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0号-断阳春-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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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禁心下一紧,又不敢回身去看,便只得合了眼假寐,鼻息匀净下一动不动,好似当真睡熟了般。
身后,阴寒生凝望着眼前背影,目光变幻莫测,不甘、无奈、痛楚、迷茫……种种心绪不一而足,末了,统统化作一声叹息,幽长低徊。
两人各有心思,这一夜着实不得好睡,好在二人内力深厚,一夜不眠也不是甚大不了的事,翌日早起仍是精神奕奕,看不出丝毫异状。
阴七弦打量侄子几眼,见寒生神色如常,想是昨夜那通教训已听了进去,怒气一消,仍旧和颜悦色起来,叮嘱了二人几句,自去主屋给大师兄请安。
怀风情知堂兄心绪不佳,虽觉就此溜走有些不大厚道,但想了又想,仍是去与哥舒仲离诊脉煎药,跟着父亲一道去了主屋,完事后亦不敢回屋,向二师兄单景春问明了瞻竹洞所在,一头扎进了藏书洞中。
这瞻竹洞原是个极大的天然溶洞,经过一番修葺规整,俨然是个绝佳的藏书之处,偌大洞穴中上百书架排排耸立,几有一人来高,所藏书籍无不分门别类码放整齐。为防走水烧坏藏书,洞中并无火烛,只在洞壁和书架各处嵌了一块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幽暗中竟能发出荧荧冷光,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借着一点幽光,已足可看清书上字迹。
怀风见多识广,可也认不出这是什么石头,看花纹材质倒似夜明珠般,可石块大小不一,又远无夜明珠那等圆润。
怀风一心想看一看那卡马特拉苏经是什么模样,于这石头虽然好奇,倒也没有深究的意趣,只摸了一把便即丢到脑后,一门心思找那经书。
这藏书洞几有三四十丈方圆,书架密布,光各派武功秘籍便装了足有一半,怀风自洞口那一只书架寻起,翻检了一个上午,也未寻到那卡马苏特拉经,不由暗忖:莫不是年代久远,当真如父亲所料般早已损毁?
正想着,洞中进来一人,正是第一天接他们入谷的乔青鱼,腋下夹着两本拳谱,似是来还,见怀风蹲在地上一本本翻那架子最底下一层,站住脚问道:「阴师弟找什么?」
「乔师兄,」怀风找了这半天已有些眼花,眯着眼看清是谁,笑一笑,「父亲说这里有一部经书名叫卡马苏特拉,里头所载功夫极是精妙,小弟心痒难耐,极想瞧上一瞧,只是找了这许久也没找到,乔师兄可见过这部书没有?」
「卡马……什么?」
乔青鱼少时中过秀才,乃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拜师后更是这瞻竹洞的常客,洞中藏书没看过全数也翻过八成,就是没听过这样一个名字,回忆了好一会儿,始终无甚印象,困惑道:「这经书名字恁的古怪,我若见过,定当记得,只是这谷中所录各式武功秘籍我均看过,却无论如何不记得有这样一本书,师弟莫不是记错了名字?」
怀风一怔,摇摇头,「父亲于此书十分喜爱,想来不会记错才是。」
「既这样,那许是丢了,又或者哪个师兄弟拿走去看没有归还也未可知。」
乔青鱼微觉歉然,「可惜怀舟师弟不在这里,他才是博览群书之人,这洞中每一部书均了若指掌,若是他在,十有八九便晓得了。」
这名字落进怀风耳中,便如一支竹签往心尖上扎了一下,不说疼出血来,却也瑟缩成一团阵阵抽搐,脸色不由自主便是一僵。
这里光线暗淡,怀风又低下头去,乔青鱼看不清他神情,只当他为找不到书苦恼,他于这俊秀斯文的小师弟颇多好感,好心劝道:「这洞里藏书甚多,许多武学秘籍均是各派不传之秘,各有独到之处,阴师弟何苦念念不忘这一本,看些别的也是一样。」
「我晓得了,多谢乔师兄。」
乔青鱼放下书出去,怀风一时不愿动弹,站在书架之间为望着满洞藏书出神。
他自是晓得怀舟在此学艺,可于其中详情却一概不知,偶尔问起,怀舟亦是三言两语带过。这两日亲眼见过,方知谷中虽不致清苦如斯,可比之王府却不啻天上地下,想哥哥小小年纪便孤身在外,母亲被囚父亲厌弃,身边并无一人能照看爱护,旁人眼不见处也不知他吃了多少苦头,方练得今日一身本领,自己这西贝货却日日锦衣玉食,一念及此,登时心头作痛,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自从吃了怀风开出的汤剂,哥舒仲离病势稳定,人人明知他时日不久,可接连几日见他饮□神都有了起色,竟似有所好转,心中都不由暗存希冀,均觉怀风妙手回春,或能就此医好也不一定,一时间谷中上下人人一片喜色,待怀风也是亲热非常。
不几日已是除夕,一大早,哥舒仲离整装坐在厅中,当众指了云澄心继任其位,一众弟子早知尊长心意,毫不惊奇,纷纷向云澄心恭贺,神兵谷主更迭一事就此尘埃落定。
当晚,宴客厅里摆了满满两桌年饭出来,一众弟子整整齐齐立在厅中向三位长辈拜年行礼,稍后便纷纷落座。
这几日间,阴寒生有意探究各人底细,与众师兄弟均想方设法比试了一番,除却云澄心照料师父无暇应战,便只败给了大师兄韩啸,余下或不敌于他,或勉强打个平手。好在他言辞便给,打架中不忘结交,也无人因输赢与他交恶,倒都心存佩服,这一晚酒席上便有不少师兄弟与他敬酒。
阴寒生本就因成亲一事郁郁不欢,这一下借酒消愁,竟是来者不拒酒到杯干,饶是他千杯之量,不到席终,也已醉得不辨南北,身子一歪,滚到了桌子底下。
侄儿于长辈面前如此失态,阴七弦登时眸光一沉,欧百龄是好酒之人,见状却大为称赏,拉着阴七弦赞道:「酒品如人品,寒生贤侄真正是豪迈爽快的性子,与我家三丫头倒挺是般配。」
赞得阴七弦又好气又好笑,倒也不好发作。
哥舒仲离受不住久坐,用过饭不久便去歇下,余下众人撤了酒席后聚在一起,或高谈阔论或吃茶嗑瓜子,守夜到翌晨天色微曦,这才一个个回屋睡去。
阴寒生大嘴之下翌日晌午才得清醒,张眼后头疼欲裂,只抱着脑袋哎呦呼痛。
阴七弦余怒未消,冷冷一哼,「怎么不再多喝些,醉死了倒也省事。」
怀风一早煎好醒酒汤,这时给他灌下去,亦忍不住道:「大哥昨晚喝得忒过了些。」
阴寒生一声不敢吭,待酒劲过了,讪讪到叔父跟前请罪。
阴七弦正眼也不看他,晾了好一会儿,斥道:「去把你衣裳换了,收拾个人样儿出来再给我跪着。」
阴寒生昨夜醉得深沉不曾更衣,睡了一宿,衣裳皱成一团不说,现下闻着兀自满是酒气,赶忙去换了,又洗漱干净,正要跪下,乔青鱼忽地敲门请见,身后还带了个人进来,一身玄色劲装,正是护送阴七弦一行的内堂弟子中一名香主,叫做李斌的。
「四师叔,这位李兄弟说有要务禀报,晚辈便带了他过来。」
乔青鱼道明原委便先行告退,待他走了,阴七弦瞟一眼手下,淡淡道:「出了什么事,这般慌张?」
李斌单膝跪下禀道:「冀州分坛来报,朝廷大肆清剿厉冤阁,设在京城的两处堂口尽数被抄,堂中弟子无一活口,据传朝廷已发出暗谕,责令各州府缉拿我门下弟子,一律格杀勿论,冀州官府最先得讯,已下令全境搜捕,冀州分坛坛主陈炳昶已率众弟子弃坛潜藏各处……」
话未说完,怀风、寒生齐齐变了脸色。
第八十九章
阴七弦久经风雨,眉头也不抬一下,「可知是为了什么?」
李斌偷觑一眼阴寒生,低下头去,「冀州分坛并未探明,但据揣测,似是因太子曾遭刺杀,疑与厉冤阁有关,因此下令刑部彻查。」
「不对,」阴七弦放下手中茶盏,目光幽暗,「太子被刺一事距今过去将近一年,若要追查早该动手,何故拖延至今?」
阴寒生面色本因宿醉略显苍白,这时更添一点青灰,口唇动了动,正欲说话,已听怀风道:「先前太子只知广阳王对他不利,未必晓得这其中有厉冤阁一份手脚,如今广阳王心腹魏长清落在太子手上,想必从他口中得知厉冤阁接了这样一份买卖,是以现在才行发难。」
这一条缘由倒很是说得过去,阴七弦微微点了点头,看向阴寒生,「你大师伯时日无多,我是走不开的,你自去处置罢,有甚动静随时报与我知。」
「二叔放心。」
阴寒生再不耽搁,当即出谷。
到了谷外,已有两名内堂弟子牵马候着,阴寒生不急上马,先看一眼李斌,「除了方才那些,可还有别的消息吗?」
李斌从怀中摸出一只蜡丸,「沈堂主嘱属下将此物交与少主亲启。」
阴寒生接过蜡丸捏碎,从中抽出一方薄绢,读完上面字迹,已是面沉如水。
「雍怀舟……」
李斌三人等候少顷,只听主子喃喃念出三字,随后便见阴寒生双掌将薄绢一搓,一方绢帕霎时化作片片碎帛,随风一吹,飘飘洒洒不见了踪影。片刻后阴寒生跃上马背,三人追随身后,扬鞭而去。
阴寒生离谷之后首先便到桐城分坛,当日数十只信鸽飞往四面八方,不出三日,各地堂口皆已有所防范。
厉冤阁创立至今,暗杀朝廷命官不知凡几,便连刺杀皇帝亦不止一次,间中或有门人被擒堂口被抄,但总坛却一直屹立不动,每每率一众门人化险为夷,数十年下来早已历练出一套行之有效的规避之法。
这次太子震怒,皇帝钦旨,下令各州府彻查,虽说雷霆之声甚大,但砸在厉冤阁身上的雨点却照旧没有多少,除了京城里两个显眼些的堂口被灭,余下分坛便再无多少损失,各州府要么压根儿不知辖下有这么一窝钦命要犯,要么领兵围剿之时已人去屋空。过了七八日,各地分坛呈上来的已均是平安消息,阴寒生却不敢掉以轻心,自桐城一路快马返回总坛坐镇。
至于神兵谷中,阴七弦接了几封信后便不再担心,每日里只气定神闲同师兄谈天说地。
未几日已是正月十五,因是上元佳节,谷中饭桌上摆的便是一碗碗汤圆,哥舒仲离这两日病势突地恶化,连床也不能起了,由徒弟喂着吃了两口,将阴七弦与欧百龄唤到跟前,「年也过完了,你们也盘桓了这许多日子,这就各自回去了罢。」
欧百龄一愕,「师兄……」
话未说完,哥舒仲离已摆了摆手,「我知道你俩的心思,是要陪我过完这段日子,只不过我这条命还得拖上一时半会儿,你们在这里守着也帮不上什么忙,白白看着我一日不如一日,你们难受不说,我也不自在。如今我该做的事均已做完,再没什么挂心的,活一日便赚得一日,若哪天睡着了再没起来,自有徒弟操持,也不用你俩操心,你们听了信儿,给我上柱香就是了,却不必非要守在灵前哭哭啼啼效那等小儿女态。」
他此时病骨支离,语声徐软无力,但说到最后,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豪迈之态,乃是堪破生死的洒脱不羁淡泊宁定。
欧百龄登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阴七弦亦觉眼眶一阵酸涩。
他与这位大师兄情谊非比寻常,最是明白哥舒仲离心思,想大师兄英雄一世,老来却缠绵病榻,生死之际挣扎之姿痛楚之态自是不愿让师弟们瞅见,是以谷中事物一了便即赶人。
阴七弦心下明白,虽伤心难过,却不愿拗了大师兄心愿,便也不劝,只淡淡一笑,「大师哥这是嫌我和二师兄带来的人多,坏了谷中清净,终于忍不住赶人了。」
停一停,将哥舒仲离已浮肿的一只手轻轻握住,「我晓得大师哥喜静,我不吵你,这便走人,只是怀风贪恋这谷中的瞻竹洞,大师哥看在我面上,再容他住上几日罢。」
这却是要儿子替自己侍奉了。
哥舒仲离笑微微看着小师弟,轻轻点一点头,「好啊。」
他说了这许多话,已觉疲累,阴七弦与欧百龄不敢多待,嘱咐云澄心好生看顾,两人便退了出来。
站在门口,欧百龄仍有些犹豫,「咱们这便走吗?」
阴七弦心神已不在此处,望着远山上一片苍柏翠竹,悠然忆起在这谷中的一幕幕过往,良久,轻轻道:「大师哥不愿咱们看他死前的样子,何必违他心意,让他难过。」
头也不回地去了。
翌日,欧百龄率一众弟子整装待发,厉冤阁车马亦候在谷外。
阴七弦看一看儿子,「我在桐城分坛等你。」
与欧百龄拱手一笑,登车而去。
旋即数匹座骑扬蹄嘶鸣。载着欧百龄一行,亦消失不见。
阴七弦与欧百龄这一走,谷中霎时少了一半人,登时清静不少,待得天一入夜,越发凄静冷清。
哥舒仲离的徒弟中除苏同之外,余下几个尽是稳成持重之辈,话也不多,怀风用过饭后略与师兄们坐坐便回了屋,看起从瞻竹洞中找来的养蛊之术,越看越是兴味,不知不觉将一部书翻完,眼睛困涩不堪,再一看桌上,一根红烛已去了多半截,估摸着已是子时,赶忙睡下。
他困倦之极,才一躺下便即睡熟,到了后半夜,梦中依稀听见窗外一阵马蹄声,紧接着有人低语,「师兄师弟」地一阵叫,似是谷中来了客人,不多时又复寂静。
怀风睡得沉了,眼也懒得睁,脑海中迷迷糊糊想着什么客人这样晚了还来拜访?念头一转即逝,便又陷入沉沉梦中。
翌日醒来,天已大亮,怀风一张眼便叫糟糕,再躺下去怕误了给大师伯行针请脉,忙匆匆起了床提着药箱往主屋来。
还未进屋,便见云澄心打里头出来,见了他道:「师父已醒了,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师弟自己进去罢。」
两人相处一月,熟不拘礼,怀风便也不客套,径直进了主屋。
走到内室门口向里一望,便见哥舒仲离半坐着正同一人说话,那人跪在床前,身子挺得笔直,看不见面容,但那身形熟悉之极,怀风一见之下立时呆住,手中药箱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下。
这一声惊动了屋内,跪着的那人转过头来看见怀风,面上神色丝毫未变,只是一张脸苍白中隐隐透出一点微青,略显憔悴,并不比怀风的惊慌失措好上多少。
哥舒仲离看见怀风,微笑道:「进来罢,这是我六徒儿雍怀舟,不是外人。」
又冲怀舟道:「这就是你四师叔家的怀风师弟,多亏他的针药,咱师徒俩还能见上一面。」
两人两两相望,均有些愣神,让哥舒仲离这一句惊醒,一个蹲下去拾掇摔开的箱子,一个走过来帮忙。
怀风手忙脚乱将掉出来的药瓶脉枕归拢起来,见怀舟捡起针包递过来,更是慌乱不堪,待都收拾好了,才晓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