自立自安,两下平和,互不侵犯。

他一直以为您不肯原谅他,所以才让他眼睁睁看着您香消玉殒。可我不信,我知道,您其实早就原谅他了。您一直告诉我,三叔对我苛严其实也是关心我的方式,不许我记恨于他。您说过,三叔所为很多时候也是不得已。我曾恨他屡次用我威胁您,这些年才渐渐明白,他不过是想留住您。而您,不是刻意用这样决绝的方式,只是太累了太倦了,断一念想、求一解脱而已。

如今您是否在看着,山河锦绣、百姓安康,您牵挂的人都生活得和美。

旧时伤疤皆淡化在了时光里。

九年了,再疼痛的过往也终会过去。

“爹,娘,哥哥,快来看呀,水里有一朵莲花呢!”水中一叶扁舟,舟沿扒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她大约四五岁的年纪,虽没长开却俨然是个小美人胚子,着一件粉紫衣裙,仿佛小花仙一般,一手指了莲灯兴奋地嚷个不停。

“怀瑛,看着你妹妹些,仔细她掉下去了。”船舱之中传出女子轻柔的声音,旋即是小男孩清脆的应答声:“好。”

小小人影一闪,名唤怀瑛的小男孩已站在小姑娘身侧,眉目清秀的小脸上绽着淡淡的笑容:“思玉,小心着些,哪里有莲花?”

“哥哥,你看……”小思玉献宝似的指着水中莲灯:“好漂亮呢!”

“那不是花,是娘常说的河灯。”七岁的卫怀瑛耐心地解释道:“你忘了?爹说娘如今身子好些了,山中冬寒,今年洛冥节我们一起来洛水放河灯,然后就去江南过冬呢。”

“仕霖哥哥、嫣珞姐姐也和我们一起么?”卫思玉嫩声细气问道:“我还想去看舅舅,哥哥你不是也和承业哥哥、承弼哥哥玩得很开心?”

“爹娘自有安排,我们只管听话便是。”卫怀瑛小小年纪便显得极是沉稳。

卫思玉却嘟起了粉嫩的小嘴:“怪不得雪涧总说哥哥跟爹爹一样没趣……哎呦,爹爹……”

头上被轻敲一下:“思玉,说爹爹什么呢?”清朗的声音带着浓浓笑意,白衣修俊的男子挑眉侧身看向妻子:“我就说,不能由着雪涧带玉儿胡闹,再这样下去……”

“你不过是担心玉儿跟雪涧比跟你亲罢了,你瞧瞧,她不是说爹爹无趣么?快想个法子讨这小祖宗的欢心罢!”轻纱覆面的女子“扑哧”一乐,抬手揉了揉儿子的头:“还是怀瑛让人省心呵……”

“娘……”卫怀瑛不好意思地红了小脸。

“爹爹……”卫思玉委屈地拉着卫谦的袖子摇啊摇。

卫谦朗笑着一把将小女儿抱起:“你娘逗你们玩呢,今日是她的生辰,你们可不许胡闹惹娘亲生气,否则爹爹可饶不了你们。好啦,跟哥哥去玩吧。怀瑛,”将卫思玉放下嘱咐卫怀瑛:“看着她些。”

“嗯。”卫怀瑛懂事地点点头,一双小儿女手牵着手跑去了船尾。

江泠璧看着他们的背影,唇角浮上浅浅的笑,一双水光潋滟的明眸无限柔和。

卫谦伸手将妻子揽入怀中,将她颊边碎发捋到耳后,轻声问:“璧儿,今日开心么?”

“少庄……”江泠璧侧颈看向波光粼粼的洛水:“九年了呢,我原以为,此生再不会回来。若是有人认出我们来,他……”秀眉微颦,透出担忧之色。

“今日朝贺,他不会得空出来。九年了,如今能认出我们的人应是不多了。放心罢。便是你从来不提,我知你仍是记挂的,洛水、风陵渡、相府……之前担心你的身子,是以没提要陪你回来看看,如今好些了,正好让怀瑛、思玉也一同开开眼界。”卫谦茶眸明润,沉声宽慰道。

“是我想多了。”江泠璧柔婉一笑,倚上卫谦的肩膀:“皓昱和玥瓶成亲了呢,当初我……这孩子想必吃了很多苦,总觉得亏欠他些什么,若是他知道……不知他是否会怨我呢。”

“你常念叨皓昱聪明懂事,这些年得着信,那人对他还好,如今更是封了成王又娶了亲,想来立身已稳,你不必太过操心。各人有各人的际遇,旁人不可代劳,他如今大了,理应明白的……”卫谦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常说你不该思虑太重,该放下的便放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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