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0号-断阳春-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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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慨。
这一日,怀风亦是拂晓才回,到房中略略躺一躺便即起来,同父兄一道用过饭,忽地想起女儿巷里有间专卖文房四宝的墨香斋,里头卖的墨都是极好的,既可写字又可入药,便想去看一看,戴好面具后同父亲说一声便出了门,也不带随侍,一人溜溜达达地往城西来。
眼看快到巷口,忽听街上一阵锣鼓之声,又有人声喧哗甚是热闹,不由回头一看,只见打街北来了一大群人,前头几人敲锣打鼓,后面则是上百名仆役,或抱或抬着箱笼之物,件件箱笼上都扎了红绸,堪堪一数,竟有上百件之多,便知定是京中哪家权贵下的聘礼。
这时街上行人本就不少,见了这等热闹之事,人人驻足观看,脸上均是艳羡之色,有好事的便指指点点道:「看看人家南越世子的排场,比正经公侯还大些,前些日子忠定侯家亦是娶媳妇,便远没这般气派。」
又有人道:「听说这位申屠世子在镇北军中立了大功,甚得圣宠,才封了永昌伯,又给指婚,聘的乃是李阁老家第六位孙小姐。据传这位六姑娘是出了名儿的端庄贤淑,李阁老素有清誉,李家又是书香传家,聘礼少了岂不怠慢。」
怀风便站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这才晓得竟是定远下聘,暗忖自己回京后还未曾去找过他,待买齐了墨锭,便脚步一转往申屠府里来。
第一二三章
他今日穿的是件石青色竹布袍子,一身寻常书生打扮,毫不起眼,又不曾带得名帖,往申屠府门前一站,那门房的几个仆役便不肯正眼相看,只推说主子不在,言辞间十分轻慢。
怀风又好气又好笑,暗道:既不许我光明正大进来,难道晚上你们还挡得住我不成。
正转身要走,忽听见一阵蹄声,远远地便见一骑高头大马小跑着过来,马背上坐的正是定远,一身云锦织金的霞红长袍,衬得脸膛也亮堂起来,打扮得极是齐楚,显是出门才回。
怀风便站在巷子中间,瞅见那马快到近前,让也不让,只背着手大咧咧站着。门房的几个仆役急起来,便有一人过来赶他,「快走快走,挡在这里作甚。」
才嚷了两句,便当头挨了一鞭子,只见自家主子腾地从马上跳下来,骂道:「一群瞎了眼的,连小爷的客人也敢轰。」
骂完,回过头来问怀风,「你怎么才来?」
又道:「别同这些奴才一般见识。」
亲亲热热拉住了怀风的手便往门里走。
那几个仆役再不料这书生同主子相熟,也只得暗怪自己眼界低识不得真神,一个个陪着笑过来请罪。
怀风也不恼,微微一笑,同定远道:「他们不识得我,那也没什么。」
两人肩并肩进了门去。
定远这宅子是皇帝所赐,府中仆役也多是赏的,他常年在外,又不曾娶亲,府中事务乏人打理,也没个内院外院之分,径直便将怀风带去了自己书房,一进门便道:「我在家等了你好几天,只不见你上门,今儿个才出去一遭你便来了,若不是回来得早,又要错了过去。」
怀风这几日心思尽放在安王府里,把这旧友早忘到脑后去,若非今日街上看见那一堆聘礼,哪还记得起来,见定远嗔怪,自己也觉不好意思,陪笑道:「这几日事多,忙忘了,今日得了空才得过来。」
拱一拱手,「听闻你要娶亲了,正是一桩大好事,可要同你道喜了。」
说起亲事,定远脸上一红,黑不溜秋的面皮发出光来,嘿嘿笑道:「同喜同喜。」
竟有些傻乎乎的样子。
怀风见了他这般神态,知他定是极欢喜这门亲事的,打趣道:「据说李家小姐极出众的,你小子艳福不浅。」
这时有个丫头端茶进来,听见怀风口气恁般随便,似是同自家主子极熟的,不由多看两眼,眉眼转动行止轻浮,怀风垂下眼不理,端起茶呷了一口,待丫头退下,方轻轻道:「你这府里也该有人管治管治了,李阁老为人谨慎治家极严,他家的小姐定也是极擅理家的,你以中馈相托,府里当不致再似今日这般散漫。」
话音才落,便见定远狠狠点了点头,「李家小姐个个都是出了名儿的贤德能干,这位六姑娘又尤其生得好,要不怎么叫太后挑中了要指给怀舟表哥为妃呢,若不是表哥眼界忒高执意不娶,这等美事哪里轮得到我来。」
得意一笑,「那日太后招了李家小姐进宫,恰巧让我撞见了,我当时便想,也不知谁有福气能娶得这般美人儿,听说是为表哥预备的,还好生难过了几日,不想前日进宫去,听说表哥死活不肯娶亲,我便趁机向皇上讨赏,方才求得了这位六姑娘。」
见了他这副得意样子,怀风本想取笑一番,渐渐地却笑不出来,低低问道:「太后要给哥……他指婚?」
定远天生便是没心没肺之人,又在欢喜中,哪里看得出怀风异样,道:「是啊,表哥去年便过了而立,早该娶亲了,只不过这些年国事繁忙,这才耽搁了,这次得胜回来,太后便张罗着为他选妃,除了李家小姐,御史沈景平家的小姐,荣国公府的小姐,还有长乐伯府的小姐皆在备选之列,各个都是京中有名的闺秀,奈何表哥一个也没看上,统统回绝了去,据说安王府太妃都给气病了,太后也不大高兴呢。」
怀风又是欢喜又是酸涩,心口一阵憋闷,便似块大石压在上头,气息也不顺畅起来,又与定远闲聊了会子,却总是心不在焉答非所问,饶是定远心肠粗疏,也渐渐看出些不对来,问他:「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事?」
怀风一愣,旋即挤出一抹笑,「我突地省起有件要紧事没办,怕是在你这儿呆不得了,说不得只好改日再来找你。」
定远极是失望,眉头一皱,「什么事这般要紧,吃过了饭再去不成吗?」
但见怀风一副十分抱憾的神态,也不好多留,只得道:「我婚期便在下月,你若还在京里,可一定要来。」
怀风一愕,「你今日才行下聘,下月便要婚娶吗?」
定远挠挠头,呵呵笑道:「夜长梦多,这般美人儿还是早些娶回家里的好,我方才便是去李家商量婚期,磨了半晌,李阁老总算是应了。」
怀风清楚他脾性,晓得他是个急性子,喜欢上什么东西,定是要一早攥在手里才得安心,了然一笑,告辞出了门去。
自申屠府里出来,怀风便往安王府方向行去,转过几条街,王府巷口已遥遥在望,只见门口停着几辆马车,当中一辆车雕漆画壁,檐上挂了绣带璎珞等物,一看便是权贵之家的闺阁小姐出行所用,马车在门口停了一会儿,便见大门一开,出来几个穿金戴银的丫头仆妇,怀风瞥一眼几人装束,已知是府中一二等的大丫头,几人引着那马车从一旁角门驶了进去。
怀风脚步一顿,便在巷口站住了,呆呆立了半晌,也不见那马车出来,心里只觉翻江倒海地一阵难受,紧紧捏了捏拳头,掉头便走。
入夜时分,天上掉下了几点雨滴,起初还细细的,慢慢就大了起来,打在窗上噼里啪啦的,听得人一阵心烦意乱。
怀舟连晚饭也是在房中用的,直等到酉时,见那雨一时不停,越发烦躁,时不时瞅一眼窗外,凝神倾听外面动静,只怕雨势太大,怀风或淋湿了去,或便不来了,一忽儿担心一忽儿郁郁,如此等到亥时,那雨竟渐渐小了去,又过片刻,便只剩下淅淅沥沥的,怀舟眉眼方得舒展,推开窗子,嗅着窗外氤氲清润的一片湿气,胸中一阵清爽。
烛光照到院中几年前栽下的一棵桃树,叶片青翠,枝桠间已结出大大小小的桃子,因还未到时候,都还泛着青,只得一颗上面带了抹粉色,瞅着似快熟了,却还没半个巴掌大小。
怀舟走到院中摘下,进屋后用水洗干净摆在了桌上。
待外面传来三声更鼓,便听窗子吱呀一声,露出怀风半截身子来。
怀舟含笑便要叫他进来,眼一瞥,却见怀风眉眼头发均给打了个精湿,身上也湿漉漉的,仿似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只落汤鸡,那笑容便拧了,皱眉去拉他,「怎么也不晓得雨停了再过来?」
怀风任他扶着越进了屋里,一声不吭,怀舟起初还不在意,只忙着帮他换上干净衣裳,又去找巾子擦拭水渍,待揉干了头发,见怀风只是安安静静坐在桌前,魂不守舍的,连面前那只桃子似也不曾看见,浑没了前几日那股子活泛,便觉出不对来,从身后托起他脸颊望着自己,「怎么蔫蔫的,可是心里不痛快?」
怀风将头仰着倚在他怀里,静静靠了片刻,轻轻问道:「哥哥,你什么时候娶亲?」
饶是他百般压抑,双眸中亦禁不住露出些恐惧。
怀舟吃了一惊,不明他怎的突然问起这个,心思一转,不答反问,「你盼着我娶亲吗?」
怀风鼻头一酸,坐直了身子,片刻后回过头来,笑一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哥哥若是娶了嫂子,便能给我添几个小侄儿侄女,自然是好的。」
怀舟盯着那笑容半晌,一言不发,那般目光下,怀风终于再笑不出来,抿紧嘴唇,好一会儿,低低道:「你有了嫂子,便不能再似这般疼我了。」
语声中又是委屈又是酸涩。
怀舟心中一动,想到这些年来均是自己吃醋拈酸,今日才得见他也醋了一回,眼角眉梢霎时带出几丝笑意,有心想逗逗怀风,但见他一副强作镇定的神态,登时又不忍了,半蹲下来,温温柔柔地搂住他,「你不喜欢,我便不娶。」
怀风想笑,可又笑不出来,一双手攥得紧紧,「你不娶妻,太后和皇上那里都说不过去。」
实则最不依不饶之人当是安王府太妃,可怀风憎恶于她,便提也不提。
「我几日前已和太后同皇上说了,这辈子不作婚娶,若硬要逼我,我便弃了这王爵浪迹江湖去。」
怀风犹自不敢相信,迟疑道:「诞育子嗣乃是大事,他们怎会容你任意妄为,便是皇上拗不过你,太后也是不能答应的。」
怀舟轻轻一笑,「这你可说错了,太后城府非你我能及,她面上虽不答应,背地里早松口气也不一定。」
见怀风愈加迷糊,便细细解释给他听,「我现下身居高位,那是因父亲与先皇同胞双生,与今上又是同一外祖,亲得不能再亲,却又无篡权之虞,这才能不受猜忌手握重兵,父子两代皆得恩宠。若我娶妻,诞下的子嗣生得平庸还好,皇上自可将军权收归掌中,若生得精明强干,我死后,这军权便一时不好收回,偏这安王府第三代子嗣与储君却已隔了一层,不用说不过去,用了却再不似今日这般放心,天长日久,总是祸患,便是我带兵久了,恐皇上也不能全无防备。太后思虑极远,又怎想不到这些,眼下见我不肯娶妻,虽则不悦,却断不至逼我,只怕还是随我意的多些。待我死后,这安王府也随之无存,她才得放心。」
第一二四章
这些话尽是诛心之言,怀风听了,陡然一惊,细加揣摩,却知怀舟说的尽是至理,这才真正信了他不娶的话,但想起今日见着的那辆马车,仍是忍不住问道:「那今日进府来的小姐又是谁?」
今日府中来的外客便只有褚太妃的侄女褚馨兰,怀舟一听便知他问的是谁,暗暗纳罕他怎么看见了去,想起今日母亲硬拉自己与这位表妹一起吃茶,心中一阵不悦,但见怀风蹙眉望着自己,显是吃味吃得厉害,那不悦霎时便烟消云散,笑眯眯回道:「那是我外祖家表妹,过府来拜望姑母,浑没相干的一个人。」
停一停,笑着看住了怀风,「我谁也不娶,你只管把心放到肚里去。」
那笑容里满是促狭,直笑得怀风浑身不自在,好似自己一颗心□裸摊开在他眼皮底下,又是难堪又是臊得慌,索性抿紧了嘴不出声了。
怀舟乐够了,拉着他躺到床上,这才省起来问:「怎的突然想起来问这件事?」
怀风得了颗定心丸,此刻神情都松弛下来,一五一十道:「定远说太后给你指婚来的。」
说着忍不住又酸了一把,瞥着怀舟,「听说那些个闺秀都是极好的。」
怀舟这才晓得因何有了今日这一出,只将定远那个碎嘴的在心里又抽了一顿鞭子,亲了亲怀风面颊,道:「再好也比不上你。」
见哄得怀风双眸晶亮,又忍不住揶揄,「我记得你只喜欢桃子,何时也喜欢吃起醋了。」
不待怀风瞪圆眼睛辩驳,头一低,吻住了那双口唇。
御花园中,草木葳蕤莺啼百转,一池芙蕖绽开花苞,一朵朵淡粉挺立在碧绿荷叶之间,正是一派明媚之色。
池畔凉亭之中,石桌上摆了张棋盘,黑白之局正杀得难解难分,当今圣上雍怀乾一身常服坐在桌旁,观棋半晌,落下一子,道:「你这是铁了心不愿婚娶了?」
亭中只得六宫内侍总管秦元凤伺候着,一众宫女太监都站得远远的,怀舟便也不避讳,直言道:「皇上当知微臣心意,何须再问?」
语声轻淡,却无丝毫转圜余地。
怀乾自是晓得这堂弟性情,见他自称「微臣」,已有不耐之意,只得苦笑,「你说你有意中人,非她不立正室,那也罢了,只是子嗣要紧,正妻之位空悬,纳两名侧妃也是好的,这朝野上下,多少有闺女的人家都盯着安王府中主母之位,你身边若一个女人也无,未免也太说不过去。」
怀舟不为所动,拈一枚白子落入棋盘,将块黑棋死死困住,这才冷冷一笑,「我既不能娶他,还要子嗣做甚。再者说,这宗室子弟还少吗,难道便缺我这一个。皇上若真担心,日后从皇子中择一个聪明伶俐的过继与我也就是了。」
怀乾见劝他不动,无奈一叹之下,于他那心上人着实好奇到了十分,可这些时日里问了数次问不出来,只听怀舟隐晦说起两人乃有缘无份,知道再问也是枉然,只得作罢,转而道:「姨母方才又进宫来朕面前哭诉,求朕下旨将馨兰许你,朕是不敢替你答应的,让皇后好说歹说方劝了她走,姨母便又去了太后宫中,不求到太后懿旨怕是不肯甘休。」
提起褚太妃,怀乾亦是头疼,看清棋势,愈加苦笑,怀舟却于他面色视而不见,道:「那便请皇上到太后处为臣美言几句,莫要迫得臣抗旨不遵。」
眼见再无胜算,怀乾索性搅乱棋局,「朕也知馨兰那丫头入不得你眼,太后恐怕亦不看好这桩婚事,不然何用迟迟不允。」
站起身来,道:「罢罢,也不用你再来催,朕这便往太后宫中走一趟,好歹劝姨母死了这心,总不能因婚娶之事迫得你弃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