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璧吟-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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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君镆握着她的手一松,复又一紧。她连一句“好”也不愿答。可就算她答了,那个“得了闲”,又要等到多久以后?他真能放下朝务来陪她住一段时间么?他有些自嘲地牵出一个略略苦涩的笑容。他连她这小小的愿望,都未尝能满足她。反倒是她善解人意,既没有敷衍地答一个“好”,也没戳他的意,只说自己随口提的。
“公子,夫人,就快到舒茶了。” 展南樘吆喝一声,叶君镆点了点头:“知道了。”
算来他们出京已有近两月。太子所到之处,礼贤下士、明晰法令、整顿吏治、安抚百姓;太子妃相伴一旁,拜访孤老、抚慰劳妇、亲近幼童、兴办学馆。太子威严恩慈,太子妃雍容可亲,二人龙姿凤仪天作之合,百姓纷纷赞誉。
四方贤人能士纷纷请见太子以论政策,叶君镆亦从官员中提拔了一批有真才实学的有志之士,假以时日这些人必定成为他的左膀右臂。谢澜冰常向他戏言,此次出巡名利双收,顺带着游山玩水,悠哉乐哉。
叶君镆知道谢澜冰挂念江南,于是特意安排江南之行大家皆着便服。几人从小道与太子仪仗队伍悄悄分开,约定到日子在舒茶城中相见。展南樘、断楼二人跟在身边,另有久恕、弃疏领人在暗中随护。谢澜冰亦嘱咐霜风、霜箫暗中随行。
“到了舒茶,先不忙着去柳家。若是去了难免传出什么消息。莫若我们找一处水边客栈,游历几天轻松轻松也是好的。”谢澜冰想了想道,灿然一笑:“茶楼!我是一定要去茶楼的。”
叶君镆微笑着看了她一眼:“真不知你怎么就那么钟情茶楼。”
“事无巨细,总是能在两处听得。一处是茶楼,还有一处是……”谐谑浅笑:“不当着皓昱的面说了。”
叶君镆了然笑道:“难怪你在玉凉……不知这风圻又有几家是在你的名下?”
谢澜冰笑容微闪:“有几家,你不是都清楚么?”
叶君镆于是不再说话。半晌方低声道:“我原是等着你告诉我的。”
“风陵骑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么?我早就不必说什么了。”谢澜冰淡淡道,转过脸去看向窗外。
十月的风,为何就已然这般凉了呢?叶君镆似乎是一刹那惊觉,倚着车壁微合了眼,任风吹起鬓边碎发。
有些东西不提,装作不存在,不代表就真的不存在。他们之间那些烟雾笼罩的羁绊正如同眼前这个女子,笑着的时候有着融化冰雪的温暖,可一旦她不笑了,便从内而外都是那般冰冷寒凉。那笑……偏偏如斯脆弱短暂。而他们,除了是夫妻,最先更是合作者——各谋其政,各怀心肠。
错过了最美的季节。终究,无缘烟柳。
谢澜冰站在青石桥边微微叹息,叶皓昱却大开了眼界直呼美景醉人。叶君镆看着谢澜冰伫立的身形,以及水中倒映的她微微摇曳的影子,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一丝心疼。她的心不在。一直都不在,他却当它在。
一行人就在附近找了一家名为“得月楼”的客栈住了,劳顿一天,各自休息。
夜色已浓,皓月当空。
谢澜冰推开窗静静站了一会,毫无征兆地一跃而下。泠波轻漾,手中拉了一条枯柳,漫步在湖边。这样寂静的夜,远离了宛京的繁复,忽然有很多平时强自压下的记忆翻涌上来充盈整个脑海。心中不知怎么的存了一丝妄想,若是那一抹熟悉的白衣修韧能从柳树后走出,来到自己面前,轻道一句:“璧儿,我回来了。”若如是,该有多好?
手不自觉地抚上腰间。玉玦没了,只剩了那一枚玉环。等等,玉环!砸了的是玉玦,留下的是玉环;毁了的是“离别”,存着的却是“永不相诀”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几乎被喷涌而出的情感淹没……少庄,是我太敏感,还是……
琴声,就这么在月夜湖畔清晰地响起。没有看到前方柳树下端坐的人是如何放琴、落座、扬袂、触弦,却一刹间融入了这清风朗朗、明月灼灼、弦音悠悠。谢澜冰拈枝而立,看着月下抚琴的身影,忽然平静了下来。
一曲《柳花香》。那流畅的琴音仿佛能逆转时光,唤回明媚的春日,唤回呢喃的燕子,唤回一片片青翠的柳叶。仿佛三月,花燃了舒茶,柳绿了江南,空气中缱绻着清新的茉莉香。春意盎然的江南呵,清婉明媚的江南呵,梦中的……江南呵……
弦寂。叶君镆低声道:“知道你必然睡不着,我来还你这三月江南。”
枯枝,终究还是一条枯枝。幻象,终究只是幻象。
谢澜冰敛眉轻声道:“谢谢。”
月华如水,静静流泻在两个人的身上。
叶君镆忽然浅浅笑了:“江南,果然是一个好地方。”
第五十八章:缁衣之宜
沁雅楼,佳茗柳。谢澜冰为叶君镆与舒怜星各斟了一小杯,微笑道:“你们尝尝,这可是舒茶出了名的‘牵丝柳’。初尝清甜,再尝微苦,三尝……”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忽沉默了,不再言语。
“柳叶,似有毒。”叶君镆端了茶盅皱眉道。
“这位公子,既作了茶,自是去了毒的,您尽管放心饮用。”一旁的小二乐呵呵道:“公子您是外地来的吧?夫人是……”
“我自小在这长大,如今是夫君伴我回乡省亲。”谢澜冰笑容恬淡。
小二一时呆愣住,望着她一动不动。叶君镆轻哼一声,一口气将那杯茶喝了个干净:“小二,添水。”
舒怜星扑哧一乐,小二回过神,面红耳赤地挠了挠头,一个劲向叶君镆陪不是:“公子,得罪,得罪。”
“你一口气喝了,可品出什么滋味?”谢澜冰微牵了唇角:“亏得你……原来也是这般牛饮。”
断楼、展南樘、霜袖、扶扇一个个捂着嘴偷笑。叶皓昱笑得最开怀,被叶君镆一瞪吓得敛了笑意,蹭到舒怜星与谢澜冰中间:“婶娘,怜星婶婶,我也要喝。”
“为何要选在这大堂坐了?不是有雅阁么?”叶君镆轻声问谢澜冰。
“一则想听听新奇的见闻,二则……或许有一份大礼能送给你。”谢澜冰亦低声笑道:“这沁雅楼的掌柜原是成帝年间的探花。但他性子古怪,考取了功名却不大愿意在朝为官,许是贪恋江南美景,便在舒茶开了这沁雅楼。他立了规矩,若是他觉着谈吐不俗的可以免费吃茶,被他看好的更会指点一二,故而江南才俊都喜欢到沁雅楼来一坐。在这里,说不定你能不期而遇几位……”
“柳丫头。”正说着,肩上忽被轻轻一拍,谢澜冰回过头去,浅浅一笑:“文伯伯。”向叶君镆眨了眨眼,然后给大家介绍:“这位长者便是沁雅楼的文掌柜。”
“柳丫头,多年不见,愈发出落得标志了。”文掌柜捋须笑吟吟打量了谢澜冰一番:“当年第一次见你时,你不过是个六岁的小丫头,如今倒俨然是倾国佳人了。你爹爹和大哥好么?”
“爹爹和大哥都好,还想着什么时候能来拜会您老人家。”谢澜冰笑得明灿。
“这位是……”文掌柜看向叶君镆略一沉吟,眸中精芒闪动:“柳丫头如今也嫁人为妻了。”
“老人家,晚辈莫子渊。” 叶君镆起身一揖。
“好,好……紫气东来,四海升平。”文掌柜向谢澜冰一笑:“难得回来一次,可要好好玩几日。”
“文伯,最近楼中有谁免了茶钱的?我大老远回来,文伯也免了我的茶钱,以慰我鞍马劳顿如何?”谢澜冰插言道。
“哼,鬼灵精。自你六岁来此叫老夫目瞪口呆之后,老夫哪一次收过你的茶钱?”文掌柜既好气又好笑,拍了拍谢澜冰的头,沉吟道:“你方才问的,倒有这么个人。你看,就是他。”他伸手指了指另一边角落里靠窗的桌子,谢澜冰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那张桌旁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
玄衣深沉,清瘦修韧。虽然只看到一个侧影,却分明能感受到那孤绝清冷的气质。心,莫名有些疼痛。
“他是?”
“老夫只知他名唤颜少卿。听他谈吐,必定师从高人。三日之前,大堂中有人谈论与玉凉的战事,进而谈到如何用兵方为上策。倒有几个说得颇有见地,老夫正听得出神,忽然有个略嫌低哑的声音道‘诸位所言皆非用兵上境。’那声音虽低,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只此一句,老夫便断定他并非寻常之辈。众人不服,遂问道:‘这位公子,言不详尽不能服人,还望指教。’他从容地寻了一窗边的桌子坐了,招过小二点了‘牵丝柳’,一边斟,一边淡淡道:‘所谓用兵上境,莫过于北之堂上,擒将户内,拔城于酒筵之间,折冲于坐席之上。’随后,再不发一言,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窗外。他四句出口,大堂中霎时间一片寂静。老夫吃惊匪浅,不下于当日你这六岁的女童竟说出‘树德莫如滋,除害莫如尽,王道如此。’之后至今他日日到此,都坐在同一个位子,也不大言语,倒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北之堂上,擒将户内,拔城于酒筵之间,折冲于坐席之上。”谢澜冰、叶君镆俱低吟一遍,眸光复杂难辨。
叶君镆又是一揖,轻声道:“老人家,可否帮晚辈一个忙?”
“咳咳。”文掌柜重咳几声,大堂中霎时安静下来。
“今日老夫喜遇故人,特此出几道题,若有答得好的,老夫愿免了他一个月的茶水钱。众位不妨一试。”众人都将注意力聚集到他身上,唯有那颜少卿,依旧对着窗外自斟自饮,漠不关心。
文掌柜中气十足,高声道:“假使天下七分,三国最强。一曰青,一曰素,一曰锦。素王入锦被拘,太子质于青。素王薨,素国国内无君,素太子请辞于青王。青王答:‘予我东地五百里,乃归子。子不予我,不得归。’老夫想问诸位,素太子当如何答复青王?”
众人尚在议论,忽听角落处响起一个清晰而暗哑的声音:“当予。献地,方可回国。爱地而不为父亲送葬,是为不义。此权宜之计。”颜少卿依旧没有转过头,只是淡淡答道。
叶君镆唇角浮上极淡的一缕笑意,谢澜冰依旧面色淡然地啜着茶。
“素太子愿献地,青王放之归国。素太子继位为王,青王遣使索地于素王。素王问计于诸臣。一曰:‘王不可不予也。为王者金口玉言,许之而不予则为不信,后不可以约结诸侯。请予而复攻之。予之信,攻之武也。’一曰:‘不可予也。素称万乘者,以地之广。今去东地五百里,是去国之半也,徒有万乘之号而无实用,不可。臣故曰勿予,请守之。’一曰:‘不可予也。虽然,素不能独守。王者金口玉言,许地于青而不予,恐失信于天下。既如是,臣请索救于锦。’老夫想问,素王当采何者之言?”
此问一出,大堂之内复又一片嘈杂,有支持予而后攻的,有支持不予而守的,亦有支持求援于锦的,彼此争论不休。颜少卿却不言不语,低头专注地看着茶盅。
文掌柜笑道:“颜公子,老夫想听一听你的答案。”
“既如此。”颜少卿放了茶杯,转过身子:“素王当三者兼纳。”
一片哗然。有人叫道:“怎么可能都采用呢?”文掌柜亦道:“请公子详言。”
“三者皆纳。遣第一人北至青国言献东地五百里,次日遣第二人领兵守卫东地,第三日遣第三人备厚礼索救于锦国。第一人至青,青王必遣将前往接收东地,第二人可谓青将:‘我受命于王,誓死守之。’青王必问第一人缘何他来献地,却有人守地。第一个应答:‘我受命于吾王,此人必假传吾王旨意。王可遣兵击之。’青王则兴兵攻东地。未涉疆,锦兵应求而来,曰:‘青隘素太子弗出,不仁;又欲夺之东地五百里,不义。请自退,否,则愿待战。’青王恐素锦联合,必遣使之素与锦,以解青患。如此,士卒不用,东地复全。”
字字珠玑,良策难得。
“精彩。”叶君镆抚掌而笑,轻声向谢澜冰道:“多谢你的大礼。”
他这一拍掌,方才鸦雀无声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文掌柜朗声大笑:“公子奇思妙计,老夫自叹弗如。公子这一个月的茶,老夫请了。”
颜少卿谦和一笑:“不敢当。少卿解了题,老人家可否告知此题是何人所出?”
文掌柜知道瞒他不过,向叶君镆微一颔首,叶君镆与谢澜冰起身离座来到颜少卿桌前。叶君镆微笑着一揖:“颜公子,在下莫子渊。方才题目正是在下所出,公子答得精彩,在下叹服。特与拙荆前来拜会,望公子不吝赐教。”
“莫公子。” 颜少卿亦起身行礼:“幸会。”他转向谢澜冰,略一颔首:“莫夫人。”
谢澜冰一直认真地审视着颜少卿。走近了,方看清他的面貌。他有一张极平常的脸,不算俊美,只能勉强称上清秀。然而因他本身气质卓尔,这样的相貌倒也让人并不觉得遗憾。最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双眸是茶色的。她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人有一双茶色的眸子,那一双光华闪动的茶眸在她记忆深处,从不曾消失。
谢澜冰心一颤,然而眼前这双茶眸看向她的一刹,失望如细小的藤蔓,疯狂地在心中蔓延——不会是他。如果是他,对着她时,不会是如此的淡漠与疏离,仿佛无波的井水。他这样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仿佛对于他来说,她只是“莫公子”的一个附属品。
谢澜冰的目光微微一闪,敛颜道:“颜公子,独坐独饮‘牵丝柳’数日,是等的人失了约,还是公子在等的人根本就不会来?”
“楼外楼歌断,山外山色残。”颜少卿轻轻一笑:“夫人心细,然而少卿既然是在等人,便是知道她一定会来。”言罢,重新坐定,依旧举杯啜茶。
叶君镆与谢澜冰对视一眼,在颜少卿对面坐了下来:“子渊有幸在江南识得公子,听公子谈吐,总有相见恨晚之意,不知公子可愿与子渊对饮畅谈?”
“如此,甚好。”颜少卿勾起唇角,为叶君镆斟了一杯茶:“莫公子请。”
谢澜冰缓缓转过身去,回到之前的桌边。
日暮碎金,茶客们渐渐散了去。之前谢澜冰担心叶皓昱闷坏了,让舒怜星、扶扇带着他先去各处转转,并嘱咐展南樘随行,待他们累了将他们先送回客栈。她自己则与霜袖、断楼闲话品茶打发时间。
此时见叶君镆和颜少卿都站起了身,似有去意,便也站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