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纪事-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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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子一女,老靖国公去世之后,儿子袭爵也没有什么波折。崔家清贵,朝局变动少有波及,即便是荥阳郡公家坏事,也并未牵连。只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庶女遭逢变故自缢而亡,让她伤怀不已。
现在老太太年过花甲,精神却好,早已不管府里事务,只享受含饴弄孙之乐。她从小养尊处优,嫁人后又独掌国公府大权,人看着慈眉善目,自有一种世家大族的贵妇人气派,举手投足之间却带着说一不二的威势。
右上手的靠背椅子上坐着一位三十如许的妇人,却是涵因没见过的,一袭烟色拽地长裙,深红底织金对襟大袖衫,浅黄银沧飞云帔,云髻高耸,长得方额广颐,贵气逼人,竟能压住满头珠翠,细看之下眉目和老太太有几分相似。
见涵因进来,老太太说:“这是你姨母。”涵因早知道老太太的嫡女嫁到太原王氏长房做宗妇,忙过来见礼。
王夫人却一把拉住她“这就是大姐的女儿吧,哎呦呦,真是可怜见儿的,生的这般模样,却这样命苦……”
涵因低下头,却听见老太太说道:“她病刚好些,你可别招她。”
王夫人忙笑道:“我看着这气度,倒是有七八分姐姐当年的模样,可见老太太会调理人。”回身要从丫鬟手中的匣子里面取个见面礼,那个丫鬟赶紧跟她使眼色,又摇了摇头,她才意识到并没有准备涵因的礼物。忙干笑了一声,掩住尴尬,随手从头上取下一只鎏金累丝镶红宝石攒花簪塞在涵因手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你拿去玩吧”。
涵因知道她本来没有准备自己这份,也觉得有点尴尬,赶忙谢着接了。
“模样上更像他父亲,行事气度的确像她母亲。只是这身体,哎……”老太太笑呵呵的化解了尴尬,“想着你病着,本想让你多歇歇,这几日就不必过来请安了,你这孩子呀……”。
“让老太太、太太担心,涵因本就心里不安,现在已经好了再不来就是不孝了。”
王夫人拉着涵因的手赞道:“果然是老太太身边养的姑娘,这脾气性子真是招人疼,更难得的是这份孝心。”
老太太笑弯了眼,拉过坐在她身边的女孩,“涵因,来见见你徵姐姐。”
两人相互见礼,又各自坐了,暗自细细打量对方。那女孩纤巧袅娜,皓肤如玉,一身鹅黄色折枝梅花短儒,配白色越罗石榴裙,越发衬得面庞清丽精巧,别有一番风流韵致,只是神色间带着孤标傲世的自矜,涵因不禁赞叹好一个美人。家世堪比薛宝钗,那样貌却似林黛玉,前世翻遍红楼梦》也想象不出钗黛合一是什么样儿的,如今却在这里见到了。现在——涵因瞥了一眼换了衣服匆匆赶来的皓轩——连宝玉也来了……
“我见过这个妹妹。”皓轩的声音温和平静,还是让涵因不由打了个寒战,差点没站稳。
“是了,是了,你十岁的时候跟着你父亲到太原,可不是就住在你姑母家。”老太太更高兴了,“正巧这两天国子学放假,你就多来陪陪你姑母和你妹妹。”皓轩笑着应了。
“我已经让人把湛芳院收拾出来了,你原来的摆设都没有动。”
“母亲何必如此折腾,哪有嫁出去的女儿赖在娘家的道理,等王家安兴坊的宅子收拾出来,我们就搬过去。”王夫人虽已为人母,又是家族长媳,在自己母亲面前,语气却带着点娇嗔的味道。
“姑爷要是不高兴,就让他来找我。我跟他说。当初我本就不想让你嫁那么远。他们王家规矩也甚大,你还是宗妇,几年也见不上一面。既来了,怎么也要多住几日。”
“是,母亲。”王夫人的眼角眉梢都漾着笑意。
皓辉见老太太心情大好,一转眼珠,说道:“祖母,你看既是姨母、妹妹来了,我们几个少不得要进尽尽地主之谊,若是我们款待的好,姨母开心多住了几日,也算我们有功了,那我们的罚……嘿嘿……”
大太太之前回过老太太他们几个不做功课,被靖国公教训了,老太太便瞪了他一眼:“你这猴儿,惯是会耍滑的,”又瞥了旁边的皓轩一眼“先记着,若是你姨母、妹妹玩得开心便功过相抵,若是你们不周全,跟之前的一并罚了。”
皓辉忙对着王夫人一躬到底“少不得姑母要多担待些了。”
大家又是一阵笑。
老太太沉吟半饷,问涵因“崔妈妈、容妈妈已经去了吗。”
涵因看看端坐在一旁的大太太,“是,崔妈妈、容妈妈今儿已经到了我那了,已经安置好了。”
“嗯,虽说是姐妹们难得在一处聚聚,不过两个妈妈既然已经去了,你的规矩、针线还是尽快学起来吧。”
“是,已经跟妈妈们说了,明日开始。”涵因垂下眼帘,站起来规规矩矩的应了。
大太太却略带犹豫的说道:“涵因身子刚好些,整天闷在屋里学这些,未必受得住,不如学半天,另外半天陪着姐妹们一处,岂不两全。”
老太太略点了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全。就这样吧。”
听了这话,涵因还未说什么,坐在一边刚老实一会儿的皓宁仿佛比本人还高兴,拍着手说“我就说祖母是最疼我们的,这下好了,这么多姐妹一起顽。”
“你也不是个省心的,我原想让你跟你涵姐姐一起学的,现在倒便宜了你。”老太太嘴上说着厉害,语气里却充满了宠溺。
大太太陪笑道:“老太太越发纵了她们。”
老太太让把饭摆进来,大家吃了饭,又说笑了一会儿,方散了。
涵因回了院子,看着笼子里的鸟雀,来了兴致,刚逗了一会儿,徐妈妈就过来了。
涵因忙把她让进屋里,“新制的桂花茯苓糕,慕云,去端来给妈妈尝尝。”
慕云知道她要和徐妈妈单独说话,出了屋子,叫凝霜守在外面,一径去了。
徐妈妈娘家姓吴,苏州人士,后来嫁给大太太娘家徐管家的儿子,因此大家都叫她徐妈妈,她一家子作了陪房,跟着大太太到了靖国公府。她为人有一种江南女子特有的精细,很受大太太的倚重,操着一口带吴侬风味的官话。
“姑娘也别怪老太太、太太拘着你,只是这外头乱着,咱们着国公府,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姑娘且委屈一阵吧。”徐妈妈之前领教过这位郑家小姐的脾气,不合意了虽不发作,却总会面带悲戚之色,又不说出来,让人心里没来由憋的难受。所以她说这话的时候也存了十二万分的小心,暗自观察她的神色。
“这是老太太、太太对我的爱护之心,我又怎会不知,妈妈放心。”
见她无悲无喜,黑色的眸子如同不见底的潭水,透着淡然的凉意,徐妈妈不由收了之前轻慢的心思。“老奴这次过来,其实是传大太太的话,姑娘放心,咱们家娘娘定会看顾泰王的,这自家亲戚的情分怎么都是断不了的。只是最近宫里忙乱,皇上和皇后娘娘心中哀痛,也顾不上这些,这事还要徐徐图之。”
涵因心中冷笑,韦妃尚未得势之时,郑贵妃和崔贤妃帮皇后协理**,当初郑贵妃被打入冷宫的时候,还是由崔贤妃这位表姐亲自传的懿旨,皇后本要把泰王交给崔贤妃抚养,她一脸接了烫手山芋的表情,最终还是找借口推了,不知道是不是心中有愧。之后,泰王竟归了郑家的死敌韦妃抚养,还不是因为她不想惹这堆麻烦,如今长公主死了,韦贵妃死了,倒顾念其亲戚情分上了,还不是膝下无子,才想要把泰王养在名下的,真真好一个“贤”妃。面上却不露。支应了几句,送走了徐妈妈。
慕云回来见她望着笼子里的鸟发呆,神情却愈发清冷,只觉得自己家的小姐不知道什么地方变了。原来的她也有股子目无下尘的清高,但心事都写在脸上,让人心生怜爱。现在她待人倒是亲切了许多,心思却难测了。沉下脸来的时候自有一股子天然而成的威势,就连她这个在身边伺候多年的大丫鬟,也不敢随意玩笑了。
倒是沁雪,还是一副伶俐的样子,最喜欢到处打听小道消息,还献宝似的,说给涵因听。从前涵因并不耐烦挺这些,每次还要说她,只是她总忍不住,也便由着她了。现在她见涵因对这些虽然还是淡淡的,却耐心听着,遇到感兴趣的还问两句,越发得了意,对园子里杂七杂八的事更是上了心,到处打听。
今天她一进来,跑到涵因跟前来。涵因看她憋了一肚子话的样子,觉得好笑,叫她坐下来慢慢说。她却吞吞吐吐、吱吱呜呜的半天没说出来。
“你要是没想好说什么,就先下去吧。”涵因只是随意看了她一眼,语气也未见责怪,沁雪却从背后渗出一丝冷意。忙说道:“是因为涉及到姑娘,怕污了姑娘的耳朵……”
“你也知道我就喜欢你的爽利,他们说了什么,你就直说,扭扭捏捏、拿腔作调的,难道要学那戏文里的小姐不成。”
“今天在厨房听见三婶子他们都在议论,这次姑太太回来,就是为了做成她家徵姑娘和咱家大少爷的婚事。还说,老太太虽然待姑娘好,在这件事上却是不含糊的……那帮人浑说……姑娘,姑娘别在意。”沁雪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偷偷拿眼睛观察涵因的脸色。
慕云忙说:“你也知道浑说了,还在姑娘面前絮叨……给你留了鹅油卷,还不快去吃。”一把把沁雪推了出去,她一向知道涵因的心思,想劝一劝,可转身看到那幽深的眸子,看不出悲喜,从前说惯了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正文 第六章 筹划
一连几天,涵因都闷在屋子里,上午跟着崔妈妈学礼仪或者跟着容妈妈练针线。规矩对于涵因来说并不难,她上辈子在宫里呆了十几年,各种礼仪、坐卧姿势早就谙熟于心,就连步子大小都是养成习惯的,只是崔家这种山东大族自矜身份,女孩子嫁人后上要伺候公婆丈夫,还要教养子女,下要管理下人,一番做派竟比宫里还繁琐些,还有些习惯少不得要改过来。
涵因的表现让崔妈妈好一阵赞叹,连说这份悟性着实少见。涵因暗笑,上辈子晋封长公主之前,太后派来指点规矩的就是这位崔妈妈,当时可没少折腾她,这也算一种奇妙的缘分了。
但针线对于涵因来说就比较困难了,上辈子生于皇家,就没好好学过这个。这身体虽然留了些记忆给她,但水平也很一般,因此只好苦练了。于是涵因下午即便可以歇了,也不出去,只一个劲儿的跟针线较劲。
偶尔姐妹们来了,大家说笑一会儿便散了。因王夫人这些天带着王徵走访京中几家故交好友,涵因再没看到她。
慕云看涵因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怕她郁在心里怄出病来,脸上也添了愁色,却不敢问。祈月却忍不住了,她觉得与其主仆几个这样猜来猜去,倒不如直接问清楚。
便找了个机会和涵因单独在一起,装作不经意的问:“姑娘到底什么打算,不如说出来,我们心里也有个底。”
涵因明白她要问什么,她也知道慕云、祈月都是打小服侍的,以后便是她回郑家,她们也必然要跟着的,前途出路都系于她,一心为了她好,并不想打什么机锋。但她这次穿过来没几天,总怕露出了端倪,况且这个身体也不过十三岁,这两个丫头整天服侍她,虽然并没有说过什么,但是对她的性格变化已经有所察觉了,她可不想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被当成妖怪。
“什么打算,姐姐说的我不明白……”她故意偏下头,似乎有些害羞。
祈月干脆搬了个锦杌坐在她腿边,“姑娘再过个小两年就要及笄了,也该盘算盘算大事了。本来姑娘和轩少爷的事是两家都愿意的,只是如今咱们家这个状况,也没人给姑娘做主。郑家的二老爷当初就跟咱们郡公爷闹翻了,分了家之后就没了往来,小公爷坏了事,他家还平白遭了连累,不给姑娘的大事上添乱,就阿弥陀佛了,哪还能指望呢。姑奶奶这次带王姑娘来恐怕就是盯上了轩少爷,老太太待姑娘虽好,但也越不过姑奶奶。王家的门第跟郑家差不多,何况还是长房嫡女,更是贵重无比了。虽说轩少爷待姑娘极好,却也不能违背了长辈的意思”
涵因只是静静的听着,并没有说什么,祈月的脸不知是因为讨论这事太过大胆,还是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些激动,倒微微发红了。喘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荥阳郑氏虽是贵姓,但如今不比当初,破落的五姓族人之中靠嫁女娶妇敛财的也不再少数。姑娘自小在这里长大,几位公子的性子都是知根知底。其实辉少爷待姑娘上心的很,姑娘想要的,不管吃的顽的,哪次不是想尽办法弄来,就说这次虽是闯了祸,也是为了姑娘的事。听说,当年咱们家夫人和舅老爷兄妹情分是极好的,跟大太太也是闺中密友,若是能定下辉少爷,姑娘这下半辈子就有了着落了。”
“你这丫头,今天疯了吧。”涵因笑笑,心想宝黛钗都齐全了,果真就来了个慧紫鹃,自己不会是穿越到红楼梦里了吧。
“这世上的疯话反倒大多是真话。”祈月握起她的手。
“轩哥哥婚事漫说是我谋划不了,就是老太太、太太也未必做得了主。至于辉哥哥,怕是太太定要给他找个好岳家才罢了。”涵因拍了拍祈月握着她的手,“我知道你待我的心,但这事担心也没有用。”
崔家嫡子和王家嫡女,当然是一门好亲事。只是这些年,朝廷隔三差五的就对世家们打压一番,郑家就不用说了,李家从本朝世宗皇帝开始就没有断了修理,王家现在不过是个空架子,卢家缩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面不出头。一等门第里面只有博陵崔氏声势不坠。崔浩轩、崔皓辉是靖国公府的嫡子,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俩的婚事。
都说王家想和崔家联姻。但皇帝刚刚打掉关陇勋贵的气焰,怎能放任山东望族的长房联姻。这么明显的事,王家那位老爷子怎么会看不清楚。
当初郑家倒的时候,王家却丝毫无损的退了出来,那位老爷子可是个真正的老狐狸。关陇一派倒了,长公主死了,朝廷的格局要经历一次大洗牌,这种机会,那个老狐狸肯定不会放过。王夫人一到京便如此高调,恐怕王家的意图未必止于此呢。
至于皓辉,往后是不能袭爵的,就算皇上开恩门荫,也最多得个七八品的小官,靖国公的产业也只能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