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气调神-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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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乐湛一笑,“你总共遇见过几个病人?”不会太多吧?呆在‘济人堂’里的时候,她可只负责整理药材,有多少人会找她看诊呢?
苏绵翼细细回想了下,“五十三个。”
这个数目不多,但仍是让许乐湛愣了下,“有这么多?”
“我都记在医录里的,以作经验,不会数错。”
“上山采药或者出去时治的?”
“嗯。”她点点头。
“才这么些,又都是小病小痛的,哪能和我比?”他笑,并不在意地撑起身坐了起来。
“是啊,他们都认定自己能够活下来,而且要活下来。”
“苏姑娘,我也想活下来的。”许乐湛叹了口气。
“可是,你并不太放在心上。”
“这样不是很好么?你并没有压力。”
“不是的。我治病是为把病治好,能治就治,能治几分就治几分,你就是定下治不好你我就陪你死的话来,于我还是一样的。”
许乐湛一愣,继而很深沉地看她,“如果我真的定下治不好就陪我死的话呢?”
她眨了眨眼,“我不像你,我相信我能够治好你。”真要有个万一……不,她何必要作这方面的考虑?一定治得好。
许乐湛终于大笑,“你呀!你既如此说,那我关不关心生死又有何要紧呢?”
“那关系到药效呀!”苏绵翼回想了下,“我曾经帮一个产妇接生,是难产,胎位不正,当时羊水已破了有些时候,产妇又有血崩的倾向。我虽在她嘴里塞了参片,但也止不住血。最后是她丈夫在旁边陪着,告诉她别晕过去。她也真的很争气,就硬是没晕过去,终于母子平安。”
许乐湛深吸了口气,看向屋外那一轮明月,明儿就是中秋了,那清辉格外夺人,格外的美丽,催人奋进。
“好,我答应你,你没叫我昏,我绝不昏过去。”
苏绵翼绽出一抹笑来,“我要的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承诺。”
许乐湛挑眉看她。
“我没叫你死之前,你绝对要想方设法地活下去。”
对上深深的眼神,许乐湛竟然有了一丝恍惚。她是说得如此平静,但语气却又如此得非做不可,让他有种错觉。在这样一个明丽的月夜,她的话,像是由深夜的凉风传入他的耳里,传入他的心里,继而在那里生根,抽芽。
“……好。”
苏绵翼点点头,“嗯,这下你可不能安心地想死就死啦!有这么个承诺在我这里呢!”
许乐湛浅浅一笑,带着清月的朦胧之色,让人心怦动。“是呀,我应了这么个承诺给你。”他语意深深,牢牢地看住眼前安静又沉祥的苏绵翼。看来计划又得变了,因为她……
“呯嗙咣啷啷”一连串巨响,惊醒了靠在床头眯得正迷糊的二人。许乐湛首先张开眼,还未清醒,只见玄关处扶疏张大了嘴呆立着,而地上一片水渍。再眨眨眼,许乐湛眉头一皱,看向床榻前的木板上坐着正揉眼睛的苏绵翼,心中已明白了怎么回事。啧!昨儿聊着聊着就睡着了,他看看自己,身上盖的薄毯也有一半在苏绵翼身上。
此时苏绵翼也清醒过来,看了看湿漉漉的地板,又瞧了瞧天色,“呀!”她低叫了声,连忙跑了出去,在经过仍呆立着的扶疏时,还招呼了声,“扶疏姐姐早。” ( |。。)
这让好不容易回过神的扶疏又跌回了呆愣中,直到大少爷清泉似的目光盯向她,她才乍然清醒过来。“大,大少爷,我……我马上去打水。”她匆匆跑了出去。
房里的许乐湛一叹,这事不到晌午一定在府里传得老开,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姑娘家的闺誉呀!他暗恼自己昨夜的糊涂。好在瞧苏绵翼方才的神色并不似意识到什么,这会儿她那么急地跑出去,不定就是担心误了煎药的时辰了。唉!一时他又失笑,这个苏绵翼,说她不通世故,却又安分而内敛,什么都收在心里;但说她通情达理,又不然,光瞧她那双如赤子般的眼睛,就知道容易遭人算计。一门心思扑在他的病上了!许乐湛心中一叹,却又由这叹中生出几分欣喜,让他忍不住泛开笑意,屡屡不绝。
“听说苏姑娘在大少爷房里呆了一晚上?”
“没错!是扶疏亲眼看见的,哪还会有错!”
“是啊是啊,扶疏进去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呢!”
“真的?”
“那当然,后来好像还有人瞧见大少爷一直在笑呢!”
“嗯,大少爷笑得很开心哟!真的很美!大少爷要不是病着,整个平州的女人都会迷他的!”
“可不是?你还没瞧见大少爷七年前的风光呢!才十五岁就闻名整个平州,据说还写过一篇什么文章,使得当时的大官都欣赏极了,说他前途无量呢!”
“哎,如今大少爷的病眼看着是快有起色了……”
“嗯,二少爷听说了,也在加紧赶回来呢!”
“这大少爷一好起来,那二少爷……”
“别多嘴!”
“芝儿,你们一簇人在那儿聊什么呢?”齐流泠走出园子透透气,却见一大清早的,四五个丫鬟下人聚在那儿窃窃私语。
“太夫人。”众人马上停了下来。
“怎么都不说了?”齐流泠走过去,拿眼瞧着芝儿。
芝儿抿嘴一笑,“回太夫人的话,我们方才是在聊早上大少爷房里的一件奇闻呢!”
“湛儿?”齐流泠不由惊奇,“他那儿也会闹个奇闻?”这个么内敛明锐的孙子也会闹个奇闻?她实在很好奇,“什么奇闻?说来听听!”
芝儿并未即时说这事,反而先道了句,“太夫人,下人嚼舌头,有些事也是不确的,您听了可不许怪咱们。”
“好,好,不怪不怪!”齐流泠好奇心切。
“今儿早上,扶疏打水伺候大少爷梳洗,却看到苏姑娘也在大少爷房里,两人都睡得熟熟的。”芝儿的话可暧昧了。
齐流泠听得张大了嘴,随即又啧了啧唇,看着芝儿点点头。深吸了口气,又清了清嗓子,才道:“芝儿,听说小翼配的菜很不错,那今儿,咱们就去蹭顿饭吃。”
“那真是太好了,芝儿早就等着太夫人下福旨呢。”芝儿久在齐流泠身边伺候,对于老人的心思自然猜到几分。
到了午时,许乐湛听见扶疏回说太夫人要过来用饭,心中便有了底。果然,不多时,就见齐流泠满脸笑意地进屋在许乐湛的床榻前坐下。
“湛儿,昨儿热得紧,蚊虫又多,你睡得可好?”
许乐湛暗叹心底,“是啊,昨儿的确热得紧,但蚊虫倒还好。”他顾左右而言他。
“呵呵,敢情蚊虫也是闲热了,居然没过来你这边?”
“是啊,是啊。”他随口应了两声,转移话题,“奶奶今儿想吃什么?”
“嗯?随小翼啊,你不都随她?”齐流泠可不许他转移。
许乐湛朝她看了眼,叹了口气,不再作声。齐流泠见他这样,便也先坐了下来,不再紧逼。这情形,两边的丫鬟看得都在偷着笑了。
没过多久,下人便来上菜了,党参红枣炖排骨、蜂蜜鲜藕汁、蛤蜊炒芦笋、炸丝瓜虾球、还有一碗浓汤,鲜香四溢,却并不知是什么名堂。齐流泠出声,“这是什么?”
后脚才跨进门的苏绵翼正巧听见,便回说,“这叫‘头脑’,初炖时以三块熟烂的肥羊肉、三片煮熟的藕片、三节长山药,其形、其色、其营养,赛如新鲜的动物脑汁,故名‘头脑’。”
“呵,还有这东西啊!”齐流泠笑叹,拿勺子舀了一碗,又喝了口,“嗯,不错不错!咦?这里面好像不只你说的那些吧?”
苏绵翼朝许乐湛看了眼,“奶奶吃不出什么药味吧?”近来这个大少爷对药食反感得很,虽面上不说,但由胃口上来看其意极为明显。
齐流泠顺着她的目光也朝许乐湛盯了眼,随即笑道:“要吃得出我早报上名了,我吃过的药算起来也不少。”
苏绵翼轻快地笑了笑,“配料是黄芪、煨面、绵羊肉、藕、长山药、黄酒、黄酒糟、绵羊尾、腌老韭菜……”
许乐湛在听到黄芪、长山药时眉头不由微微一蹙,但在这两人的注目下,也没有太过彰显,仍是拿着勺子喝了口,入口才觉其实还可以,也的确并不沾着什么药气。
齐流泠见孙子已动手,便招呼大家都坐下,“芝儿,扶疏,今儿不理规矩,大家都坐下吃,小翼,你坐这儿。”她一指身边的位置,把苏绵翼拉来坐了。
苏绵翼没有推辞,便也坐下了。饭局吃过半,齐流泠忽然开口,“小翼啊,昨儿晚上蚊虫多么?”
许乐湛持筷的手一顿,果然宴无好宴。苏绵翼没有心机,坦然回道:“我撒了驱蚊粉,没什么蚊虫。”
“哦……”齐流泠点点头,“难怪了,原来连一丝打扰都没有了。”
嗯?苏绵翼听着这话有些奇怪,但却并未就问。一时这话头开了,又放下。许乐湛在旁唇角微勾,很是欣赏苏绵翼这种万事除了医,一切不关己的个性。
齐流泠本以为她会接下去问,谁想她一声不吭,于是,她只好又开口:“小翼,听说昨儿你睡在这儿?”
“卟”
“咳咳,咳咳”
几人听了这话都被呛到,许乐湛拿着筷的手一松,险些掉了。芝儿与扶疏两个正喝着汤,一听这话都被呛在喉里,又是难过又是忍不住想笑。在场只有苏绵翼静静地舀了勺汤,吹了口气,喝下,“是啊。”她答得光明正大。昨晚上的确是聊得晚了些,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着说着,或者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齐流泠大受打击,这小妮子简直接不上茬,倒是把湛儿乐得什么似的。她横了眼靠在床上喘气的许乐湛,不死心地又朝扶疏看去,“扶疏,听说你早上还把水盆给打翻了,可是吓着了?”
“啊……呃,是……是……”扶疏才笑着想应,却接到大少爷投过来极淡的一眼,马上改口,“是奴婢不耐这天热,手里一滑,把盆子打翻的。”
“扶疏姐姐早上原来是吓着了啊?”苏绵翼此时却出乎众人意料地把话接了过去,“那这样吧,姐姐可不可以帮我在这园子里安个住处,随便怎样都行,只要离大少爷近些就好。我好就近照顾。”
“咦?啊……好,好。”扶疏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不太作声的小丫头居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芝儿与扶疏都是又惊又想笑。但另两人却敛去了笑意,变得有些郑重起来。许乐湛与齐流泠都知道,这便是要开始第二步的治疗了,也就是引毒!
齐流泠沉吟了会,“这样吧,小翼,你就住在东二间吧!离湛儿只隔一个花坛子。”
“嗯。”苏绵翼点点头,重又开始专心吃饭。接下去得集中全力去照顾他了……
第八章
八月中秋夜,桂香阵阵,月色清辉,像是浮在幽暗的花香上一漾一漾地涌入人的鼻尖心上。偶尔荡来浮云一痕,却似那闺秀的轻罗小帕,淡淡的遮却了惊艳,只留其迷雾般的朦胧。
“素结幽冷,玉洒人间珠户。”许乐湛望着天边,不自觉地脱口吟咏。
“哼哼,我看是‘闲卧桂影,暗数佳期,金风玉露又经年’吧?”齐流泠笑逗自己的孙子。当年湛儿才十三岁,带着他去看折子戏,里头就有个小生这般唱词。当下就被湛儿叱其‘风花雪月,吟病咏伤,难有佳迹’。后果未高中,却反恼女色误人。湛儿讥诮着便也学他唱了句“自是桃花贪结子,却教人恨五更风”,一时此话流传开去,叫那写戏词儿的编进了折子中,城中男女尽皆传唱,惹得年幼的湛儿有些害羞,直道再不出这风头。
童年往事,提起来也惹人一笑,许乐湛淡淡地泛着笑意,在清月的辉光下,隽雅出尘,直如那水墨画里的君子兰,品洁而志远。纵使他依然缠绵病榻,却仍是让人瞧不出那份病气儿来。
苏绵翼不懂这些吟风弄月,她只是抓了只月饼在手,托着腮帮子看月。这年年月色于她总是孤光自照,冷清得很。在山里的十年,她本无所谓中秋不中秋,只是偶尔见着月光如此明艳,便停下来赏玩了阵子,但看久了亦会生厌,且又会想起故旧的往事来。所以,她总是偶尔瞥了眼,便过去了。倒是没想到山下人这般重视,中秋团圆,连远在陈州的那位二少爷亦不忘家里,不但捎来了好酒,也送来了一盏琉璃灯。
此灯做得极为精巧,灯芯虽照平常一般由底下点,但一经点亮,这灯面上便流光四溢。灯面是由彩笔釉画而成,采自陶瓷之艺,取青瓷之法,成色匀而微呈透明之色,淡淡的轻蓝色泽,其上却愈来愈淡,但亮度却随之增强,灯壁一轮都熔得极薄,光焰明显强了一成,又不知以何等工序,竟让这灯无论转向哪个地方都在此处呈一个明月之形。
记得当时那大少爷捧着灯盏似笑非笑地把玩了会,许久才轻叹一声,“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苏绵翼只觉好看,也凑上前看了会,许乐湛便将灯盏交到她手中,“既喜欢,便送你。”
“那不是送你的么?送我作什么用?”
“我再送你,有何不妥?”不知为何,在她听来,这话明显多了一层逗弄在里面。
她再对这个灯盏看了眼,轻道:“不走夜路,我无用。”话落便去吃月饼了,独留浅笑的许乐湛一个人与其亲人谈话。
她望望月亮,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清米酒。不知为何,竟有些恍惚起来,回想起多年前那个夜晚,也是明月辉映,但她却被爹抱在腿上吃着缠糖。那糖真甜,'奇‘书‘网‘整。理。'提。供'染得她的小手俱是粘粘的甜渍。她拍到爹爹的左袖,那里便映上几个小手印,浅灰的,点点圆圈,很是好玩,于是她便左拍右拍。那时爹爹只管自己喝酒,也并不理会她在做什么。
她曾经一度以为爹爹的酒很好喝,于是一次偷尝了口,却发现实在是苦极了,她不知道爹爹为什么喜欢苦的东西。正如同她一直不明白爹爹为什么老喜欢吟那些句子,什么“清辉照无眠,共道人间惆怅事,不知今夕是何年”,什么“寒光照美酒,入我梦魂来”,她那时不懂,只觉爹爹并不开心。现在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也长大了,但却依然不懂,只是深深记着那种不开心原来叫惆怅。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喝着酒,等她迷迷糊糊地看向四周,人不知不觉都渐渐散去,整个俯园只剩下静静地瞧着她的齐流泠与许乐湛。
唔,她揉揉眼,发觉眼前本只有一颗脑袋的许乐湛变成了两颗脑袋,齐奶奶的更甚,都成了三颗了。
“奶奶,她喝醉了。”轻浅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带着点叹息。
“她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