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璧吟-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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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庄……”她握紧了手中银弓,似用尽全身所有的气力,合上双目,轻轻低喃:“对不起……”
第三十九章:宁不嗣音
战事既毕,清理战场。边州原来驻扎连同卫谦后带来共四十万大军伤亡惨重,如今只剩下不过十万余。城中百姓也有死伤,不少人家挂起了白色的幔帐祭奠逝去的亡灵。烽火过后疮痍满目,江泠璧和萧允明分别在城中军中安抚调配。
萧允明觉得如今的江泠璧像一个没有意识的木偶,无懈可击的表情、无懈可击的声音,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如同她的心并不在这里。
那日玉凉的撤兵确实有些突然,剑拔弩张时警报解除,在他觉来恍然如梦。事后他们得到消息是玉凉边上的梵笳族出兵攻打兰都,苏淡离不在朝中兰都告急,故而聿肃睿涯才会那么急着回去。
他有些想不明白梵笳怎么会这个时候出兵,似是天助边州不失。江泠璧却淡淡牵了牵唇角:“看来当初下的工夫没白费,子舒是个可塑之才。”他不解,细细追问,她于是将当初碰巧在墨烟救下梵笳少族长舒尹、指点他兵策、又告诉他攻打玉凉解救族人的时机一事和盘托出。末了道:“我得知边州被困赶来的同时,亦遣了风陵骑驰往梵笳居地,告知子舒烦劳他出兵兰都。一则可救出他的族人,二则可解边州之围,还我柳非言一个人情。”
萧允明心中大惊,若不是两年前江泠璧埋下的隐子奏效,舒尹听从了她的建议恰是此时攻打玉凉,边州危矣!他有心想问那一箭之事。他想,凭她冰雪肝胆就算那般绝地也不一定是没有办法的。更何况怎么都觉得她是一早就知道玉凉会以卫谦相胁,也早打算射那一箭。那日她举弓的手极稳,连一丝颤动都没有,是怎样的原因让她能亲自将那一箭没有半分迟误地射向自己的爱人?然而他不敢。他觉得现在的江泠璧就像是烟雾凝成的,他怕只要他一碰,那烟就散了,再也聚不成形。
江泠璧在等。霜袖日日跟着她知道她那平静无波的外表下隐藏的焦灼不安。她每日都会登上城头向远处眺望,似盼着风带来的一缕音信,哪怕只有只言片语呢,只要有音信就好。
可是她不说,无人敢问。
三日之后的晚上萧允明、江泠璧、霜蘅、霜袖、霜宛正在城守府议事堂商量为死去的将士们合墓铸碑,江泠璧忽然止住音声,一动不动盯着紧闭的木门。
须臾门被撞开,夹杂着一股冷风从外面闯入一个人,直直走到江泠璧面前单膝点地,却是一言不发。
是霜风。本该在玉凉的霜风。霜蘅、霜袖、霜宛都不知他为何会到这里,难道是得了江泠璧的其他密令?这两个人一坐一跪就这么僵持着,江泠璧初见霜风面上本依次闪过几分欣喜、焦急、激动,然而却在这压抑的沉闷中双眸一点一点晦涩如霜。
萧允明终是按捺不住:“贤妹,这是?”
“他……怎么样了?” 江泠璧却没有搭理萧允明,离了座弯腰双手撑在霜风肩上微微颤动:“你告诉我,他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萧允明等人隐隐有感,这个“他”莫非是……
“属下无能,愧对小姐。没能找到小侯爷。”霜风低着头闷声道。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响,雷霆万刃生生将她一颗心劈得粉碎,连同这几日所有装作淡然的徒劳。那日城楼之上,他被缚于高车推到她面前,她面色如常毫无波澜;她手持银弓对准他的前心,弦响后看应声他胸前绽出的巨大血污时她都不曾色变、不曾落泪、更不曾颤抖;然而此时——她面色煞白气息重乱,似是脚下发软松开撑在霜风肩上的手向后栽去。霜袖反应快,一把扶住了她:“小姐。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不,不会。”江泠璧想抬手去揉额角将混乱的思绪理清,然而却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没有力气完成。她由霜袖扶着坐回原处:“霜风,你起来。我射箭之前分明看见你就在他旁边,也就在射断绳索之时刻意让他向你的方向摔下去,你怎么会没找到他!”
当日夺回边州,她想起卫谦说的那一句:“若我为敌军所虏,我宁愿是你……” 当时卫谦欲言又止,她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心中有盘亘不去的忧虑,故而安定下来立刻遣出两名风陵骑,一名去玉凉大营探听卫谦的情况,令一名直赴玉凉去寻霜风——十二卫中霜风最是灵活机变,唯有他或可在乱军之中将卫谦带出来。晚上她得到消息,她最糟糕的猜测被证实:卫谦重伤被聿肃睿涯擒住,聿肃睿涯看守甚严打算以他胁迫她献城。
她明白想在玉凉大帐中救走卫谦是没有可能了,唯一的机会是在两军阵前,她可重伤卫谦让玉凉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去,再下令万箭齐发造成乱势为混入玉凉军的霜风将他救走创造条件——自顾尚且不及,谁会再去管那已死的敌军将领?那之后,相信以云采薇的医术就算情况再差至少能让他活着!只要他活着,她可以照顾他一辈子,只要他们能在一起。
所以那一箭必须由她来射。这里唯有她的箭技最好,唯有她能把握好这个分寸。那是他呀!她怎能将他的生死交到别人手里。她连夜向云采薇要了安神和局部麻醉的药物——她左肩和后背迸裂的伤口会影响她射箭的精准,她不能颤抖!那一箭,必须射在左胸而不伤要害,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误!聿肃睿涯和苏淡离都是精明之人,不若此,怎能骗过他们?
箭指着卫谦的那一刹、卫谦向她微笑的那一刹,她几乎不能自已心中的刺疼;看着他胸前绽出大片的鲜红、看见他跌落在黄沙之上,她也宛如受了那裂心之痛,差一点就要晕厥过去。
然而她知道自己不能。若有迟疑,那么之前一切精心准备便白费了;若自己晕倒军心必乱,聿肃睿涯和苏淡离也就有了可趁之机……只要这样,她那一箭便白射了,卫谦的伤便白受了,边州……可能就会守不住。爹爹誓死捍卫的,卫谦苦苦执着的,几十万将士用生命换来的……决不能断送在她的手上!她没有权利软弱。
可是……她耗尽心力千般算计,太过自信一切尽在掌控之中,谁知竟会是这样的结局!居然,居然没有找到他。重伤的他,还能去哪?
“小姐可还记得那日沙场曾刮起过一阵狂风?我刚到小侯爷身边想趁乱抱着他离去之时,忽然风沙扬起我便什么都看不见了。后来风止沙静,小侯爷却不在那里。我这几日找遍都寻不到他的下落……我……只找到了这个。”霜风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江泠璧眼前。
碧玉玦。浅蓝的水纹穗早被血污染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然而那冰种苍翠却不曾有半分改变。正是当日她赠他,他从不离身的那枚玉玦。
诀人以玉。当日她留此玦与他相诀,如今,这玉玦竟成了他留给她的……
终于还是落了泪,只是为什么透过这泪珠看到的一切竟是模糊的暗红?
耳边似听见霜袖霜宛惊惧的叫声:“小姐,小姐!你的眼睛!”
胸口有什么东西在翻涌,莽原一战后胸中闷着的那一口提不上来又咽不下去的血气忽然向上涌来,但觉嗓子一阵腥甜,撑不住张了口像是要把心也呕了出来。低头时却看见霜风猛然睁大的眼睛盯着地上飞溅状的一团血红。
累到极致便是这种感觉么?如今那紧绷的弦断了——找不到他!他本已重伤如斯,更有后来她射出的那可要他性命的一箭……护着她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霜瑛,他,可为什么还要留她在这里挣扎!
耳边的声音忽然变得飘渺而遥远,在大片夺目的血红中她似站回了边州城头,看着自己射出的那一箭刺透了他的胸膛将他白衣染成了一朵红艳盛开的团花!不。不!谁来告诉她,这不是真的!她抓不住自己最后清醒的意识,在大家的叫喊声中跌落、沉沦。
清和宫珠帘微荡,发出叮叮咚咚的悦耳声响。袅袅沉水香雾缭绕间,昭帝与叶君镆正在下棋。黑白势均,白子略输一筹,昭帝淡笑着捋了捋须:“孤老了。”
“父皇,绾卿今日可又来闹您了?”叶君镆扔了黑子随口问道。
“嗯,还不是孤把卫谦派去了边州,她不放心。”昭帝想到今晨女儿的神情微微摇头叹了叹:“绾卿也是孤原先太惯着了,这孩子……不说她。镆儿,澜冰丫头在边州?”昭帝笑靥分明和蔼,看在叶君镆眼中却多了分寒意。
“儿臣听说是她担心谢澜清在城中被困,于是赶去了。”
“澜冰丫头在苍颜医神处养病的两年,边州多了个名叫江泠璧的女将。如今孤又得知这江泠璧再现城中。镆儿,你不必瞒孤,孤还没有老糊涂,她们是一个人。孤虽然把天机营交给了你,但也不至于连个信都探不出。”昭帝说得似不经意,眼中精芒却泄露无疑。
“儿臣不敢。”叶君镆起身离了座,垂手立在一边。
“那谢澜清是江门余孽,君泽他此次又是克扣粮草又是不允救兵,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孤便也没管了。你该知道孤意欲何为。决不可一时心软给自己留下隐患。”昭帝端了一边的茶杯轻啜一口,依旧淡淡道:“不要告诉孤你不知澜冰丫头究竟是谁。你装傻充愣的那套,留着去演给君泽、轩祈还有澜钰他们看,在我这就不必了。孤自己的亲生儿子怎样孤还不了解?”
“父皇。儿臣的确知道她是江门之后。没告诉父皇是因为……”
“你以为只有她是丞相的女儿,孤才必然会让你娶了她为妻。这你倒是料错了,现在孤也没打算反悔。只要谢澜清一死江家势力尽在她手中,谢轩祈又因她娘亲的缘故对她百般宠溺。一个小女子掀不起多大的浪,若她嫁给你你就坐拥了江谢两家的势力,有何不可?孤瞧着那丫头自幼聪慧,也当得起孤的儿媳!” 昭帝敛了颜色站起身拍了拍叶君镆的肩。
“父皇,当真意仅如此?”叶君镆忽然小声道。
昭帝哈哈一笑:“哦,你到说说孤还有怎么个意思。”
“父皇不计较她的身世执意要我娶她,一是因为江家风陵骑不亚于我的天机营,其势不可小觑。二是因为她那样冰雪颖慧的女子委实难得,若成为我的妻子便是我的左膀右臂。父皇这些年花费在儿臣身上的心血……”他顿了顿,目光炯炯:“父皇不是单想要儿臣做好这风圻国主。父皇是想要儿臣夺得天下么?”
昭帝猛回了身,盯着叶君镆上下打量复又抚掌大笑:“好。不愧是孤的儿子!”神色一变双目转深:“那日澜冰丫头在宫中晕倒之时孤观你神色,你对她已动了情。可你该知道,帝王家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个。她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你不能让这棋子有朝一日成了缚着你的丝!你该想清楚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可以宠她,但决不可以爱上她。既今日把话挑明,我要你随我对着祖宗的英灵发誓——此身此心,只许天下!”
“天下”是个浩瀚而雄阔的词,仿佛与生俱来便带着惹男儿心驰的诱惑华彩,激起睥睨独尊的壮志豪情。征服天下的过程是振奋人心的,掌握天下的结果是丰硕华贵的。不论是为了享受过程还是为了得到结果,叶君镆都不能就此袖手。
眼前仿佛出现了每次自己笑脸甚至含了几分诚心相待时那个女子疏离冷淡的清颜,广袖白衣渐渐远淡了,模糊到看不清晰。
孰轻孰重,本就不难抉择。叶君镆一合眼帘将那个白色的身影挥出脑海,点头应允:“儿臣发誓,此身此心,只许天下!”
从宫门出来展南樘已候在那里,见了他快步上前双手递上一封密函:“殿下,边州来报。”
她在边州。她虽能惹起他心中小小的波澜,然而……接过密函拆开阅览,不自觉间双眉微皱——这个女子总能做出出乎他意料的事情。为守边州箭射卫谦。她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她到底有一颗怎样的心?
不过……大局。他脑海中忽然飘出了这样一个词。他心中微微一动——或许,她真的很适合他身边的这个位置。论心智,论胆识,论魄力,论果决……她或许是唯一一个可以与他并肩而立的女子。
他的嘴角微有些冷冷地上扬,他忽然想到她十四岁生辰宴上那一支缠绵悱恻的《长相守》。她亲自打破了她期许的长相守。如今,她又是怎样的神色、怎样的心情?
番外三:梦一场(一)
我不知口中一波波涌出的是什么,亦不知眼中一行行滑落的是什么。在那刺目鲜艳却朦胧的颜色中,我仿佛看到城头那一瞬,不知何处弓弦一响,紧接着他白衣上蓦地在胸口的位置绽放出的炫目血红。那一刻,风沙被染成了血红的,天空被染成了血红的……我的眼前,只剩下肆虐的血红——淹没了我的世界。
耳边似乎有霜袖他们的哭喊声,大约是扶扇丫头,摇得我全身都快要散架。我想说:“嘘,别摇,别吵,我只是累了,我只是想睡一会儿。”但我发不出声音,浑身一丝气力也没有。
我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我回到了熟悉的那片柳林。柔软而摇曳的柳条青青翠翠弥漫如烟,而那重重烟帘之中立着一个人——我以为再不会回来的人。一如既往的乌衣,只是这一回他没有将乌发束起,而是只在发尾随意地一扎。我拨去一层又一层的柳条奔向他,他从来冷冽的双眸温暖如春泉、从来冷峻的面容上绽着温和的微笑。我一时不能呼吸,扑入他怀中:“瑛哥哥。”他浅笑着抚过我颤动的背脊:“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来,霜瑛陪你练剑。”
练剑。“寒魄”安静地躺在我手中,幽蓝而雪亮,那样干净,仿佛不曾饮过那样多的鲜血。我拔了剑:“好。”然而瑛哥哥却微微一愣:“小姐你怎么没带着剑?”复又柔和一笑: “没关系,你等等。”他折下好几支柳条,斜倚在一旁的柳树上,专注地低着头,手指翻飞。
我呆呆立在一旁,看着他沉静而英挺的侧颜,眼前渐渐模糊一片。
前尘往事纷涌而来,像一幕幕长长的戏。
那年我四岁。每日看着二哥哥跟慕师父出去练武,没人陪我玩便也嚷着要去。慕师父对我向来疼爱有加,不似对二哥哥一般严肃,被我缠不过,思量了片刻点头应允:“好。那儿除了你二哥哥还有十二个小哥哥小姐姐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