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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故园-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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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心还没知道发生甚麽事,已经听到一把冷冷的声音说:“这麽高兴,甚麽事?”

那把声音来得十分突兀,闻声不见人,好似天兵天将在说话似,铭心在错愕中亦觉可笑。

那声音生硬无情,像电脑机械人发出,铭心不相信世上有真人会有这样戏剧化声调。

他忽然发问:“夏铭心可在?”

铭心刚想谦逊几句,像不必再谢之类,可是那把声音却冷冷地问:“你还没有走?”

一室的人包括卓元宗都呆住。

铭心张大了嘴,脸上像吃了一记耳光。

“夏小姐,你早已被解雇,为甚么还留着不走?”

元宗站起来申辩:“父亲--”

“等我把话说完,”声音有无限权威,“夏小姐,我不想你再留在故园,你所付出,我自会补偿你。”

卓元声这时忿慨的说:“太过份了。”

那声音更加冷酷,“但凡认为我做得不对的人,可以即时离开故园,永远不要回头。”

元声忍无可忍,站起来说:“大哥,元心,再见。”

那声音不但不紧张,且讽刺地说,“少爷此刻生气了,要离家出走,不过不要紧,稍後开饭时间一到,他又会回来。”

元声一声不响离去。

铭心忽然开口了,“以前,我绝不明白为何有人憎恨父母,现在,我知道了。”

“甚麽?”

“他们到底是不是你的子女?”

“夏小姐,我毋需你来教训,你的酬劳已经准备妥当,管家会交给你。”

夏铭心答:“我的血液无价。”

“你要多少?大可把数目说清楚。”

夏铭心很镇静地说:“即使病人一无所有,我也会为他服务,你只需付我这个月的酬劳。”

铭心不知他还有甚么话要说,她已经走出饭厅。

“夏铭心--”

铭心吆喝回去:“我也毋需听你教训,我不认为从你这样刻薄冷酷的人身上可以学到甚么。”

她进房去,反锁了门,收拾行李。

元心在门外像个孩子般恳求:“你不必理他说甚么,你尽管住在这里。”

铭心不出声。

元心退下了,又轮到元宗来敲门。

“铭心,他是怕我们渐渐听你的话,老人至怕权力转移。”

铭心在房内温和地答,“我只想休息一下。”

卓元宗以为她已平静下来,轻轻离去。

深夜,铭心提着小小行李袋下楼。

她以为没有人发觉她,直至开了门,经过园子,看到鲁妈站在前面送别。

铭心趋向前,握住她的手。

鲁妈轻轻说:“那一次,我的孩子也是这样静静离去,他之后没有再回来。”

铭心恻然,转头往宁静路口走出去。

她步行近两个小时才天亮,公路车开出来,她上了车,那日大雾,她记得很清楚,

就那样,她负气离开了那幢鸽灰色的大楼。

也许是她运气好,也许是她能干,夏铭心很快找到工作,安顿下来。

生活十分朴素,也相当充实。

可是,她没有忘记故园,那不是容易忘怀的个地方。

铭心在小镇教小学,一班廿二人,学生天真可爱活泼,给她精神上不少鼓励。

可是,午夜梦迥,没有一天不检讨自己:那日离开故园,是否太气愤,太仓猝,为甚麽不等人家起来,好好说再见?

也许,卓元宗有话要说,小小元心可以比较从容地道别。

一年之後,她又觉得自己做得正确:元宗是个病人,在家没有力量,何必叫他难堪,元声是叛逆分子,地位不高,元心还那麽小,他们自顾不暇,统统在严父影子下生活,又能帮她甚麽。”

悄悄一走了之,免却许多人麻烦,可以算是成人之美。

他们一直没有再同她联络。

夏铭心读报上分类小广告的习惯并没有改,常常希望可以在寻人栏读到:寻找夏铭心,曾任故园家庭老师,见报速与元宗元声元心联络,电话--”

但是五年来,这则广告并未出现。

忘记她了。

唯一对她有印象的人,也许只会是鲁妈吧。

铭心试图约会,对象都是斯文健康的好青年,但是不知怎地,他们不能使她笑,或是感动,或是嗟叹。

他们也讲笑话,铭心要隔几分钟,才忽然觉得礼貌上需呵呵笑几下。

心不在焉坐半夜,回到家里,比挨过一顿打还要累,渐渐减少约会。

这时,不用任何人告诉她,铭心也知道,她患失恋症候。

因为一开头没发觉,没好好处理,所以病患期拖得特别长,像一场最凶劣的过滤性病毒戏,全靠肉身搏斗,药石无灵。

要待第四年开头,夏铭心才能自嘲地问自己:失恋?谁同你恋爱过。

心情并无平复,只是掩饰得较为妥善。

她在报上读到东南亚经济如骨牌般崩溃的消息。

一项头条跳进她眼帘:卓世光八百万担保外出。

卓世光,他正是故园的主人,元奇+書*網宗元声他们的父亲。

铭心连忙摊平报纸,金睛火眼般读起详情来。

“环亚主席卓世光涉嫌收受利益案,昨天在裁判法院提讯,卓氏暂时毋需答辩,法官将案押後至六月十一日再审,将传召八十名证人出庭作供,包括来自英国、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尼及澳洲的海外证人,卓氏全部控罪合十八项,涉及金额近三亿。”

铭心斟了一大杯清水喝乾。

这便是有无上权威的卓世光。

天神般庄严不可侵犯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使子女们战粟不已。

现在他也遭到考验了。

宅异中夏铭心觉得非常悲凉,原以为卓家的音乐可以永远持续下去,可是看样子不得不中断了。

这一件新闻把铭心的回忆全部钩起来。

那时太年轻,今日,她当有更多的智慧与涵养去处理同件事。

她深深地怀念故园每一个人。

元华可有嫁到马来西亚,元宗身体会否彻底康复,元声,呵元声又怎麽样了,还有,小元心也该读完大学了吧。

这娇生但不惯养的四兄妹,叫夏铭心深深怀念。

一日深夜,她终於忍不住,拨电话到那世外桃源去。

电话铃响了很久很久,没有人来接,自然中断。

铭心深深懊悔:为甚麽不早点拿出勇气来?可是前些时候,她还不能这样冷静。

第二天一早,她回到学校,才进走廊,就听到小提琴乐声,演奏人对乐谱不熟悉,有时错了,需重复练习,提琴声於是更似一个人在轻轻呜咽。

“谁?”她推开课室门。

原来是她的三年级学生香桃罗宾逊。

“香桃,为何带提琴上学?”

小女孩笑答:“夏小姐,今日轮到我做SHOWANDTHLL。

“呵是。”

这又叫夏铭心想起了一个人,认真百上加斤。

三个月後,她终於看到故园拍卖的消息。

提到故园,已经面目全非。

铭心用手掩着面孔,恍如隔世,到了今日,还能到甚么地方去找卓家兄妹?

第二天清晨,电话铃响起来。

“夏小姐,”爽朗的声音:“我是拍卖行的林栩琪。”

“呵是林小姐。”

“我已替你投得那批照相架子,价钱是--”

“没问题,我马上来。”

到了拍卖行办公室,林栩琪请她喝茶。

“这张是证明文件,你可到这货仓去提货。”

“卓家的人有没有同你联络?”

林小姐答:“我们与银行破产管理部直接联络。”

“一点消息也无?”

林小姐摇摇头,“东南亚旺过廿多年,世事盛极必衰,应早有准备,他们已享尽人间富贵,夏小姐不必介怀。”

可是铭心还是长长吁出一口气。

没想到高楼塌得那样快。

取出那批银相架,铭心把它们陈列在小房间内。

为甚麽,为甚麽个多月的故园生活会使她余生都念念不忘?

她开始寻找卓家後人的艰巨工程。

打开电话部,她先寻找邓澈思医生。

辗转了好几间医院,她知道他还在本市,听到他声音时,不胜欢喜。

“邓医生,你可能不记得我--”

他打断她,“你是夏铭心小姐。”立刻认出她声音。

铭心鼻子发酸,感动地说:“你记得我。”

“谁会忘记一个天使。”

“邓医生过奖了。”

“有事找我?”

“想与你见面。”

“真巧,下星期我便动身到东部出任新职,今日你可以到医院一次吗?”

铭心立刻赶到儿童医院。

见了面,她大力与邓医生握手,他热情如昔,连声问好。

“那位金发漂亮的安德臣医生好吗?”铭心似有预感。

邓医生微笑,“我们去年结婚了。”

“恭喜你。”

“夏小姐你好像有重要的事。”

“邓医生我想知道卓元宗下落。”

邓医生怔住,缓缓变色,“你不知道,他们没通知你?”

“不知甚麽?”铭心混身寒毛竖起。

  第7章

邓医生轻轻说:“半年後卓元宗旧病复发,不幸辞世。”

可那像是大力被人掌掴了几下,耳畔发出嗡嗡声,眼前有金星乱舞。

邓医生说下去:“我们三人的心血都付之流水,接着,我也与卓家失去联络。”

铭心伸手撑住抬角才站得稳。

忽然之间,她的头颅重得不是脖子可以支撑,歪在一旁,铭心再三努力,只是抬不起头来。

“夏小姐,最重要的是,我们已经尽了力。”

邓医生又嗟叹了几句,得不到铭心的回应,他转向她,发觉她面色煞白。”

“夏小姐,”他扶着她坐下,“你没有事吧。”

她终於抬起头来,邓医生看到她眼睛里绝望的神色。

邓医生曾经在病人至亲脸上见过这种神情,知道当事人心情如何。

他轻轻安慰:“你到今日才知道消息?最近我才知道故园已经易主……”

没有一日她不想起他,却原来他已不在人世上,铭心感觉凄酸非笔墨可以形容。”

“他们兄弟人才出众,的确是难忘的人物。”

半晌,夏铭心才站起来,“邓医牛,祝你前程似锦。”

邓医生给她一张名片,“希望我们可以保持联络。”

“是。”

“卓元宗的安息地在昆士兰墓园。”

“邓医生,真感谢你。”

“夏小姐,你的手在颤抖,所以我们一直不赞成捐赠者与病人见面。”

铭心悄悄离去。

走到门口,看到车子,脚步忽然踉跄,内心一片茫然,准备了不知多少话想再次见面时说,此刻都落了空。

“细胞有记忆,你有无沾染到我的习气?”

“这几年生活好吗,你仍然独身?”

“以前都忘记问你,你在学校读哪一科。”

铭心上了车,驶往昆士兰。

管理员替她查位置:“东北方向,一列樱树那里,B十二。”

铭心抬头一望,只见一排数十株樱花树正盛放,一片香雪海似花浪,走近了,樱瓣纷纷如雪片般落在行人身上,这是大和之魂,象徵生命灿烂的速逝。

山丘以外是大海,无比宁静,元宗会喜欢这里。

铭心找到位置。

小小平放的大理石碑上刻着他的名字。

铭心凝视良久。

这时,她头顶肩膀已满满沾着花瓣,铭心也无暇抖落,一转身,却看见一双老年人。

这不是老鲁两夫妻吗。

呵终於碰到熟人了。

老鲁扶着妻子,鲁妈蹲下,放低鲜花,暗暗垂泪。

铭心低声问:“鲁妈,你记得我吗?”

鲁妈抬起头,又苍老许多,她喃喃说:“那天出去,他没有再回来。”

铭心吃惊,鲁妈思维已经混淆,这五年的变化可真意外。

老鲁歉意地说:“对不起,她思念亡儿过度……”

“老鲁,我是夏铭心。”

老鲁看着她,摇摇头,“我们认识吗?”

他已忘记故园从前的客人。

“其实,我们的孩子并非在此安息。”

“老鲁,元声呢,他在甚麽地方?”

老鲁已不再回答,他扶着妻子到附近长凳上坐下。

铭心只看到两人的白发在风中拂动。

她不忍再打扰他们。

那天回到家,铭心只觉得小房间的四面墙壁像盒子似朝她合拢。

她痛哭失声。

第二天上学,连小孩子都问“夏小姐是否生病,”她头脸浮肿,形容憔悴,终於叫代课老师来帮忙。

她去报馆去刊登广告。

“寻人:元声自五年前夏季别後一直思念不已,请尽快联络,铭心。”

广告部负责人是一个红发的年轻人,信短短两句话小知怎地感动了他。

他纠缠不已,“五年你都没找到别人?”

铭心不出声。

他的同事警告他.“彼得别骚扰客人。”

“可是彼得仍然非常震荡,“在这个喝一杯咖啡时间可结一段情缘的时代,寻找五年前旧爱令人恻然,千多个日子还没有找到更好的?”

忽然之间铭心决定回答这个陌生人:“没有。”她落下泪来。

广告登出来了,一连三天,面积虽然不大,可是该看见的人定看得见。

不过,夏铭心还是失望了。

每天她都到报馆问消息,红发年轻人殷勤招呼她。

“也许,他已经不住在本市。”

铭心当然知道有这个可能。

“希望有朋友会转告他。”

铭心惆怅地低下头。

“你一直在等他?”

铭心却问:“刊登我自己的电话会不会好一点?”

“在大城市,一个女子在报上公开电话号码是十分危险做法。”

“你说得对。”

“看,午饭时间已到,我们到隔壁去进餐如何?”

铭心摇摇头,“我不饿,谢谢。”

年轻人有点无奈。

一个星期后,铭心已没有时间再去报馆打探消息,她需准备学生成绩表。

可是红发人的电话来了。

“夏小组,有人亲手送件包裹到报馆给你。”

“谁?”

“据同事说,是一名华裔年轾男子。”

“姓甚名谁?”

“没留下姓名,也没多话,留下包裹就走了。”

“我立刻来。”

红发彼得在等她。

包裹不大,一看就知道是一幅画。

铭心急不及待,当着外人就拆开来看。

油皮纸一打开,她呆住。

呀,水彩画中的正是夏铭心,花丛里,背着身子,坐石凳上,这正是卓元宗的作品。

故园中有无数名贵家私杂物,有人万分匆忙中只带了这幅无关重要的习作出来。

可见这些日子以来也不是夏铭心一个人多情。

铭心拍着画作不得声。

彼得问:“画中人是你吧,一看就知道。”

“是谁送画来?”

“那人没留下任何口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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