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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锁心玉-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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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么,你兄弟叫什么名字?”

愿生不假思索,“宛容玉帛。”

“璇玑锦图书绣坊,宛容家?”秦倦低低地道,“那么,你也姓宛容?宛容家读书习武都是一绝,家传绣坊绣品无双,如此赫赫家世,你为什么说你自己没有姓?”他的声音低柔幽冷,肖飞一听便知,那是秦倦必定自愿生的话中发现了什么。

愿生为之语塞,呆了一呆,“我……我与我兄弟并非……并非同姓。”他这样强辩显然牵强,但秦倦似笑非笑,并不反驳。

“你兄弟死了,你却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肖飞冷笑。

愿生眉头皱了起来,显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求助地看着秦倦。

“那是因为死亡来得太突然了,是不是?”秦倦慢慢地道。愿生点了点头,突然又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来从头说一遍好了。”秦倦轻敲着茶几,漂亮的乌眸若有所思,“你兄弟死了,你想知道他怎么死的。但你又知道他身上有两处刀伤,你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他会被人所杀,还是他身上这两处刀伤是如何来的?”

愿生如笑的眼神掠过一丝黯然,“都是。”

“其二,你出身宛容家,却不肯借助家中长辈来追查真相,求助千凰楼显然心有苦衷,除非,你并不希望见你家中长辈。”秦倦淡淡地道,“你兄弟死了,你并无悲伤之色,与理不合。你既是活生生的,为何不能自行追查,又为何不能自己把死者的真相告诉那位女子?除非,你不能见那位女子。”秦倦凝视着愿生,“我只有一个解释。”他一字一句地道,“你,就是你兄弟。”

肖飞吃了一惊,秦倦在说什么?这个所谓“兄弟”已经死了,而这个“愿生”却是活的,他病糊涂了么?

愿生目不转睛地看着秦倦,良久良久,他露出一个笑容,那笑是温柔无奈的,“我本希望七公子是聪明的,却不知道,七公子是太聪明了。”

肖飞震惊地看着他,“你是人是鬼?”

“我不是人,也不是鬼。”愿生笑得无奈,“我只是一个怨灵,因为心愿未了,怨恨未消,所以还不能化为鬼,不能入地狱,不能离开。”他的笑依旧温柔而带着他天生柔软的气息,这样的一个人,姑且仍算他是人好了,说带着怎么样的怨恨,是如何难以令人接受啊!

“原来不是愿生,而是怨生。”肖飞摇了摇头。他没有说下去,是怎么样强烈的怨恨,才能使一个人死之后不愿也不能离去的灵魂硬生生留在世上,有形有体,宛若活人?怎么样的怨恨?怎么样的怨恨啊!

“不,”秦倦慢慢地道:“愿生,是因为你不愿死。怨生,是因为爱在!你有一个深爱的女子,因为你爱得深,所以怨得深。怨的目的并不是恨,而是不甘忘却了爱。”他看着愿生。“因为如果不怨,你便不能留在这人世,你想留在这人世,不是因为你想复仇,不是因为你怨恨凶手,而是不甘心忘却了爱。愿生也好,怨生也好,你能留在这里,不是因为你有太强烈的恨,而是你有太强烈的爱。”他目光犀利,看着愿生,“我说的对不对?”

愿生仍带着他温柔而无奈的笑,“我说过,七公子是太聪明了。”

“那个女子……”秦倦缓缓地道,“仍不知道你出了事?”

“宛容家书香门第,虽然习武,却不涉江湖。家中出了人命,未查清楚之前,是不会张扬的。又何况他们……他们并不知道我和她……”愿生叹了一声,“宛容家读书成痴,若以他们来查,是万万没有结果的。我不愿死,真的不愿死,所以……”

“所以生灵化怨灵,要留在这世上?”秦倦轻吁了一口气,喃喃自语,“你不愿死,你不愿死……”他自己伤病缠绵,若非有一股“我不愿死”的心愿在支持着他,只怕也早已身化异鬼。愿生的心情他很清楚。但是,如何追查?如何追查?千凰楼并非官府,他自己病骨支离,要他去查案,那是万万不能。

“千凰楼不能介入这件事。”肖飞突然冷冷地道。

愿生吃惊地看着秦倦。

“不错,”秦倦点头,“千凰楼不能介入这件事,它并非江湖帮派,又非朝庭官府,一旦介入,必然陷入种种利害恩怨中纠缠不清,后患无穷。”他以手扶额,轻轻点了点额角,“千凰楼不能明着帮你,只可暗中给予你少许帮助,怨灵的身份我们会为你保密。”秦倦抬起头来看他,“我没有避事而逃的意思,这件事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为何会为人所杀,又如何告知你心爱的女子,与其我们劳师动众,不如你自己去查。你已死过了一次,要伤害你并不是容易的事,你既然可以凭借心愿而留在世上,你就必定可以凭借心愿去查清这件事,你有能力可以创造奇迹,只是,你不够自信而已。”

愿生定定地看着秦倦。

秦倦的目光幽幽柔柔,深湛而有安定的平静。

良久,愿生温柔地笑了,“我知道这九个字一定很俗,但我还是要说,七公子果然是七公子。”

秦倦只是笑笑。

而愿生却渐渐地淡去了,直至无影无痕。

“怨灵?”肖飞仍是不信似的看着他消失的地方,“想不到世上真有这种东西。”

秦倦慵懒地偎着椅子,“世生万物,神神鬼鬼尽在其中,你既信了世上有人,又何必计较是否有鬼?若生平无愧天地,神鬼又奈你何?更何况,我并没有看出神鬼与人有什么不同之处。”

肖飞不答。他知道秦倦意有所指,“神”指的是数世之前为神身的柳折眉;而鬼指的自是托名愿生的宛若玉帛。神鬼人真是了无差别,一般的为这世界痴痴我我,颠颠倒倒。耍笑谁痴愚呢?聪明未必幸达,愚浊未必寂寞,既然人世未必出世苦,那又何妨恩恩怨怨爱它一场?人心,神心,鬼心,一般苦过莲心十分,但又为了什么甘愿呢?

藤萍——》锁心玉——》愿同生

藤萍

愿同生

孤雁山庄。

杜甫有一首《孤雁》诗:“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孤雁之凄清寂寞,是孤雁山庄取名“孤雁”的本意。

由此名,便知道住的是位很缠绵的女子,而且雅擅诗词。

山庄之外碧草青青,修竹森森,一派的冷冷清清。门口一副门联,“绿绮琴弹《白雪引》,乌丝绢勒《黄庭经》。”很显得主人风流婉转,六艺皆通,而且博才。这是畅当《题沈人斋》里的句子,知者甚少,主人以它为联,很有自得多才之意。

有人在幽幽地念些什么,随风深深浅浅,远远近近地飘忽。

那是一个很磁柔的女音,只听她低吟的是:“燕赵多佳丽,白日照红妆。荡子十年别,罗衣双带长。春楼怨难守,玉阶空自伤……”她的声音很动听,吟得很动情,听来也格外动人。

屋檐上一团白影正怔怔地听着。那是一个微微有些艨胧发光的东西蜷成了一团,仔细看才隐约看出那是个温柔笑意的白衣人,他是愿生。

她吟的是刘孝绰的《古意送沈宏》,仍是那样冷僻的诗,但是诗很缠绵。尤听到她吟到“故居犹可念,故人安可忘?相思昏望绝,宿昔梦容光。魂交忽在御,转侧定他乡。徒然顾枕席,谁与同衣裳?”愿生全身一颤。

他很想哭,但是他没有泪。他的泪已随他的身体同朽,他只是一个怨灵,欲哭,无泪。如何要他面对昔日的心爱女子,然后告诉她,他早已死了,面前的他只是个连鬼都不如的东西?他怎么说得出口?怎么说得出口?

他已经来了,却不敢下去见她,害怕她惊惶不信的眼眸,更害怕因为她的惶恐而承认自己早已死得彻彻底底的事实,怕她不会再像现在一般思念他,怕……他甚至不敢偷偷地看她一眼,只敢坐在这里听。

但她的下一句却几乎让他全身冰冷,几至魂飞魄散,消失于人间。她吟完了诗,下一句轻轻一叹,“他既已被你害死。你又何必斤斤计较我想是不想着他?”

屋中低低地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绣女,宛容玉帛虽然已经被我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但他宛容家世代相传的璇玑图我还没有得手。何况我要他死,一半也是为了你。他若不死,我看你迟早动了心,你是我的女人。”

那女子声音一样的优雅动人,“我是你的女人,我可从来没有忘记。背诗背词骗骗宛容玉帛那个傻瓜,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明白?你怕什么?”

男子嘿嘿冷笑,“你的话也信得?你根本只是个骗死人不赔命的狐媚子,宛容玉帛当你是仙是神,我可不是那个书呆子,少给我作这副嘴脸!”

女子轻轻笑了几声,笑声娇柔婉转,如一匹黄纱轻轻落下三两朵小黄花,“你又这么了解我?”

愿生呆呆地听着,不相信屋下这个又娇又媚的女人,便是昔日优雅怡人的“无射”,原来她叫作“绣女”,而不是“无射”。对他来说,她害得他身化异鬼,要谋夺他家传古物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竟然骗他骗得这样狠毒,他凭借存在的那一种太强烈的爱竟是假的!这让他如何是好?心中的情绪强烈得超越了愤怒,也超越了怨恨、不甘等等种种,而达到了一种近乎麻木的境界。

在一刹那间他心里什么也没想,一片空白,空白之后,仍是接踵而至的空白、空白、空白。

※※※※※※※※※※※※※※※※※※※※

时近黄昏,一个男子终于走出孤雁山庄,疾快地消失在草木深处。

书房之内。自窗口望去,房中灯光黯淡,一个身形婀娜高挑的黄衫女子正自着手整理书架上的书籍,背对着窗口。只见她云臀高挽,乌黑柔亮,不着首饰,不施脂粉,看起来颇为干净古雅,便像书中走下的古装仕女。

刚刚放好了一叠书,她忽有所觉,蓦然转过身来,看着窗户。她转得这样疾,以至于手上仍拿着一本书,挡在胸前。

屋内多了一个人影,微微朦胧发光的白色衣裳,一张温柔而黯然的脸在黯淡的书房之内分外的明显。

古臀黄衫女子退了一步,“啪”的一声,手中的书卷跌落在地上。很奇怪的,她并没有尖叫,也没有惊恐,只是眸子里掠过一层惊惶,随即宁定。她回过身来,便可以看见她的容貌。她眉淡睫长,古雅风流,活生生一个纤细婉转的书卷女子。

但她刚才的柔媚轻笑愿生并没有忘记。

“玉帛?”黄衫女子试探地叫了一声。

宛容玉帛微笑了一下,但那笑中已没有他笑意灿烂的温柔,“我想了很久,不知道是不是还该见你。”他摇了摇头,“我想问清楚,为什么骗我?”

黄衫女子目中的神色在瞬息之间变换了几次,她没有回答,却反问:“你是……你已死了,是不是?”

“是。”宛容玉帛没什么神情,淡淡地道,“我不是恶鬼,却是怨灵。你不必怕,我早已死了。你……你们没有出一点差错。”他生性温柔,这几句已是他所会说的最痛心最讽刺的话了。

黄衫女子脸上掠过一阵苍白,她颓然坐倒在椅上,“玉帛,我不是存心骗你……”

她的声音优雅动人,凄婉之情楚楚可见,但宛容玉帛只是笑笑。学着她的语气,“背诗背词骗骗宛容玉帛那个傻瓜,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我还不明白?”

“那是……那是……”黄衫女子低声道,“我骗他的。”

“你骗谁都不再关我宛容玉帛的事,我已经死了,你莫想骗了活人,还要骗了怨鬼。”宛容玉帛神色依旧温柔,那样无心无意的飘忽的温柔,没有恨,也没有爱,“我本想问清楚,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但看来我不必问,因为我已不信你。”他一字一字地道,“我告诉你,十六国苏蕙的璇玑图并不在宛容家,你便是害死宛容家满门六十三口,也是拿它不到的。”

黄衫女子神情木然,仿佛并不关心。

“它在千凰楼娥眉院,有本事,你骗倒千凰楼七公子,看他是不是肯把璇玑图双手奉上。”宛容玉帛既温柔又讥讽地说完,转身欲走。

“我从来也没有爱过你宛容玉帛!”黄衫女子神情木然,像根本没有听到他刚才说的一长串话,神色由木然转为激烈,“我从来也没爱过你这个书呆子!”她抄起桌上的《法华经》、《宋徽宗宫词》、《春秋集解》、例女传》、《大佛顶首楞严经》,一部部向宛容玉帛砸了过来,像突然换了个人。但她纤腰纨素,人又古雅,虽然形若泼妇,但并不难看,“你走!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你人都死了,何必到死都让我不得安宁?我爱骗谁便骗谁,反正都和你这孤魂野鬼无关!无关!”

她把书一部部砸了过来,部部透过宛容玉帛的身体,散落在地上。宛容玉帛吃了一惊,他虽然明知她绝不是像她昔日所扮的秀雅才女,但万万想不到她会来这一下,一眼望去,本本翻开碎散的书之中,都有她细细的文注。一本《春秋集解》上一排小字“钟无射点经堂”,宛容玉帛心中一动,“你真的叫无射?”

黄衫女子呆了一呆,颓然停下手来,冷笑道,“本姑娘化身千万,什么阿猫阿狗,桃红柳绿,小花小春,都是本姑娘的名字。”

她这样鄙夷地说话,又似委屈,又似愤怒,身子微微发颤,显得也又是单薄,又是娇怯。看在宛容玉帛眼中,明知万万不该,却也微起了一阵怜惜之意,叹了一声,“那这书上的文注,都是你所写了?”

黄衫女子本能地抱紧了她手上的那本书,宛容玉帛书香世家,一眼便知,那是一本宋人洪迈所著的《夷坚志》补卷,说不清多么偏僻古怪的书,而书页已颇陈旧,必经过多次翻阅,否则不会如此。只听那黄衫女子恶狠狠地道:“你管我书上的文注是不是我写的?我只会念《三字经》,这字都不是我写的,从前的诗都是别人叫我背的,我什么……什么也不会!你走你走!你管我念的什么书,写的什么字!”

宛容玉帛看了她一眼,“你骗了我,至少你的才学并没有骗我。”他低低地道,“你有如此才学,怎会不知道,欺人骗人都是为正人君子所不容的事,更况杀人谋物?”他轻叹了一声,“我并没有怨你害我,只是很痛心,很遗憾,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黄衫女子的回应是将手中的《夷坚志》补卷摔了过去。

宛容玉帛的身影淡了,他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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