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锁心-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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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看不见?”他的手指抚过我眼下的泪水。
“嗯。”颔首,“不知是什么毒,居然这么厉害。”连我都不曾见过。
“是雪盲,不是毒。”他撩开马缰,马儿前行。
我微微摸一下他的左臂,还在,“仗打完了?”
“嗯。”他答应着。
“胳膊——还能用么?”
“嗯。”故意用左臂搂住我的腰。
“快些回去吧,小辉还在屋子里。”我怕他见不到我又会到处乱跑。
“胡生留在那儿。”
这么说他应该是先回去才出来找我的。
我的迷失之地其实离小院并不远,不过一炷香的路程,却困了我将近一天。
一回到小院,便闻见浓香的烤肉味儿。
“小姨,快来吃,是鹿肉。”小辉跑来拽住我的手就拉,因为看不见,我一个踉跄,所幸衣领被他拽住才没跌倒。
好久没这种食欲了,尤其我还是个日常少吃荤的人,生生吃进一整块烤肉。
“呐——”吃罢饭,从药房摸来一方小药盒,里面是仅剩的两粒“醒罗丹”的其中一粒,对他这种伤势、这种体质的人再好不过。
他接了过去,不知吃没吃,只问我道:“睡香还有么?”
“……有。”我也喜欢用,所以多配了些。
他什么都不再说,跟我了睡香后便是睡觉,可见真是累坏了,想睡却因为伤痛睡不着,才跟我要睡香吧?
因为雪盲,我的眼睛一直看不见,所以看不到他眼下的形貌,只偶尔碰到他时,能感受到那粗糙干裂的皮肤和明显瘦削下去的肌理,这次他当真被糟蹋地不浅,那个让他到关外来公干的人恐怕是想置他于死地。
不过他既死不了,一旦回去,对方就该小心了——他这人,对自己都如此狠绝,对付敌人必然也是心狠手毒,不留余地的——
他足足睡了两天两夜,醒来时,我的眼睛已能模糊地看到人影,只是依旧酸胀、爱流泪。
他说肩上的肉愈合得差不多了,让我把线抽去, “有止痛的药粉,要用么?”因视线的关系,不得不趴近他的身体。
“有什么副效?”知道我既问他,必然是有副效。
“影响眼睛。”
他看我一眼,微勾唇,“不必了。”显然不想变成我这样的瞎子。
低下头,继续抽剪他肩上的丝线,“阿梓……他们,我什么时候能见到?”
“你担心我会杀了他们?”一语说中我的心事。
“你不会杀么?”以我现在对他的了解,他不是个会为了某个人而去做事的人,他现在每做一件事,都像是在布局,因为他的目标很大,而且他的敌人很强大,强大到至今都不知道是谁。
“如果会,我会提醒你。”
难得能给我这么大的面子,作为我这种小棋子,该千恩万谢才是,“好了,再涂些药便可。”将剪刀放回药盒之中。
他伸手拉上长袍。
“嘶——”因视线不清,手指扎进了一粒尖刺,挤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起效。
他穿好衣袍,伸手捏住我的手指,用力一挤,尖刺带着一滴鲜血冲出,恰好滴在他的指尖,他看一会儿拇指上的那滴鲜血,勾唇一笑,手一转,将拇指摁上我的眉心,像做契约的印章一般。
我怔住——
“画娥眉,一点胭脂……”他低语一句。
拍开他的手,低头收拾我的药盒。
直到他走出内室,我方才抚一下额头,随即用力擦一下。
接下来的几日,因暴风雪再次莅临,我们不得不继续留在小院,他也借机休养身体,整天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像是在蓄积力量,这次回去,定是掀起一番血雨腥风。
今日一大早,天空终于放晴,我们终于也离开了小院。
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关城这么荒凉的地方碰上紫姬——如果这也算碰上的话——她是奉命来刺杀他的,后果可想而知。
胡生先行去了京都,眼下他身边只有灰影——灰影比胡生更无生气,只要他一个点头或摇头,那便是活与死。幸运的是紫姬像我一样,似乎对他还有用,所以留下了,但罪可没少受——被灰影卸下双臂,以防止她再起杀意。
“不必了。”因我递过去的药,紫姬冷哼。
今日一早,因她借机再次向他吐出一枚口针,被灰影拖在马后行了十多里的路,眼下浑身是伤,衣衫褴褛,瘫软地坐在路边的草丛中,手上仍然绑着绳套。
我并不同情她,但我们毕竟是一路人,所以我给她药,让她自绝,以免再受皮肉之苦,“这是‘萤霜’。”用来自绝最干净利索的一丸药,是我留给自己的,她们知道的。
她低下眼睫,好半天才抬眼看向我,“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多的是毒,未必就用这一丸。”送入她的口中,“如果撑不住,咬破囊壳便可以解脱了。”
她哼笑一下,直到我起身走出三步开外才开口道:“谢了。”
我没答,继续前行。
回到松林内时,他仍半坐在松树前,倚着树杆闭目假寐。
“灰影——”他开口,“把那个女人带过来。”
因他的话,我停下脚步——
没多会儿,紫姬被带进松林,因为没力气站住,只能跌坐在地上,恰好与他面对面——
“如果我问你,你背后的主使是谁,你会不会说?”他语气中带着深沉的嘲弄。
“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们这些人只是刀剑,不可能知道任何事。”紫姬淡道。
他微微颔首,手指轻轻一挥,“你可以走了。”
我转头看他,紫姬也如是,因为都很惊讶。
灰影上前,双手抓住她细瘦的手臂,用力一提,双臂接上,随即又伸手锁住她的咽喉,将我刚送她的那颗“萤霜”从口中抠出。
“我允许你继续来杀我,而且保证再抓到你,同样不会杀你。”他一手摸着下巴,一手玩着指间的狗尾花。
紫姬无话可说,好半天才转头看向我——杀了不知多少人,她也许没碰到过这种场景。
我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说话一向算话,便给了紫姬一个眼色。
紫姬迟疑着慢慢往后退。
“该吃药了吧?”他倏然歪头问我。
好一会儿,我才合上微张的唇,低头到袖袋里取药,递进他口中时,手指被他的牙齿抵住,“我是为了你放的她,不该笑一下么?”
“你是在织自己的阴谋吧?”至少我有这个自知之明。
“什么阴谋。”
从他的口中抽回手指,因他的示意,下意识转身取了马背上的水袋递给他,“你是想收买我们,帮你查出那个幕后主使。”
“到也说得通,可前提是你们能被收买,你觉得我有这个能耐?”
我没答他——靠小恩小惠收买我们,这确实不可能,但我觉得他就是想利用我们做些什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是他能做得出来的。
“呃——”想走却被他拽了过去。
双臂抵在他的肩上,不得不俯视他的双眸。
“你还没回答我,我到底有没有能耐收买你?”他是笑着的。
在斑驳的松影衬托下,那笑容十分别致,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碰触,因为不知那笑容是真还是假。
“你从来无需收买我。”我从来都是被人利用的,也只有这点价值,不必收买,“只需交换即可。”
我也不知为什么,语气中竟带了些可怜。
他的笑容因我可怜的语气缓缓消逝,我的手指也一点点从他的脸颊上收回——
胸口微微有些闷,不禁轻咳一声,“该赶路了。”完全收回自己的手指。
有些人,有些话,不可有,亦不可说,只怕骗不了自己。
第九章 所谓情和欲
我终有一天要与他为敌——这是我必须抱有的想法,也是我与世上任何一个人可能会有的结果。
可是——
有的时候,有的人总会变成特殊,而我最不希望的就是他成为特殊。
回到京都后,一切像是终于平静了。
我继续住在一品楼内,像个被禁足的宠物。
他住回王府。
一个月,不曾见过一次。
他的敌人有很多,以太尉为首的老资派,以岳王为首的皇亲派,以新任三军统帅赵玉为首的新贵派,以及曾经与他同一派的仲更,每一个都不是泛泛之辈。
若非易成小厮在楼下走动,还不知道他的前途如此堪舆,也就难怪他差点在北关送去半条命,想杀他的人实在太多。
听说,这几日他又被人参奏督军不力,差点让北关外的驻军全军覆没——
北关外也不过三百人的队伍,刀剑不齐,粮草不给,他能把来犯的胡人击退至关河外,已是大奇,居然还有人如此陷害——所谓杀人不眨眼,应该是这些睁眼说瞎话的人才是。
放下长发,看着镜中的自己,发呆。
门外的楼梯上传来轻微的“哒哒”声,侧耳倾听……是他来了。
吱呀——
门被推开。
两人的视线在镜中交汇。
“你不是应该很忙?”那么多敌人,还有功夫来这里风花雪夜?
“在隔壁刚忙完。”他面无表情,看来心情不太好。
缓步踱到我身后,注视着镜中的我,“你瘦了。”
“没有。”我一向如此,起身,决定打破这种让人不舒服的对视,却发现面对面时更不舒服,“想杀人?”靠的近,感觉的出他身上的杀气。
“想。”抬手抚上我的眉心,“但还不能动手,要忍。”
头微微往后仰,想躲开他的碰触,“他们做了什么?能把你惹成这样?”他虽年轻气盛,但也没那么容易被惹到。
他微微凑近我,“女人。”嘴唇微微翘起,像笑,又像痛恨,“他们说,她也在这儿住过,一夜只值十文。”
唇片微张,“……”我竟然能猜到他口中那个女人是谁——她一定姓柳,曾经住在成柳府,还曾有个儿子姓李名卒,“如果我也能为这样一个女人愤怒,哪怕她只值一文。”至少他有母亲,这已经比很多人幸运了。
镜子里,一男,一女,唇片相触……也许只是慰藉吧。
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叫怜悯,那是一种让人胸口闷闷的东西。
这晚,他又睡在了一品楼。
入了夜,我枕在他的胸脯上,脚翘在窗台,沐着月色,看着对面屋脊上的黑猫儿在优雅踱步。
我们聊起了一个有趣的话题——关于怎么死。
“那孙太尉会怎么死?”我问。
“老死。”他枕着双手,与我一般欣赏窗外的月色。
“善终?”他会这么轻易绕过敌人?
“善终。”
“赵玉呢?”我接着问。
“战死吧。”他答。
“仲更呢?”这个特殊。
“……自裁。”
“他会愿意?”
“会。”他答。
“那个你还查不出来的人呢?”
“……”无言,说不准的事,他不评价。
“那——我呢?”一旦我的利用价值没了,他会让我怎么死?
“……”仍旧是无言,不知是说不准还是不知道,亦或没想好?
……
聊得太放松,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醒来时,他仍旧维持着昨夜的睡姿,我却蜷缩身子靠在他身侧。
窗子还开着——
外面又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趴到窗台,俯视楼下的街市,小贩的摊子上白雾缭绕——杏仁茶的香味蒸腾而上——
“要不要吃早饭?”用脚尖推推他的肩。
他闭着双眸,微微点头。
寻来一只紫竹篮,在篮里放上钱串,一直垂到楼下——
“姑娘要吃些什么?”卖早茶的老人仰头询问,引来周围的小贩们一阵张望,兴许是见我脸生吧?
我伸手指一下杏仁茶,以及一旁案上的糕点。
老人埋首为我一一取来,丝毫不耽误工夫。
将竹篮拉回窗口,端出热腾腾的杏仁茶,以银针试过后,放到一旁的矮几上。
洗漱完方才坐回矮几上,舀一勺杏仁茶入口,香甜柔滑,很是受用。
在我吃到一半时,他方才起身。
他习惯食不言,寝不语,所以即使有话要问他,依旧还是要等着他吃完。
可能是昨夜饮了不少酒,他没什么胃口,不过三两口便放下了。
“小辉在王府习不习惯?”回到京城后,小辉直接被胡生接去了王府,并不跟在我身边。
拭完手,他将湿巾放回原处,“想见就过去看他。”
低睫看一眼勺子里的杏仁茶,自嘲地笑笑,“知道了。”
他起身更衣,走时也没跟我打招呼——
自窗棂处可见他从楼下经过——不骑马,也未坐轿,他喜欢走路。
手托着腮,欣赏他的背影,不知再过几十年,他可还会有如此这般的气势——大概也会是一个垂垂老矣的佝偻老头,那一定很好笑。
兴许是天太冷,嗓子发痒,不禁低咳两声,视线自他的背影上抽离,伸手打算合上窗扇,却在合到一半时,看到了窗下一抹熟悉的人影——
紫姬!
打开门,把门外的人让进来。
“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了?”合上门后,兀自回到饭桌前,继续吃我的早饭。
紫姬冷哼一声后,坐到我对面,拾起饭桌上未动过的糕点吃起来,像是饿了好几天。
“又是他的人伤得?”示意一下她那只看上去已经不能动的右臂,猜想她可能又去刺杀李卒。
“长老派来的人。”艰难地将糕点吞咽下去。
我起身寻来一壶凉茶放到她面前。
她端过去,咕噜噜喝上一口,随即再捏起糕点往嘴里塞,“阿梓没找到,李卒也没杀成,而且还被他放了,老妖婆想让我回去给她一个交代。”噎得咳嗽两声,“我身上已经被种了两粒冰片,不能再种第三粒。”
对待有功夫的人,幻谷有自己的方法,以内力将j□j的冰片打入体肤之中,但凡有功夫的人,必要提气使力。一旦被种上冰片,气血必然受阻,天长日久会在体内淤积成形,每隔一段时间,全身经脉就要膨胀剧痛。
阿梓身上也种过一块,没隔三四十天就会发一次,每次看她发作我都不忍心,可惜我也帮不了她,“你来找我,是有什么打算么?”
她嚼着糕点,半天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