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锁心-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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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一身粗布衣衫,背上铁锄竹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心底反倒踏实。一月后方才回到城中,此时正值太后薨逝,满城挂孝,与上次皇帝大寿恰相反的景致。
为守丧哀悼,一品楼这些声乐场所不能再开张营业,老鸨将一众的歌妓、舞妓们送至城外别院,听说是要在那儿开暗门——官员、富商们怎么可能允许这等温柔乡关闭,即便老鸨不敢赚这钱,他们也会把银子砸过来。
偌大的一品楼,三层两进的排场,如今在这白麻黑孝中变得一片空寂。
人都走了,再没有小厮、丫鬟帮我做饭,外面的酒肆饭馆也都关门歇业,我只能自己寻吃得,在厨房里寻了半天,只找到一根康芯萝卜和一只老藕,扔进锅里煮。
坐在厨房门槛上,啃两口手中说不出滋味儿的老藕,忽然很想念秦王府的菜肴——倾倾腌得黄瓜,老厨娘炒得水芹百合……
“沙——沙——”耳畔捕捉到几声踩雪的响动——来人必是个功夫不错,但绝对称不上高手的家伙,
“桑姐姐好生的逸致,居然在这里喝茶赏雪。”声音不高,语调却带着钩儿,不必看,这一定是那个江湖人称“千面蛇女”的净秀,我见过一次,声音很好记。
放下手中的老藕,本就难以下咽的东西,如今再加上这女人的浑腔,更加令人反胃。
“自上次一别,已近一载,姐姐居然还是这等的丰神绝貌。”终于站到了灯光之内,一身雪白的雪行衣,配上她那张脸,确实能勾去某些男人的魂魄,倒也符合她的蛇女封号,就是废话多了点。
“直接说事。”这一个月来在山里皆是啃干粮度日,如今回来也不能好生吃上一顿,肠肚空寂,精神严重不济,哪里有闲情听她嘟囔。
见我言语间并不热络,她微哼,“妹妹是奉执法长老之命,想来问姐姐,任务可已完成。”
“成与不成,我自行担负,不必旁人掺合。”一个后仰,倚到门柱上,闭目养神。
“姐姐这话可就不对了,幻谷的事,历来只有长老一人发话,姐姐虽位居三色,也不过就是三进的位子,如今我与紫术皆已入住三进,虽说资历不及四位姐姐,可总归已成平级,姐姐大可不必如此色厉。”
欧?她跟紫术已经入住三进?老妖婆是没人用了么?居然把这些人提到三进的位子!“如果你是来传令,我听到了,如果你是来向我炫耀,现在话已说完,你可以滚了。”阿梓的性命不在幻谷手里,老妖婆的命令,我不必听。
“哼,长老还让妹妹告诉姐姐一句话——世间多障,莫走了绝路而不自知。”
“滚。”
“哧——”刀刃出鞘的声响,可见是想与我比拼,“都说姐姐的手段无人能及,妹妹想领教一下——”
睁开眼,想看看这女人用何面目向我挑衅,却见她已将双目蒙上,大概怕我对她施用幻术。
忍不住冷哼一声,缓缓撑起身,看着她摆着优美的姿势僵在原处,“不是想领教么?怎么不过来?”缓缓走向因中毒而僵直的她,伸手摘下她眼上的白纱,手指沿着她的额心一路滑到下巴,“脸,还是命?”两者选其一,我会给她留下。
她嘴唇微抖,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桑姐姐恕罪——”是紫术的声音,从屋脊飞掠而来,一着地便狠狠瞪一眼僵直的净秀,“还不快求姐姐饶恕?”
等了好半天,净秀方才低道:“妹妹错了,望姐姐宽宏大量,下次再不敢了。”
“我怎么会知道你下次敢不敢?再说——我向来不曾宽宏大量过。”左手微微一垂,自袖袋中滚出一颗米粒大的褐色丸药,捏在指尖捻两下,“可惜了我这丸好药,竟耗在一个无用的人身上。”弹进她的口中,随即一甩袖——让她不必继续这么僵直,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她才能动弹,一能动便捂住心口蹲到地上,“你——给我吃得什么?”
“你要命,也要脸,可我总归得给你点教训,才不会坏了我的规矩,那药也没什么功效,不过是一日三次的心痛,时间不会维持太久,一年之后便不会再疼。”
“你——好狠毒的心,竟不顾同门的姐妹情谊。”仍旧嘴硬。
我冷冷地觑视着她。
姐妹情谊?她也配!“滚吧。”
还是紫术有眼色,心明我已经一切从轻,若是换做紫姬和蓝絮,依净秀胆敢剑刃出鞘,早已没命,于是赶紧拉她起身,“谢姐姐不杀之罪,不过——长老确实让我们带信与姐姐,望姐姐思量周全,不要被外人言辞所惑,背叛幻谷,坏了自己性命。”见我无动于衷,“我们告辞了。”
“等一下。”唤住紫术,“回去告诉长老,有些人的话,我还分得清。”既然想要彻底灭掉老妖婆,必不能马上跟她决裂,否则幻谷的消息不易得到。
“是。”
待她们二人消失无踪,我转回身看一眼空荡荡的厨房,以及门前矮桌上的老藕……今夜怕是要挨饿了。
不掌灯的一品楼像个空荡荡的盒子,踩起来咚咚作响。
往日供客人们听曲观舞的大厅,如今却是一片灰煞煞,点亮舞台旁的一盏鹤灯,清辉乍现——
歌舞丝竹,这些东西我们都曾学过,却只有阿梓和小衣做得最好,尤其小衣,一支霓裳舞便将当年那个武林盟主收服,只可惜,最终她也死在了那人手上,可是她到死也不曾后悔对那个男人心生爱慕,所以我花了一年的时间,把那个男人送去了她那里,不知她现在在那边过得可好?
“凤冠霞帔,拂落一袖流穗,抬手回眸,念唱一曲霓裳,问君何来,起舞踏吟,君须静心,听这柏瑶音,看这霓裳舞,莫歇停,莫停歇……”指尖停在铮弦之上,直到指肚被划破——
小衣呵,我好像也碰上了一个致命的对手,这一次,谁又能帮我把他送来……
“啪——”一道低哑的抚掌声,自台下的暗处传来。
不必看,便能知道来者的身份。
收起铮弦上的手指。
“大丧之期,你来这声色之地听曲,可知是杀头的大罪。”将铮弦盖好。
他站在台下并没有过来,而是挑了台前最中间的位子坐下,身着一袭暗金底纹的黑缎孝袍——他从来不能把黑色穿成低调,总能显出他内心的黑暗与霸道,想不到加了这暗金的底纹,却内敛了几分霸气,竟十分适合他,“这身衣裳好看。”探身移到舞台的边沿,欣赏他的衣袍。
“我竟不知道那座小山里有那么多药值得你采。”他一语道出我在樱桃山耗时太久。
“我觉得值得就行。”视线在他的双脚上游移,“你来是问我紫姬的消息?”
他静默一下,“近来,你们幻谷的人都往京都聚拢。”
“……知道了。”看着他的脚慢慢走到我面前,“她们聚拢对你应该是好消息——咳咳……”近来这咳嗽总是不停,可能是之前中蛊之后的余毒,加上我体内日积月累的残毒所致,应该要注意一下了。
“大祭司给你的药,都吃完了?”他一语击中要害。
摇头,“蛊已经除去了,不过剩一些残毒,不妨碍。”不过是咳嗽几声而已,还要不了命。
“伊娃这几日在京都,你的病要是还没好,可以去府里找她。”
哼笑,“找她再给我种蛊?”那女人对我的嫉妒几乎可以制成一味蛊,找她岂非自寻死路?抬头,“伊娃……你找她来的?”月革人是他最信任的人,如今幻谷齐聚京都,他是打算一举灭族么?
“……”不置可否,想必定是这样了。
伊娃是月革女祭司,擅术数和巫蛊,“你找她来——是为了防我?”幻谷擅用毒者,我居其一,他这显然是担心我,“也对,我们始终不是一路人。”防我是应当的,“既然如此,王爷应该把我关起来才是。”
口中虽这么说,心里却有点不高兴——今时今日,他居然还对我不信任!
他抬手点起我的下巴,我微微后仰,撇开他的指尖,随即侧身滑下舞台,从他身侧走开,不想理他——
咚——咚——咚——沿着舞台旁侧的楼梯缓缓上楼,在上到第六阶时,停下脚步,“若是不放心我,你大可以再让人把我身上的毒卸去,或者——”瞥向舞台边的他,“杀了我。”
他背过双手,视线转向我,“生气了?因为没得到我的信任?”
直觉便是否认,但骗不了自己,他对我来说,确实是特殊的——我可以顺从他的指示,把从不离身的毒交给月革人,也可以毫不吝啬地用“醒罗丹”替他保命,甚至可以去怜悯他——而这一切并不全是因为他手里攥着阿梓。
而他对我却只有防备,我觉得不够公平,“不,只是觉得不公。”
“咚——咚——咚——”他一步一步走到我身边,“怎样才算公平?”
“也许等哪一天,我高兴了,会从你身上取走一件东西。”那时就公平了,“怎么,王爷怕了?”我微微仰头,轻抚他的脸颊,指尖摩挲着他那好看的唇角。
“我等着看,你能取走什么。”他笑得深沉,并没有拒绝我的亲昵。
所谓激情,不应该只是一个人挑起的玩意儿,应该是两个人的势均力敌。
他教会了我什么叫j□j,我也该向他陈述我的所得。
于是,在这个隆冬之夜、在太后的丧期、在一品楼内,有了这样一场翻天覆地的鱼水之欢……
“咳……”在轻咳中转醒。
窗外,天色尚早。
坐起身,只觉饥肠辘辘、腰酸背痛,胡乱爬一把散乱的头发,想着要去找些吃得东西来果腹。
四下巡视自个的衣裳,却见它们零零落落地散在房间各处,想了想,还是决定往衣橱里找些新的来穿。
爬跪到衣橱前,翻找自己能穿的衣裳,阿梓的衣服多半都是做“紫嫣”时穿得,太过浓重,好半天才找到一件白缎秀紫竹的长袍还算能穿。
“急着出去?”身后的人也醒了。
“嗯,放心,只是去找些吃得来,不会逃掉。”系好兜衣带,头也不回地答他。
“五七之内,京城禁止酒肆饭馆买卖。”他的语气听起来怡然自得。
“后面厨房还有一只没吃完的藕。”将头发从衣领中拨出,回头,“你要么?”
他倏然一个挺身,坐起来,对我示意了一下地板上的衣裳,“回府里吃。”
我低睫思索一下,他的提议好像对我没什么坏处,爬身去将他的衣服一一挑拣出来,扔进他怀里。
从一品楼出来时,天色仍然灰蓝暗沉,到王府时,已然大亮。
我并非头一次进府,也曾留宿在他的房间,所以关于他们王爷有个青楼知己这件事,全府皆知。
“小姨——”正在吃早饭,一个小身影从门外飞进来,却在看到他后,不敢再大小声,毕恭毕敬地偎在我身边。
我虽早已与这臭小子熟悉,却总还是不习惯他的缠腻,下意识将他的小身子扶正。
“王爷,敬王殿下来访。”管家在偏厅外禀报。
听到“敬王”二字时,我下意识瞥他一眼。
“请殿下到书——”话未说完,人便到了脸前。
“叔王。”三皇子敬王——名光武,年十二,表面上看,与一般十来岁的官宦子弟并无差别,却是人小鬼大的很,我当年还是杜幺的身份时,便见识过,“叔王还未用早膳?”
“殿下这么早来,可是有什么急事?”李卒起身行礼。
敬王直摆手,“小姨在宫中陪伴母妃多日,今日我本要送她回府,谁知途径长街时,马儿受惊,她自车上跌了下来,摔伤了腿,见离叔王这儿近,便过来了。”
李卒对管家示意,“安排安小姐到偏院,再去请王太医过来。”
“是。”管家领命退出。
直到这会儿,那小敬王殿下方才正眼瞧我,不过也仅仅只是瞧瞧,并未出声询问。
既然是来了位受伤的娇客,他这饭便也再难吃下去,自去尽他的地主之谊去了,独留下我与小辉两人。
“小姨,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臭小子悄声问我。
“这儿不是挺好?有吃有喝,还有人伺候。”
“我想爹娘,他们什么时候来接我?”
轻轻呼出一口气,抬手摸摸他的后脑勺,“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阿梓这个家伙,什么不好做,偏要生个冤家出来让自己担心。
“小姨,我害怕。”
“怕什么?”
“怕小姨也不要我。”
“……不会的。”
“真的?”再次偎到我腿边。
下意识又想将他扶正,却在看到他那水光光的眼眸时,没下得了手,“真的。”由着他去吧。
据说那位安小姐的腿伤得很重,重到不能轻易移动,便不得不在王府住下。
不凑巧,我也住下了——既然这段时间他要防我,当然是放在身边最好。
入住的第三日我才见到那位安小姐——比她那位皇妃姐姐娇小一些,也羸弱一些,眉宇间透着大家闺秀的蕙质兰心。
面对我时,她十分的谦和有礼,面对李卒时,更是懂得分寸——但她对李卒是有企图的,这一点从她的眼神中便可看出来,不过她对秦王妃的位子应该看得更重,一个能将情感与欲望压制地如此之好的女子,她的企图心不可小觑。
从敬王不动声色的撮合,到安家人的感激之词,不难看出安家多么想把李卒拉到怀里,连对他情有独钟的安夫人都放下了私人情感,而投信与他,请他好生照顾自己的亲妹妹。
想来朝中的嫡位之争已经进入白热,否则安家不会连这等送上门的招数都用上了。
“不是说伊娃也在这里?”自我进府可就没见过她,那女人若是也在,这里定然是好戏连台。
“你想说什么?”他将退下的外袍扔进我怀里。
“若是她也在,你这后院里定然天天有戏可看。”将怀里的外袍扔到衣架上,“到底谁会是太子?”闹了这么多年,总归是要有个结果。
“你觉得呢?”
“不知道,我只是好奇你打算帮谁。”
他看着我,半眯双眸,“怎么说?”
“安家人舔着脸都把闺女给你送到床上来了,你却不急着跳上去,显然是有私心,再看你最近如此心闲,哪里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