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步曲-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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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大家都步步小心,因为乩语本就不可靠。
徐阶摸摸胡子,又说:“袁应枢休妻一事,你知道吗?”
子峻心一惊,那被休的不就是严莺吗?“就因为严家倒了?这人也未免太现实、太没格了!”他的语气中饱含浓浓不屑的意味。
“不见得现实,或许该说是自救。”徐阶说:“你呢?你对你那被迫娶来的妻子有何打算?”
子峻整个人僵住,回说:“茉兒很好,不管当初是什麽情况,如今她都安分守己的做任家人……她也不齿严家的作为,已经好久没来往了。”
“再怎麽划清立场,她终究是严家女兒,而你是严家女婿,有些偏激的士子说不定就会拿这作文章。”徐阶想了一下说:“我想,当情况失控时,你也要有休妻的心理准备。”
休妻?子峻整个人像被重重地敲了一下。
“反正你也不是很喜欢她,不是吗?休了妻,再娶个家世清白的名门闺秀。哈哈!到时,新官职和新妻子,再一次金榜题名时和洞房花烛夜,可一扫这一年半来的郁郁不得志吧?”
休妻?子峻的脑中仍回荡着这两个字。
没错,茉兒是曾毁掉他金榜和娶妻的期望,但他从来没有休离她的念头。
他甚至无法忍受这个念头!
舅舅的一段话,如云破日出,解了他心中层层的雾团。他不喜欢茉兒吗?不!就是太喜欢了,由淳化的邂逅开始,即使经过後来的风风雨雨,有许多矛盾和挣扎,他的喜欢变成爱恋,还日日加深,直到她一颦一笑都渗进他心头的感觉,以致令他再也无法想像没有她的生活。
休妻,等於剐他的心,他怎麽舍得?
可他抱着这颗心返家时,却发现他殷殷护着的茉兒违反他的意思,偷偷跑回人人远避的严家。他一下子怒火攻心,望着那画里的人,竟有种撕毁的冲动,像被她狠心辜负一样!
怯怯的脚步声传来,纤纤的细影投射在墙上。
茉兒才由後门进来,就听到小萍的通风报信。她并不是真的害怕,这些日子以来,她不都一直处在暴风雨中吗?而且,老在等待最坏的清况,且子峻的怒气,也不是第一回了!明知是禁止的事,还要去做,她早有一种准备被责罚的冷然。
就好像她身为严鹃,并不是她的错,但也因之付出代价,做与不做有何差别?善恶是非又如何?
茉兒像没事人一般话家常地问:“吃过饭了吗?”
他瞪着她,咬牙切齿的说:“天色都已经这麽晚了,我自然吃了!本以为你人不舒服,急急来看,却是人去楼空。你为什麽要回严家?难道这利害关系你还不够清楚吗?”
“够清楚了。”茉兒试着跟他讲理,“我回去谁也没见,就只看我姊姊,她又不待罪,不是吗?她……被袁家休离,嚷着寻死,想要见我,我能不去吗?”
“就是不行,严家任何人找你,你都不许应答。这期间,你都要待在家里,待在这院落中,待在我身边,哪兒都不能去!我不容有一点差错发生,更不容你的任性行为危害到任家族人的安全。”子峻也有他的理,但他怒目张扬,口吻暴烈,一反平日的温文儒雅,反像在教训犯人。
茉兒不懂他曾有的心理转折,不知他护卫她心切,只觉反感地说:“难道你要将我监禁起来,扣上手镣脚铐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子峻气得口不择言。
“这不公平!虽然严家道德不如人,做尽恶事,但不表示我们没有父母兄弟姊妹的亲情!他们再坏,也养过我、育过我,他们有难时,竟不许我回去看看,甚至连一点安慰也没有吗?”茉兒的两颊倏地变白,又气愤的加了一句,“你们以诗礼之家自居,竟如此断人亲恩,不也是矫情之至吗?”
子峻的脸色顿呈青紫,逼近她说:“你又是非混淆,想不顾後果地莽撞行事了吗?现在六部内阁大臣人人自危,纷纷弹劾别人,以求自己的清白,而我是严家女婿,早有人上书批判,若非我舅舅,说不定我也入狱了!可是你偏拉着我往死处走,心里还挂记着严家,四处招摇你和严家的亲密关系。你是想当毁我的妻子,还是助我的妻子?”
他的话,令茉兒听了如针刺,却一句也无法反驳。夹在娘家亲情及夫家义理间,她有着无尽的矛盾感和被撕裂感。
在被他的愤怒盯视许久後,茉兒浑身颤抖地说:“毁你容易,助你难,你……你是否也要像袁家对姊姊一样,也用一纸书休妻呢?”
休妻?这是今天第二个人说到这个字眼!先是舅舅,再是茉兒,两次都深深地刺激着他,如被毒蜂叮咬,尤其是出自茉兒的口,更是令他疼痛难当,他不假思索的便说:“休什麽妻?你嫁给我,生死皆为任家人,就不准你离开任家一步!你所要做的,不过是三从四德,从公婆、从丈夫,一生平平安安,不惹是非,没有人会休离你!”
茉兒睁大眸子,终於看出他怒气下更多的是情急,眨眨眼又说:“即使严家如此,你……你也不休我吗?”
子峻冷哼一声说:“我可不像袁应枢,会做出趁人之危、卑劣休妻之事!虽被你骂为矫情,但我仍然坚持诗书之家的原则。”
茉兒低下头,为方才的莽撞之语而脸泛桃红。
“茉兒,”他抬起她的下巴,放缓语气说:“我也不是断人亲恩,而是想得比较深远。今天你的探视,或许会给你家人安慰,但并无实际的帮助,弄不好,反而会害了自己,所以不如不去,等风波平息後再说,你懂吗?”
他的眸中有难得的柔情,茉兒情不自禁地扑向他的怀里,“你真的不会休我?即使严家如此,你也不离弃我?”
“我任子峻一向是重义之人,绝不做离弃之事,只要你依我的话做……”他拥住她说。
“我依你,会依你的……”她那幽怨的模样,触动了他柔软的心,忍不住低头吻住她,两人倒在喜红的鸳鸯被上。
子峻第一次领悟到茉兒对他的重要性,厮缠热情更甚以往,张口衔住她的耳、她的唇、她的身、她的纤纤玉足,彷佛要将她的全部烙印在他的心底,成为他的一部分。
茉兒放心了,也释出所有热情,人更酥软,迎向他而去。或许他的不弃不离是义气,对她而言却也是甘霖雨泽。
那一夜,他们忘了世俗艰险的一切,仿佛又回到天步楼那单纯的一刻,迷蒙的大湖,湖上的雨,船舟轻荡。她幻化成狐,他也幻化成狐,在情欲的深渊、在红纱帐里,忘却为人的千般烦恼,只剩彼此……
任传周刚由徐阶的府邸回来,方才几个时辰的秘密会谈,令他眉头深锁。徐氏摒退左右,亲自侍奉,两老夫妻又说了一盏茶的光景,愁绪更加浓浓地笼罩下来。
严世蕃的审判下来了!照理说,他们运用了庞大的人力、物力,结合紫姑符咒和道士势力,又有确凿的证据上奏严氏父子贪污误国,判几个处斩之罪应该都没问题。
结果,临到刑堂,皇上又软了心肠,非但没有抄家、没有死罪,最後严嵩仅以“纵爱逆子,全不管教”之名被勒令告老还乡;而作恶多端的严世蕃,则仅仅以贪纵无节制,被流放在岭南一带。
“真是大荒唐了!严家起落二十年,弄权如兒戏,杀人无数,如今有判等於无判,教那些冤死的人怎麽能瞑目呢?”徐氏叹息着说。
“你听听皇上的圣谕,说严嵩‘力赞玄修,寿君爱国,人所疾恶,既多年矣’,明明摆着我们无时无刻想‘诬陷’严嵩的样子,气得你大哥说不出话来。”任传周说。
“皇上对严嵩的宠信已到纵容的地步,大哥觉得他很快就会东山再起吗?”徐氏问。
“他若东山再起,我们就完啦!”任传周忧心地回答。
这时,屋外响起脚步声,子峻从容地走进来。
徐氏看着这文质彬彬、器宇不凡的兒子,心中有着骄傲,也有着些许的遗憾。
在她生育的三男三女中,就属子峻最有将相之才。自幼他就聪颖过人,较之木讷老实的大哥更得老人家的宠爱,且可喜的是,他个性敦厚,绝不骄纵,与兄弟手足情深。
稍长,父亲忙於仕途,家中的一些大事就落到他的头上,比如护棺回松江府、处理乡里田税……等。子峻不但不负众望,达成任务,更努力读书,不靠父庇荫,举人、进士一路的攀爬而上。
可惜,碰到严嵩奸臣当道,让他似锦的前程笼罩上一片阴影。先是科举,被迫韬光养晦,再来是逼亲,娶了茉兒。
茉兒堪称是个好媳妇,就偏有那种家世。徐氏犹记得,子峻娶亲前後的痛苦,甚至有出家当和尚的念头,而这半年来,虽然接受了茉兒,两人相处如夫妻,但子峻眼内的抑郁仍未散,他嘴里不说,但她猜得到他心里仍有太多不平。
子峻拜见父母後,任传周开口道:“你知道严家三堂会审的结果吧?”
“早听说了,现在大街小巷都在谈。”子峻回答。
“只判严世蕃和几个爪牙流放,等於纵虎归山。”任传周摇摇头,“不过,圣上旨意如此,我们也莫可奈何,为今之计,就是趁虎离京时,将他们的势力斩革除根,将来即使他们回来,也已大权旁落了。”
“这八成是舅舅的主意吧?”子峻问道。
“没错,他可不想直庐坐没几天,又被严嵩拖下来。所以,从现在开始,御史们便加强弹劾,举凡和严嵩有关系的,只要是涉及朋党、贪污及买官者,一律降罪,这也包括所有的姻亲在内。”
“我们任家也在名册中?”子峻立刻警觉地问。
“你可是严世蕃的二女婿呀!你不知道那个大女婿已被拿下乌纱帽了吗?”
“他是罪有应得,但我们和袁家又不同。”子峻白着脸说:“大家都应还记得,大婚之日,锦衣卫是如何列队,我们又是如何被逼的!”
“但偏偏有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不这麽想。”任传周无奈的说着,把桌上一册摺子给他看。
子峻逐行读下,陡地青筋冒出。这纸页上,先说任家娶严家女,攀援富贵,再说子峻破格升编修及关说子峰调回京城诸事,用词之煽动,教人气结!
“简直是胡说八道!”子峻气得将摺子一摔,“娶妻非我所愿,这高侍郎可以证明;升编修和关说是严嵩一厢情愿,我也及时阻止了,怎麽能说我攀援富贵呢?”
“的确是欺人太甚。”任传周点点头,“我和你舅舅商量的结果,唯一能撇清的方法,就是……休掉茉兒。”
子峻的脑袋中闪过轰地一声。休妻?不!不能休妻,他有承诺,他答应永远不离弃茉兒的,而且……他也离不开茉兒啊……只是,这兒女情长之事,从来都启不了口!他紧咬着牙,好一会兒才说:“不……我不休妻。”
任传周瞪着兒子说:“不休怎麽成?那不就表示咱们当初是心甘情愿的结这门亲吗?到时别说你了,恐怕连我这侍郎都要保不住。”
“子峻,这桩亲事一直让你怏怏不乐,茉兒家犯大罪,你又有何不休之理?”徐氏也说。
“不!我不是袁应枢,绝不会在妻子有难时做出休妻之举,我的道德良心不允许我这麽做!”子峻义正辞严的说。
“什麽道德良心?这妻是休得有理,茉兒私自向严家买官和调职,就是犯错,你不罚她,人家就纠举你,你想清楚没有?”任传周不悦的低斥。
“茉兒是无心之过,她并不知道……”子峻涨红了脸说:“这……这就怪我管妻无方,我不能因此而休了她。”
“你不休她,一旦摺子到御史手上,你的大好前程会被毁呀!你真要为个茉兒放弃出将入相的机会吗?”徐氏没想到兒子的反应会这麽激烈,有些失措地劝道。
“爹,娘,孩兒相信三法司是公平的,没有人能因为我没做的事而定我的罪,我自会拿回我的清白,但不是以休妻的方式。”子峻更坚决地说。
“孩子,我明白你是重情重义之人,但……”任传周想再苦劝。
“爹,这就算我的劫吧!仕途官场也是有命数,我可以不要做官,但绝不屑成为袁应枢之流的人!”子峻完全不妥协地说。
那一夜,子峻无法成眠,但也不敢告诉茉兒这件事,只是默默地望着枕畔熟睡的她,直到天明。
任传周夫妻更是望着烛火到三更,并连连哀声叹气。
“子峻为人讲情义又耿直,茉兒再不好,要他休妻保自己,他也真做不来。”徐氏摇头说。
“他才入官场不过一年,很多想法还太天真,我实在不忍看他自毁前程。”任传周顿一下说:“看样子,得用你大哥的方法了。”
“真的要这样吗?”徐氏皱着眉心问。
“我们得帮子峻越过这一层妇人之仁,将来他功成名就後,会感激我们的。”任传周语重心长的说。
还有,再娶个家世清白的新妇,让子峻能有真正恩爱和谐的婚姻才是对的,不是吗?
徐氏缓缓地点头,重复一遍,“子峻会感激我们的。”
编修之职太过敏感,於是,子峻被调任到礼部,而他到礼部的第一件差事,就是随几个道士到京城北郊一座“玉虚观”中为皇上秋天的建蘸大典做准备。
明朝皇帝重礼制是闻名的,所以,礼部居六部之首,尤其是嘉靖朝,皇上特别爱拜神炼丹,一年四季大小禅仪不断,使得礼部权力大为提高。
因此,子峻管这庙观之事,虽然琐碎,却是走向内阁的一条捷径,严嵩和徐阶年轻时,也都是这麽走过来的。
子峻实在很不想在这多事之秋离京,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小心地护着茉兒,每天回家都能看到她。
但职务在身,不得不远行,少则十日,多则一月。
徐阶还特地找他去叮咛道:“你既不肯休妻,那就只有暂避风头了,御史要查的案子太多,或许你不在跟前,他们就会忽略掉了。”
徐阶一向疼爱子峻,他的几个兒子都甚为平庸,只适合在乡里做个富绅,不惹是生非就不错了,因此,他更把器重的心放在这个外甥身上。
子峻尊敬徐阶,听他这麽一说,更没有怀疑这是一条调虎离山之计。
远行那日,茉兒和丫环将行李备妥,再做最後一次检查时,马已等在外面。
这些天来,因知道严府不抄家,也没有被判死罪,茉兒的情绪蓦地放松,整个脸红润起来,更如出水芙蓉般有种艳艳的风韵。
子峻每每为她的美所迷醉,但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