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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洛璧吟-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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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怪他,随他去罢。待我们到驿馆安顿下,你陪我出去,我倒要探探这淄川的水有多深!”

素商堂中,淄川城五位素氏商铺掌柜都在座。林素泓正与柳非言商谈间,霜瑛忽然闪身而入,在柳非言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

“林兄,”柳非言听完轻唤林素泓:“看戏的已经到了,可以开场了。”

淄川城守钱莽前些日子得信,永康侯叶君镆不日将抵淄川督办地方富户搭建庐舍粥棚且上捐粮食给州府的事宜。他不由着了急,这些年来他身为一方父母官,得了当地富绅不少好处。更何况素有北金南柳之称的金家便位于这淄川城中。搭建庐舍粥棚且上捐粮食不是一笔小数目,那些富户中有商贾亦有官宦,大都不肯照办。他们商量探得永康侯到的那几日做做样子便罢了,反正永康侯总不会一个冬天都在淄川不走。

钱莽派出去的人回禀,永康侯一行车架人马因积雪未化路面湿滑的缘故行得极慢,到淄川还要十余天。他也就放下了心,依旧对城中难民置之不理。

叶君镆到驿馆安歇下来后便嘱咐小涅在房中莫要离开,他自己和展南樘扮作商人模样出去,走访当地的居民,打听城中富户的具体情形。一访才知,金家在这淄川城中可谓独霸一方,但凡巴结依附于他的商家都得了他的依仗,而对那些不愿与之为伍的小商户多方倾轧,被逼至家破人亡的不计其数。朝廷的令早就下到,然而金家不动,城中无商户敢动。有几家小商铺看不下去,私下里接济了这些城中难民,谁知没过几天家中便遭了劫,如此一来更无人敢过问难民一事了。

展南樘听至此处激愤异常,大骂金家为祸一方。叶君镆想至更深一层,心下有了计较,命展南樘备下礼单从金家开始一家家拜访。

第二日,素氏商铺连同城中一些小商铺开始开设粥场,两日后晚间,开设粥场的商铺夜间被劫,上报至官府,官府不予理睬。

叶君镆到达淄川的第五日,于金瑞楼设宴邀请城中官家富户。直至宴中他才亮明身份,直叫赴宴之人悉皆色变。钱莽等一干人早就吓破了胆,他们想不明白,手下探信的人明明探得永康侯车驾还在路上,他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呢?金兆诸人至今也不敢相信,那个前些日子送礼拜谒说是欲在淄川城中开店立足谦卑地要他们行个方便的年轻人竟然就是永康侯本人。

叶君镆面色冷厉:“诸位,皇上旨意下达地方好些日子了,尔等不遵上命,该当何罪?”

钱莽一见自身难保,心一横跪趴在地:“侯爷,下官有罪。可下官催促多次,金府不肯出资,又屡屡以周太傅之尊压迫下官,下官实在是……”

见他这样一说,官员们和其他富户纷纷为保自身纷纷附和,皆道他们是为金兆所迫。金兆没料到事态会发展到如此田地,一时语塞。

“金兆,钱大人所言属实么?” 叶君镆要的便是金兆成为千夫所指,顺势冷声喝问。

金兆到底是奸猾之人,片刻功夫颜色便恢复了正常:“侯爷,若钱大人这么说,小人倒也无话可说。可小人心中有苦啊。小人自接到皇令起就在着手筹备相关事宜,何况不避忌说,周太傅乃是小人姑丈,既是他之希望小人又焉敢不办。然而城中难民良多,若是搭了这处粥棚吧,那处难免拥挤闹事,反为不美。实不相瞒,小人的各处买卖自入冬以来大雪封路运行受阻,已有多处亏空。皇上令中提及家中现银千两以上者方需上捐。我金府兄弟早已分家,产业并不全属小人一人。小人手头钱粮不足千两,正在想办法周转,小人家中也无所私藏,侯爷可以命人去搜查,顺便将账房拿来问问账目!经商难免风水轮流转,我金兆如今墙倒众人推,冤啊。”

“是么?”叶君镆皱了眉:“南樘,你带人去查一查金兆之言是否确凿。”展南樘领命刚走,跪着的人群中有人喊冤,正是被劫的几家掌柜,言说家中被劫乃金兆所为。金兆拒不承认。

正在这时,小涅进来道:“侯爷,冯校尉要我来回禀您,他们已到淄川城中。路上遇见一伙人形迹可疑身携重金,抓住一审才知道城中的几家店铺被劫正是他们所为。人已押起来了,冯校尉问侯爷怎么处置。”

“既是如此,”叶君镆扫了金兆一眼,见他身子一颤,冷笑道:“那就带上来,我在这里审一审,看看是不是受人指使。”

第十五章:疑是故颜

不多会工夫,冯校尉压着十多个粗壮大汉走了进来。还不待叶君镆开口询问,几个人跪地求饶:“大人饶命,原不干我们的事,都是金大当家要我们这么做的。”

叶君镆玩味地看了金兆一眼:“金兆,你还有何话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金兆心知不妙,却想着只有自己不认,周雳或许才可插手搭救。

“你们说是金兆指使,可有什么凭证,若是诬陷罪加一等!”

“是是,回大人,我们所劫之物都送到了金府,金大当家只给我们金子,那些东西该还在金府。”

“侯爷,他们所言非虚,这是我们在金府找到的。” 说话间展南樘已指挥着手下将一些奇珍异宝搬到厅内。素氏商铺的掌柜们和其他几位掌柜纷纷指认正是他们被劫之物。证据确凿无疑。

再看金兆却仍无认账之意:“这是你们串通起来陷害于我,小人斗胆敢问一句,侯爷所查我家财几何?”

叶君镆看着展南樘,展南樘却面有难色:“侯爷,我……查到银两确未过千,分家一事也确属实。”

“这样……” 叶君镆惊诧非常却不露声色,若不能借此一次扳倒金家,后患无穷啊!正为难之际,却听厅外有人轻笑一声,那笑是嗤笑,听在人耳里却莫名有种犀利森然。

柳非言手中拿着一本账册从外走入,身后跟着一袭乌衣斗笠遮面的霜瑛。向着叶君镆深施一礼:“小人柳非言见过侯爷。有下情禀告。”

从看清他面目起,叶君镆心中如重锤响敲:这不是谢澜冰?她怎么到了这淄川城?然而见他走路的身形却渐渐觉得不像:谢澜冰大家闺秀,清丽绝伦自有一种难以描画的雅致,莲步轻移时若娇花照水、弱柳扶风、御风腾云。眼前之人却步履飒踏、行如流水更兼有一份潇洒豪气。这两种气质决不可能属于同一个人。于是他定了定心神细细一看,却又由那种种的相似中看出种种不似:这个人面貌虽若女子,然而眉浓如墨,这一浓恰到好处地化却了他面目的阴媚。在他的记忆里,谢澜冰清艳娇柔水塑的清灵,将女子独有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尤其一双水光潋滟的明目宛如天赐。面前之人眼中却清芒凌厉,更不容错认的是他喉间突起,赫然男子无疑。更何况,再者若真是谢澜冰,她怎肯以真面示人毫不遮掩?或许这世间真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人罢了。

想到这,便将杂念抛开,去了几分疑心。听他开口自称“柳非言”,声音也与谢澜冰不同,将心中疑虑去了七八分:“柳公子有话直说无妨。”

“谢侯爷。”柳非言将手中账册摊开,道:“小人手中有一本账册,想与金当家对对账目。”

待叶君镆点头应允,柳非言踱到跪着的金兆身前站定。金兆抬头一看见这年轻人自己并不认识,心中也有几分吃不准。却听他开口道:“金大当家,你瞒得了别人却难以瞒过我。让我来告诉你你的现银在哪里,如何?谁人不知我风圻“北金南柳”,想是金大当家料到家业过大未免招眼,才想了这么个化整为零的办法。分家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如今握着金家产业实权的还不是你金大当家?各处产业的掌柜们哪个不是听你调遣?”

柳非言“化整为零”四字一出,金兆额角已滑下一滴冷汗,这确是点到了他的痛处,他花了几年时间辛辛苦苦想出的办法却被这清瘦的年轻人一语道破,好不心惊。

柳非言却不管他的反应,兀自说道:“金大当家这些年做了不少大买卖,非言且不提大家都知道的各城各地三百多家店铺的账面,单和你论论几笔私账。昭嘉七年,你在望江联合一伙奸商诈逼朱员外家财三万两,直逼他家破人亡;昭嘉八年,你在破凉与那县官一起强逼刘掌柜交出家传的紫玉貔貅,陷他举家于牢狱之中不久命丧;昭嘉十一年,你在枞阳勾结山匪,劫了当地首富王家,奸杀美婢六人、得银十万两;昭嘉十三年,你欲送自己庶子上门与元滘城首富洪家结亲、吞其家财,提亲被拒后怀恨在心,又勾结了先前那伙山匪,雪夜血洗洪府、杀他满门老少七十四口,劫他家财二十万两,又放火烧宅毁灭罪迹。这些山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这些劫了城中各店铺的。

我说的这些,还有你强取豪夺、垄断商市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都记在一本私账上了,就是这本,你还记得么?”说着,从手中账册中取出一本金箔封皮的小册子,在金兆面前一晃:“倒是笔笔详细。”

金兆每听他报出一笔血债身子便瘫软一分,直到柳非言拿着那本他绝密的私账册在他眼前一晃,发疯般地跃起直扑柳非言去抢那册子。谁都没料到他会有这么一动,都以为柳非言瘦弱必要吃亏,却见柳非言身形鬼魅地一闪,已退到叶君镆身边,他身后跟着的那个乌衣随从衣袖一挥,金兆便重摔在地直摔得面上青肿。

柳非言将金册恭敬地递给叶君镆:“小人刚才说的这些,还望侯爷明察,为被金兆害死的人家讨一个公道。”

叶君镆接过账册却想到了另一幕——绾卿生辰那天,在宫中谢澜冰被迎面滚茶泼来时根本没有避开。若不是自己替她挡了一下……人在情急之时的本能是难以克制的,那便只能说明谢澜冰确实不会武功。这个柳非言的身形如此之快!自己可以再一次断定,一定不会是她。见柳非言期许地看着自己,想到他刚才所言,忙答道:“柳公子放心,本侯自会秉公处置。”

柳非言一揖到地:“谢过侯爷。还有一事,小人说了半天倒忘了。”鄙夷地瞪了倒地不起的金兆一眼:“金兆,你妄图用圣令中‘家中现银千两以上者方需上捐’做挡箭牌,可是你府中真无千两现银么?我且问你,你府中所用一切砖块却是什么材质?”

叶君镆奇道:“柳公子,砖块还有什么讲究么?”

“回禀侯爷,金府中的砖块皆是金砖,只在外面虚砌一层掩人耳目罢了。”

“南樘,你带人将金府围住,再去查探一番。”

“是。”

金兆瘫在地上早软成了泥,事已至此却心中犹有不甘,终于开口对柳非言道:“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算今日没有柳非言,日后也必有他人让你一败涂地。” 柳非言淡淡答道。又从怀中取出已写好的罪状,让金兆确认无误签字画押,这才回转过身将罪状递给叶君镆:“侯爷,金兆的罪状在此,证据您也都拿到了,在场的诸位都是证人,我也要向侯爷讨个人情,这个人我要带走去了一桩债,事毕自会着人送回任凭侯爷处置,给所有受他迫害的百姓一个交代。还望侯爷恕罪。”

话毕,身子腾空而起,那乌衣随从一手提了金兆也跟着纵身一跃,两人眨眼的工夫竟消失在众人眼前。

事出突然,在场的诸人好半天才回过神竟眼睁睁看着他二人离去,展南樘刚要去追,叶君镆一摆手:“罢了。你追不到了。”

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叶君镆总觉得柳非言说最后一席话时那流转的眼波一瞬间像极了谢澜冰,连带他绝尘而去的背影,有些像一片飘渺的云朵,让人心生绝望——这样的流云呵,留不住,缚不住,只能看着它远去……远去……

叶君镆一向行事非拖沓之人。将金兆、钱莽等人下狱,连同罪状一起写成折本报往宛京。饶过了城中其他富户,责令他们着手搭建庐舍粥棚且上捐一定粮食分发给难民百姓。一时间城中百姓对永康侯赞誉不断,小涅高兴得成天往人群中跑问这问那又私下里找到那对母子给了不少自己的月钱。过了些日子,昭帝圣旨到:金兆当斩,钱莽等人一一论罪。又因金兆私账中多有银两贿赂周雳,念及周雳年老不予苛责,只罚俸一年并一年不许参议朝政以示警戒。金家产业悉皆充公,举家发配为奴。永康侯办事得力,待回京后再行封赏。

金兆这些年一直是恭王的重要后盾。有金家提供的巨大财力,恭王在宫里宫外打点不费吹灰之力。而今,金兆一倒、周雳被罚,恭王无异于倒了两个大靠山,想必日子多少有些难过了。谢澜钰在叶君镆出京前便与他谋划一定要剪除金兆,如今事成,叶君镆也暗自舒了口气。若说不顺心倒是也有一件,他派人多方探查也不知那日的柳非言到底是何人,这人的出现和消失都太过诡异,不由让他心中隐隐生出几分不安。

元滘城中又是大雪纷飞的夜。柳非言和霜瑛带着金兆轻轻落在一栋宅子中。这宅子是林素泓在元滘的别院,也是当年洪府所在。

林素泓正独自在院中长桌上摆放牌位。他摆了七十四个牌位,最后的那个牌位上却是写着“洪璘”的。他拿着那个牌位看了看,细长的手指一遍遍抚过那两个字。没人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他略有些瘦长的身子孤零零站在纷飞的大雪中显得单薄而让人心生不忍。一泓冷冽的泉水,有谁能读懂他的苦痛?终于,他将手中的牌位放在长桌上,手撑着桌沿闭了目,细长的眼角滑下一滴清泪。

“林兄。”柳非言看了他很久,还是开了口。“金兆在这里,有些事,今夜便了结了罢。”说着示意霜瑛将金兆拎到桌案前丢在雪地里。

“好。”林素泓转过身,看着雪地里的那个人。他的仇人。此时的金兆正以一种丑陋的姿势蜷曲着,青肿扭曲的脸一半埋在雪里。

就是这个人,杀害了你的父母!就是这个人,奸污了你的幼妹!就是这个人,逼死了你的娇妻!就是这个人,欠下你满门七十三条,不,是七十四条人命!你刚才摆上了“洪璘”的牌位,你已经决定让洪璘死了。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这样告诉他,汹涌着将他淹没。

可是,这些都过去了。在他揪起金兆将他重重扔在雪地里的瞬间,他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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