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变-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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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年龄相近,但是经历却南辕北辙,即使告诉了夙砂她正在准备考试,他大概也不能了解考试的意义所在。
人生的起点?人生的转折?人生的一部分?颜染白叹了口气。不知道啊,她毕竟还是孩子,也许因为习惯了独自一个人,没有来自他人的压力,对于高考她的心情总是淡淡的、可有可无一般,但心里却清醒地知道她必然会认认真真地考一次,认认真真地面对经历高考选择之后的未来。
那个未来里面会有夙砂吗?也许……会有吧。
“染白,你饿不饿?”在她的房门口,江夙砂小心翼翼地问。
“不饿,我在做作业,你不要吵。”她正在做数学题,证来证去老是做不出来,正在烦恼。
“哦……”江夙砂发出失望的拖音。
“算了,我不做了。”她放弃数学了,“你做了什么?我要吃。”
他立刻就笑了,“我做了布丁。”
“咦?这么神奇?”颜染白笑着跳起来,“我最喜欢布了,你居然会做布丁?我喜欢鸡蛋布丁,你做了什么布了?”
“鸡蛋布丁。”他乖乖地回答。
“哇!心有灵犀啊。”她从房门口扑过来,“我要吃我要吃。”拿走他端着的布丁之后她问:“明天不是要去录音吗?准备得怎么样了?”
“啊——”说到配音他就自信起来,语调有些纤微的拔高,“没问题。”
“明天配的是什么剧目?最近电视要放的吗?”颜染白边吃边问,江夙砂做菜的本事马马虎虎,做布丁居然不比店里的师父差。
“配一个小孩子,一部新的动画,是个推理剧。”
他喜欢把她当做娃娃熊搂着,“配一个没说几句话就遭到杀害的小孩子。”
“推理剧中的受害者啊?”她没想很多,“我还是喜欢你扮美少年的声音,我喜欢美人。”
“嗯,呵呵,好色。”
“当然当然,我看动画片首先就要看角色画得漂亮不漂亮,不漂亮谁看啊?”她大笑,“我最喜欢一个个短故事集合起来的大故事,像《恐怖宠物店》的D伯爵啊,主题是保护动物憎恨人类的。我也算是动物保护主义者吧,所以非常喜欢。”
“《恐怖宠物店》?”江夙砂微笑,“好古老的漫画了。”
“但是我很喜欢,妖艳的D伯爵,你学一次D伯爵的声音给我听好不好?”颜染白说起漫画和声优来就很兴奋。
“我没看过D伯爵的台词本……”江夙砂有些为难,“我只是看过漫画而已。”
“可是我很想听啊,”颜染白失望地叹气,“D伯爵齐肩的短发,‘如夜色般柔媚的发丝’,我到现在还记得呢。贩卖动物给心灵存在弱点的人,挑逗人性的脆弱,分明憎恨人类却又怀着悲哀的期待,希望和人类一起存活下去。”她叹了口气,“好妖艳的D伯爵啊,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
“我们只是在这儿,描绘看不见的东西的形体,吟唱听不见的歌谣,用这双手捧着失去的东西,我们就是这样的生物。”江夙砂放缓了声音,压着低沉宏亮的声线,仿佛声音传出去会有滚滚的回音,却又仿佛寂静星宇之下只有他一个人抬手接触着星光,“旅行鸽……北美大陆的先民……对,我没有忘记,你们心里的痛苦、悲伤、愤怒和侮恨,我都深深记得啊!我也记得我发过誓一定要向人类复仇。”
“即使如此,你还是……化为人类之子重生,不管被背叛几次、被杀死几次,还是希望和人类同在……死与重生,这就是我们这一族的宿命。”颜染白跟着他低声说。她的声音自然远没有江夙砂有魁力,但那声音之间的真诚和叹息却不比他少。
“你也记得啊?”江夙砂柔顺地微笑,“看到这一段的时候特别感动,有一种和平时不一样的悲伤的感情。”
“我当然记得,你对语言敏感,我对文字敏感。”
颜染白和他一起靠在门板上絮絮地说,“有一段D伯爵和食人兽餐相遇的情景,餐说:‘好美的手,照顾宠物一定很辛苦吧。’D伯爵回答:‘不,还好。’餐说:‘你的发丝也……就像柔媚的夜色……’D伯爵说:‘有你的赞美,我会为你留长的……”’她双手捧在胸前,“好暧昧好迷人的画面,D伯爵温柔,餐妖异,哇哇哇!真是天生的一对。”
“咳咳……”江夙砂听着听着,越听越离谱,忍不住咳嗽起来,“你在想些什么啊?”
“呵呵、呵呵呵。”颜染白偎进江夙砂怀里,忍不住笑,“胡思乱想。”
“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絮絮而谈的夜晚,纯然没有想过任何有关将来和明天的事,只要现在觉得温暖就好了。
※※※
第二天。
录音室。
“孤樱,告诉哥哥爸爸的画藏在哪里好吗?”正在录音的是推理剧《消失的画中女子》,江夙砂配的是剧中第一个被凶手杀害的画家的孩子孤樱。孤樱的设定是个有点神经质、有点通灵、有预知能力的自闭症儿童,需要一个能够发出阴森森童声的声优。江夙砂的声音声线偏高,纤细清澈如琉璃,略略变调放缓就能达到要求。现在正在发话的是剧中谜样的凶手——请了最有名的专门配温柔男子的声优温可梨来配凶手,要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在温可梨的声线里,即使是不怀好意的哄骗,也充满了轻声细语的柔和。
“哪……爸爸的……”江夙砂发出两声能令人心跳暂停的平滑孤僻漠然的童声,宛如坏掉的机械人,“画?爸爸没有画。”
“啊——对不起,不是爸爸的画,是爸爸房间里的那个女人,她在哪里?”
“爸爸没有画,也没有女人。”清嫩漠然的怪异童声听得人毛骨惊然,“只有死人。”
“死……人?哪?”温可梨发出温柔的笑声,“嗯,那你告诉哥哥爸爸房里的‘死人’在哪里,死去的——女人对不对?”
“嗨!”江夙砂配的孩子漠然转身,带着笑靥如花的凶手往房间的深处走。录音室的助手放出了走路的声音。这一段是描绘凶手在寻找当过孤樱父亲的模特的女朋友的下落,做过孤樱父亲的模特之后凶手的女友就失踪了。眼下凶手正潜入孤樱家寻找女友所留下的最后的影像——原本是要找孤樱父亲给她画的画,却不期然发现了女友的尸体。
“喂,大哥哥,你看见了死人以后会杀了我爸爸吗?”动画里的孤樱走到父亲的画室门前,正准备推开门,突然停了下来,阴侧恻地问。
“呵呵。”温可梨配合着笑起来,“呵呵呵。”
“画里的姐姐为什么会变成死人,我爸爸没有罪过,错的是时钟,那个时候敲响了十二点。”动画里的孤樱阴森森地说,“你杀了我,杀了我爸爸,你会后悔的。”
“嗯?”温可梨发出了很变态的一声转音,似笑非笑的。
“咿呀”一声,画室的门开了,迎面是一具被钉在画布上的女人的尸体,摆着维纳斯的造型,双手被砍去,一幕血淋淋的情景。
就在这个时候,动画里的凶手抄起画室旁边的小石膏像,向孤樱后脑砸去,孤樱的戏到此结束,动画上最后一个镜头应是孤樱回过头来对着当头砸来的石膏像阴森森地笑,仿佛故意找死一样的笑容,然后被凶手用石膏像砸死。
原本到这里江夙砂的台词已经将近结束,这一段配音到一段落,温可梨已经合上了台词本,大家都在做结束的工作,等着孤樱的画面结束。突然江夙砂发出了“呵呵”两声令人毛骨惊然的低笑,鬼一样阴森恐怖,居然是在痛苦中夹带着快意的狞笑,随后“啊——”的一声惨叫,幸灾乐祸、死亡、恐怖、黑暗、扭曲、愉快、兴奋……孤樱死去的时候那种变态的兴奋被他用这一声惨叫拖得清清楚楚。
温可梨全身一震,他也是名声优,自然无比敏感,别人都说江夙砂在配音这一行才华洋溢,这一声惨叫居然让他忍不住寒毛直立,这种声音……没有亲身经历过这种兴奋怎么可能叫出来?江夙砂……究竟还是不是人?他往江夙砂那边望去,却发现他发出了那声惨叫便一动不动,右手握住左手的手腕,紧紧咬着嘴唇——竟一直没有换气!
“卡!很好。”监督对这突然的一声惨叫非常满意,“夙砂果然是夙砂,今天可以收工了。”
“夙砂?”温可梨疑惑地用手摇晃了一下江夙砂,他怎么了?
“啪”的一声,江夙砂一手猛地推开温可梨的手,脸色惨白,依然死死屏住呼吸。
他要闷死自己?温可梨没有和江夙砂合作过,完全不了解他这个人,“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温可梨不愧是温可梨,轻声细语安慰起人来的时候是无人可以拒绝的温柔。
江夙砂听到温柔的声音,慢慢地、慢慢地放松了一点自己,极浅极浅地换了一口气,突然猛地抓住温可梨扑入他怀里,痛苦地抽泣起来。
录音室的人见怪不怪,早知道江夙砂是这种德性,第一次见的时候大吃一惊,以后见多了就满不在乎了,他只不过太投入剧情而已。所有的人都这么想:他太投入了,这就是江夙砂的魔力所在,他能把感情完全投入角色。
“喂喂。”第一次来这个录音室录音的温可梨却手足无措,不知道拿这个挂在身上的东西怎么办,“你到底是怎么了?”
“染白……染白染白染白……”江夙砂扑入温可梨怀里抽泣,无意识地喃喃呼唤,“染白染白染白染白……”
他是不是哪里不正常?温可梨僵硬在录音室里。大家各自收拾东西,没有人要来教他怎么办,正在他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录音室的门稍微开了,“请问江夙砂……”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了进来。
温可梨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提着一个袋子走到了录音室门口,她显然是看见了紧紧缠着自己的江夙砂,问话问到了一半就没再问下去。僵硬地在门口站了三十多秒,她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了她带来的袋子,没再说任何话就离开了。
怀里抽泣的人还在哺哺地念“染白”,温可梨不知不觉也叹了口气,他自己也长得不错,颇符和他“温柔男子”的形象,但被如此精致纤细的美少年抓住也着实不忍心把他推开。过了好一会儿,江夙砂才眼泪莹莹地抬起头来,欲言又止的眼神,温柔的杏眼充满魔性的依恋,呆了好一会,他用手背一下擦去眼泪,长长吐出一口气,“对不起。”
久闻江夙砂妖艳放荡,却不知道他还会道歉。温可梨有趣地侧头一笑,“我是没关系,可是那边——”他指指放在门口的袋子,“刚才有个女孩找你,我想她也许误会了。”
女孩?江夙砂走过去打开袋子,是中午的便当,他对她说今天中午不回家吃饭,袋子里除了便当还有《恐怖宠物店》的漫画,里头夹着张纸条。江夙砂抽出来一看,纸条上画着大大的笑脸,写着一句话:我永远陪着你。别怕,加油!
你……永远陪着我吗?我刚才好怕……我又看见了房间、死人、血、钉子……江夙砂紧紧咬着唇,不要以为是谁都可以,刚才我想要的只是你一个,只是……只是你不在这里。他握着温热的饭盒,狼狈地自我辩护,只是你不在所以我找了别人代替你,其实不是……真的不是是谁都可以的。
江夙砂啊,他的右手又紧紧握住左手手腕,你真的——太过分了!她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笑着说出“我永远陪着你”,你却让她看见其实她一点也不重要,只要有个人陪你就好,你其实根本不在乎是谁!是谁都可以,是不是颜染白对江夙砂而言毫无意义,他只是想要个人抱着,而她为了爱他所下的决心和经历的痛苦他其实根本就不在乎。他其实就是这样的人,一点都没错,就是这样的人。染白染白染白……如果你可以不受伤的话,我想杀了刚才被我抱住的男人,江夙砂一手掩住口,一手捂住耳朵,没错,我就是这么变态的男人,逃避深恶痛绝的自己,然后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在别人头上,他急促地换气,录音室内有什么东西可以救他?他需要有什么东西来救他。
温可梨看着江夙砂望着袋子发呆,整个人在颤抖,他简直有些害怕这个人了,江夙砂一定有哪里不正常。
突然江夙砂开始找东西,他在录音室内东翻西找,打烂了许多东西,疯狂地找,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嘎拉”一声,终于让他从工具架里找出来他想要的东酉——一把螺丝刀,拿出螺丝刀的时候他连想也没想一下便往他的左手扎下,“咯”的一声,令人毛骨惊然的血肉声,温可梨惊得呆了——他左手的手骨一定断了,他疯了!
“啊——”江夙砂发出和刚才配音里录的一模一样的惨叫声,开头似是痛苦的,尾音却在笑,“哈哈哈哈……”
正在温可梨吓呆的时候,录音室的工作人员冲了上来,经过一阵混乱和挣扎,把那个拼命伤害自己的疯子抓了起来。
※※@当颜染白接到这个消息——江夙砂被送进精神病院的时候,她已经做好晚饭等在家里三个小时了。听说他用螺丝刀刺断了左手的掌骨,经医生检查,他的身上伤痕累累,不下二三十道的疤痕——刀伤、剪刀伤、钝器伤、挫伤、烟头伤……什么都有,不知道是自虐还是被虐的伤痕。被抓起来的时候他的情绪极不稳定,除了念她的名字之外,几乎什么都不会说,医院打来电话要她去一趟。
放下电话,她看着一桌的菜肴,无言地苦笑了一下,终于他还是……
是解脱了吗?还没有等他们相互伤害,她就已经被释放了?因为他终于疯了?没有一点轻松的感觉,也许她本来真的可以救他的,她却没有尽力?不,她双手捧住脸开始细细地哭,他疯了……他们都说他疯了,可是她还是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没疯,只不过是太痛苦了而已。
夙砂,只有你自己才能救你自己啊,你纵然是把我当成你的神……神,不救人,你忘记了吗?我也希望有一个不需要我保护的伴侣,依赖着别人,自己永远无法坚强。她擦掉不听话的眼泪。如果这一次你还是不能救你自己,那么你真的疯了死了,就是你害死自己的。不能责怪任何人,我们都是爱你的,我终于明白他们要和你分手的理由了,有个人让你依靠,你永远都坚强不起来。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必须离开你,必须让你一个人自己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