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北平-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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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也……文三儿清楚地记得,那天佐藤小心翼翼地把《兰竹图》放进这个保险柜里,事情已经很清楚,这肯定是花猫儿干的。文三儿想起花猫儿在酒馆里曾不厌其烦地向他询问笠原商社院子的布局,佐藤书房内的陈设以及保险柜的位置,并一再问文三儿是否亲眼看见佐藤把《兰竹图》放进保险柜,喝了顿酒的工夫,花猫儿已经套出了所有他想知道的事,然后又给文三儿做了个套儿,让他自己往里钻,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把线索往文三儿身上引,真他妈的阴。花猫儿只是个碎催①,文三儿仿佛看见花猫儿身后还闪动着肖建彪那双阴险的眼睛。这是一伙真正的匪徒,眼下北平城危在旦夕,人心惶惶,民间的反日情绪已经到了快要爆炸的地步,“三合帮”选择这种时机浑水摸鱼是再合适不过了,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每天都有日本侨民被杀,谁会关心笠原商社被洗劫的事?
文三儿溜走时才发现,笠原商社被杀的绝不止那个女人,前后三进的院子里、屋子里足有七八具尸体,佐藤的尸体伏在中院的北房门口,他的后脑似乎是被什么钝器击碎的,文三儿判断,这家伙是从背后遭到袭击的,“三合帮”可不是善茬子,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就是灭门血案,一个活口不留。文三儿拍拍脑袋,很庆幸它还长在脖子上,那天在酒馆喝多了吹牛,挨了花猫儿十几个耳光,肖建彪对自己是够客气的了,和佐藤一家的下场相比,这十几个耳光简直是对文三儿最大的爱护。
文三儿溜出笠原商社的院门,刚刚拐过街角,就听见后面一阵梆子声,他站在拐角处探头看看,却吃了一惊,原来打更人径直走进笠原商社的大门,文三儿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终于明白花猫儿的用意了。按照常规,打更人只负责街面上的巡视,但有的大户人家还愿意花钱请打更人每天特地留意一下自家院子的安全,佐藤恐怕是给打更人付了钱,所以打更人一见笠原商社的大门开着,心中自然生疑,肯定要进去看看。花猫儿的计划很精确,他知道打更人每天夜里十二点半巡视到这里,就在十二点之前完成杀人抢劫之事,然后故意开着大门,因为他知道文三儿会十二点半到,文三儿一到打更人随后也到了,这时文三儿就是浑身是嘴也别想说清楚。他早就做好了套儿,让文三儿自己往里钻,如今兵荒马乱的,警察局不会费心思去破案,尤其是杀日本人的案子,当然是拿住谁就用谁交差了。文三儿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咒骂,花猫儿啊,你小子真他妈的阴。
笠原商社发生的灭门血案使徐金戈感到很恼火,他倒并不在意佐藤一家的被杀,关键是这件凶杀案破坏了他的计划。在徐金戈眼里,佐藤英夫的价值不亚于歼灭一个日军师团,如果不是因为战争爆发,徐金戈还真拿这个老牌间谍没办法,除了监视跟踪外什么事也做不了,他的身份只是个日本商人,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就不仅仅是外交纠纷了,闹不好战争会提前爆发。而这几天机会却来了,随着战争的升级,北平城里掀起一股仇日浪潮,现在动手正是时候,反正这些日子城里的日本侨民就像过街的老鼠,到处在挨揍,为佐藤英夫的失踪作了必要的铺垫。
徐金戈的计划是,趁此混乱之际,突袭笠原商社,绑架佐藤英夫,打掉这个谍报中心,从佐藤英夫身上打开缺口,一举破获日本在华北的谍报网。徐金戈相信,这个佐藤英夫就算受过魔鬼训练,他也有把握用酷刑撬开他的嘴。然而,笠原商社发生的血案使徐金戈功败垂成,为了这次突袭行动,他整整准备了一个星期,还特地从南京调来精干的行动人员,配备了专用武器和车辆,谁知在预定行动时间的两个小时之前便发生了这场血案,当消息传来时,他气得简直要发疯。
方景林是最先赶到现场的。那天夜里,打更人向警局报了案,局长当晚喝酒喝高了,刚躺下没一会儿就接到值班警官的电话,局长一听说是日本人被杀便气不打一处来,把值班警官骂了个狗血淋头:“你他妈的脑子有病是怎么着?深更半夜的,这点儿屁事儿也汇报?不就是宰了几个日本人吗?活他妈的该!我还想宰了日本天皇呢。嗯,笠原商社是谁的责任区?方景林?那你他妈给我打什么电话?找他去一趟不就得了?”
局长狠狠地摔下电话,转身躺倒,一分钟之内便鼾声如雷。
方景林在血案发生后的两个小时赶到现场,尽管他受过专业训练,但还是被现场的血腥场面震惊了,这是什么人干的?杀人的手法极为娴熟,死亡的八个男女都是在猝不及防中被凶手一击毙命,有的是钝器伤,有的则是刀伤。从现场尸体分布上分析,凶杀为多人作案,凶手们用刀子拨开了院门闩,从大门进入,逢人便杀,杀人手法很专业,钝器伤多为后脑,刀伤均在颈动脉,受害人在遭到袭击时恐怕连惊叫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方景林翻弄了一下佐藤英夫的尸体,断定凶杀案发生在两个小时以前,因为多数尸体已经出现了尸斑。方景林在巡警学堂培训时学习过《法医学》,按教材上的说法:人死后血液循环停止,血管内的血液由于重力作用向尸体的低下部位移动,坠积于毛细血管和小静脉内并使其扩张,透过皮肤显出紫色斑,称为尸斑。尸斑最早在人死后三十分钟出现,一般在死亡一两个小时开始出现。
方景林的助手钟敬尧吹着口哨在现场照了几张相,然后便坐在太师椅上抽起烟来。方景林皱着眉头盯了他一眼,钟敬尧连忙站起来说:“方警官,这案子很清楚,不过是个普通的杀人劫财案,这几天我连着去了几个现场,情况大致都差不多,受害人几乎是清一色的日本侨民。”
方景林问:“你觉得这都是什么人干的?”
“当然是暴民了,其目的无非是趁局势混乱抢劫财物。”
方景林说:“你对这些案子有什么看法?”
“我看是活该,日本人就该杀,死一个少一个。”
“可是你想过没有,这不是在战场上,况且受害人多数都是妇女儿童,凶手也太残忍了,这是滥杀无辜,我不相信凶手是出于爱国或抗日情绪才做出的事。”方景林冷冷地说。
钟敬尧不以为然道:“凶手当然不是什么良民,但我们就算抓住凶手又能怎么样?老百姓会拿我们当汉奸,说我们胳膊肘朝外,我看咱们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材料存档了事。”
方景林点点头表示同意,他在想着另外一种可能,这会不会是徐金戈那个部门干的?军统的人监视佐藤英夫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作为情报人员,方景林当然知道佐藤英夫的价值,如果是这样,方景林倒是觉得该接触一下徐金戈了,他一直在寻找机会接近军统人员,徐金戈应该是个很好的目标,上次在笠原商社门前,他有意识地刁难了徐金戈,算是和他认识了,有几次在街上遇见,彼此还点头打个招呼,方景林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和徐金戈进一步交往,何不以这个凶杀案为契机找徐金戈谈谈?方景林知道,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他迟早会面对军统局这个冤家。
方景林约徐金戈在大栅栏的一个茶馆见了面。
军统局内部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尽量少和系统外的人员发生往来,这是戴老板的意思,他认为专业情报人员最忌抛头露面,四方结交,最好的方式是把自己隐藏起来,成为人群中最不起眼的角色。徐金戈执行戴老板的指示向来不打折扣,他甚至从来不交朋友,因为职业的关系,他早已养成多疑的习惯,对每个接近自己的人保持着足够的警惕,方景林的邀请引起了他的警觉。
徐金戈来晚了一会儿,一进茶馆就向方景林抱拳寒暄:“对不起,景林兄,我迟到了,恕罪,恕罪。”
方景林微笑道:“可以谅解,北平城危在旦夕,你们肯定很忙。”
“景林兄约我有事?”徐金戈刚坐下便单刀直入地问。
“当然有事,金戈兄,你们干得漂亮啊,佐藤一家八口都被做掉了,有这个必要吗?”方景林为徐金戈斟上茶说。
“哦,你问这件事,那我可以告诉你,那不是我们干的,笠原商社发生的凶杀案应该是件普通的刑事案,没有政治背景。”
“是这样,那我误解你了,金戈兄,这个案子发生后我很不满,因为那一带是我的责任区,你们如果有什么行动该先和我打个招呼才是。况且,凶手的手段也太残忍了,连妇女老人都杀,这太过分了。”
徐金戈微微一笑道:“景林兄,我再和你说一遍,那真不是我们干的。不过……我们要是真干了,恐怕也是这个结果。”
“算了,既然不是,那我就相信你,咱们聊点别的,老兄,你对眼下的战局有什么看法?”
徐金戈神色黯然地说:“很糟糕,北平怕是守不了几天了,日本人进城指日可待,一个29军不可能挡住他们,根据情报,日军在丰台的兵力已经增至五千七百多人,关东军的两个独立混成旅已经进至顺义县城、高丽营地区,日本朝鲜驻屯军第20师团已进入天津一带,关东军飞行集团六个中队飞抵山海关、绥中、锦州,目前日军在华北的总兵力已经达到十万人,看样子是准备大打出手了。”
“29军也号称十万之众,无论如何也能顶住一个星期,等到增援部队吧?”
“景林兄,你不了解日本的军事实力,我们和日本相比,实力悬殊太大,这不是长他人志气,这是现实。再向你透露个消息,我们马上要撤出北平了,大概就是这一两天吧,景林兄,你也该考虑一下退路问题了。”
方景林心里一惊,他没想到局势会这么严重,连军统局的人都要撤离北平了,而自己的去留却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他的一切行动要听从上级的指示。想到这些,方景林有些懊丧,无论如何,留在北平做亡国奴的滋味不会好受。方景林苦笑道:“这得怨我当初没择好差事,干了警察这行,因此你们可以撤退,我却不能,还得忠于职守,不过,我如果还活着,咱们早晚还会见面,我就不信咱中国会亡国。”
徐金戈表示同情地伸出手:“景林兄,好自为之吧,以后若是有麻烦,可以到南京来找我,兄弟我愿意帮忙。就是有一样,干什么也别当汉奸。”
方景林握住他的手说:“放心吧老兄,兄弟我有两颗心,一颗是爱国心,还有一颗就是良心了。”
这时罗梦云、杨秋萍和几个男同学走进茶馆,他们捧着募捐箱,挨个桌子向茶客们募捐,罗梦云走到曲尺形柜台前开始做讲演:“同胞们、兄弟姐妹们,我们是燕京大学的学生,我代表燕京的广大师生恳请大家为前方的抗日将士们募捐,如今国难当头,我们英勇的29军将士正在前线抗击日本侵略者,一切有良心的中国人应该支持他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在此,我们给大家鞠躬了。”
大学生们向茶客们鞠躬,茶客们纷纷解囊将一些钞票投入募捐箱。
罗梦云和杨秋萍捧着募捐箱走到方景林、徐金戈的桌前,方景林连忙掏出五元钱放进募捐箱,徐金戈摸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发现自己没带钱,他抱歉地说:“对不起,两位小姐,我身上没带钱,真不好意思。”
杨秋萍固执地说:“这位先生,您再仔细找找,也许您一时忘了放在哪个口袋里,别着急,我可以等。”
徐金戈不高兴了:“你这位小姐怎么不相信人呢?你的意思是我有钱不愿给?”
“先生,我没这么说,为抗日募捐是自愿的,没有人会强迫您,如果您实在有困难就算了,只要您有这份爱国心,我们一样领情。”杨秋萍不冷不热地说。在募捐活动中,她见惯了一些人以各种借口拒绝捐款,而自称没带钱是常见的借口,杨秋萍认定徐金戈是个吝啬的人。
徐金戈涨红了脸,他突然解下手表扔进募捐箱,哼了一声道:“两位小姐,看好了,我这块‘劳力士’表值一百多大洋,这总不是假的吧?”
罗梦云有些过意不去,抱歉地说:“先生您别生气,我的同学是个急性子,并不是有意冒犯您,我替她向您道歉,至于这块手表……太贵重了,您还是留下吧,我们心领了。”
杨秋萍彬彬有礼地向徐金戈鞠了一躬道:“先生,您真慷慨,这是我参加募捐活动以来收到的最大一笔捐款,非常感谢!您的爱国热情会得到回报。”
罗梦云说:“秋萍,这样不合适,人家是听了你的话赌气嘛,我们还是把表还给人家吧。”
杨秋萍还没来得及说话,徐金戈却不耐烦了:“小姐,我已经捐了款,还有事吗?如果没事就请便吧,我们还有事要谈。”
“再一次感谢!”杨秋萍拉住罗梦云说,“梦云,我们走吧,这位先生是个男子汉,怎么会把捐出的物品再收回去呢?我们要相信先生的为人,走吧!”
方景林望着两个姑娘的背影笑道:“好厉害的丫头,这张嘴不卑不亢,却能把人顶到南墙上。金戈兄,你也是,赌什么气呀。”
徐金戈若有所思地回答:“这些大学生啊,功夫全在嘴上,中国需要的是能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干的人。”
7 月28日晨,沉寂了几天的战事骤然爆发,日军向北平市郊发动总攻,以第20师团主力在坦克部队和炮兵掩护下,对南苑展开攻击。日本驻屯军步兵旅主力由丰台向南苑进攻,切断了南苑守军向北平方向的退路。驻守南苑的29军第38、第132 师及特务旅等部被迫仓促应战,利用营房周围障碍物及村庄为掩体,顽强抵抗,有些阵地失而复得。但由于日军飞机与大炮轮番轰炸,守军无法展开,加之通讯设施被炸毁,指挥失灵。守军苦战至下午1 时,伤亡五千余人,副军长佟麟阁与132 师师长赵登禹阵亡,南苑失守。同一天,日军独立混成第1 、第11旅在飞机的配合下,猛烈向北郊中国守军猛烈进攻,占领沙河、清河镇等地。第29军第37师与第38师一部也向日军反击,一度收复丰台、廊坊,后在日军反扑下再次失守。宋哲元命令所部当晚向保定方向撤退,北平陷落。
29日,驻天津29军第38师一部与天津保安、警察部队向日军驻津机关及租界发起进攻,一度攻占北仓飞机场、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