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望断(雍正) 作者:寻常巷陌-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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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权力蒙昏了头,竟敢如此不管不顾了,阿玛如何能容你。
胤禛苦笑,我是该为你不顾父子兄弟情分而寒心,还是该为你有心庇护弟弟而感激?
又或者,匍匐脚下山呼万岁封你为主?!你想怎样?!
突然想起临行前那三杯酒,当时还笑他冠冕堂皇,如今再看,可不是当真成了天大的笑话!说什么一为奔赴战场保家卫国,二为兄弟同心众志成城,三为一应内事,不必挂心,只待凯旋。这一桩桩,一件件,漂亮无匹,可有一样成了真?掌营的主子窝在车里不管事务,带兵的少爷争权夺利相互制衡,后援的监国……
“好!好!好!”
今日胤禛第二次喊出这三个字来,却带着难以挽回的苍凉与悲怆。
65、刺杀
外有费扬古掌总,内有殷化行排布,仿佛给一架干涩的机械上了油,行军一下子顺遂起来。
商议定了,便勒令全军加速疾驰,毕竟以皇上这次下了狠心铲除外患,即便真的饿着肚子,也是有进无退的,在这点上,不得不说,太子确实把住了老爷子的脉门,但他却没有想到,入关不到百年的清军铁骑,还有如此战力。
翻山越岭,谷浅沟深,昼夜驱驰,换马不换人。
这上万人马如一阵狂风飚过一个个山谷山峰,由上到下从泥里滚过来,煤球一样,人马体力严重透支。
“娘的!”平日还装着的军官都有些撑不住了,“叫咱们及时合围!这怎么及时!他爷老子们随手拿尺子在地图上一划拉,就叫我们赶路!有本事他们自己来西边走一遭看看!”
“闭嘴!什么叫军令还用爷教你?!”脸上脏的看不出模样的胤祺接过戈什哈递来的帕子,装模作样呵斥了一句,又凑过去跟一堆低级将官打闹着混在了一处,不知夺个什么东西。
“四哥!”胤祺看见胤禛过来,急忙迎上去,瞧见他眼神一扫,急忙把手里玩意儿藏在背后,朝边上龇牙咧嘴的。
“成了吧,别瞅人家了,早就看见了你,”胤禛无奈地看着弟弟耍宝,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腿都合不到一块儿,很有些心疼,从小娇生惯养的少年哪受得了这个,“你还成吧?”
“嗨!这有什么!”胤祺仍是大大咧咧的挠着脑袋笑,“咱满洲男儿还怕骑马行军不成?”
胤禛心里一热,上手在他肩上捶了一下,“好样的!”
胤祺扬着笑脸得瑟了半天,又突然鬼叫着连蹦带跳跑开了。“哎呀呀,四哥打人!”
终于在二百里外赶上中军进度。据说康熙得到军报简直大为惊喜,毕竟西路地势不比其余两路,他本以为要中路暂停进军以待合围,恐怕还得派人散步消息吓唬吓唬噶尔丹,但如今看来此次完全可以毕全功于一役。
于是统一下令,中军继续前进,两军暂作休整。来传令的竟是西桡儿。
“前路可顺?”
“摧枯拉朽。”
那就好,重兵排布层层推进的打法,合该如此。
奔波多日后人困马乏,一说暂停,立刻尽数趴倒。
看着各部汇报了情况,打发已经闭着眼脑袋一点一点的老五飘回自己帐子,跟费扬古打个招呼,胤禛才站起来凭着身体记忆回帐,也顾不上叙旧,打发了侍卫们去休息,将自己砸进了行军床上,一动也不动了。
夜色渐起,谷中薄雾升腾,轻轻遮蔽了难得明朗的圆月。连绵的营帐同时陷入了寂静,只有远处零零星星的火把飘荡空中,过一时又疏忽湮灭。
天色越发浓黑了。
胤禛怕是这些日子累过了头,微微地打着鼾。
骤紧骤松的,难免心思散了,帐外的守卫像是聚在一起喝了两口酒暖身子,现在也睡的死沉。
一个比夜色更浓的影子与营帐贴在了一起,一丝干冷的山风潜了进来。
高大的墨色影子犹豫了一瞬,飘了进去,不知踩到了什么,发出一点轻微的动静,听着影子耳中却格外响亮,近乎轰鸣了,险些惹得他自己叫喊出来。战战兢兢贴在帐子内壁上,等了片刻,看床上人只不过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才眨了眨眼,让酸涩的汗珠顺着高耸的眉骨滑落下去。
影子待双眼适应了黑暗,才小心翼翼的摸索过去。
单膝跪在床边,依稀能看清榻上矫健的躯体和清浅的呼吸,月光顺着帐子的缝隙滑入,正好落在年轻人颈上,浅白的亮光照出致命的诱惑,以及杀戮的血腥。
这个人形的恶魔在那一天面目狰狞地杀害了他跟随的主人——却又马上成为了他主人的主人,成为他必须效忠的对象。
叛主之罪,永不得恕。
屏住呼吸,伸出粗糙的大手,虚空中按在一起一伏的胸膛上,茫然地看着那道青蓝色的脉络,有如脆生生轻轻一碰就要断掉的苇管,若在少年脖颈骨肉相连处按下去,像是能立时反弹起来。
尖刀已握在掌中,只要将这小巧的凉的发烫的利刃从左边插入,向右一拉,似乎就能听见喉管的破碎,血喷溅出来的声音像风吹过芦苇荡,轻柔而清澈。笃布虔诚的跪在地上,闭着眼,试探着伸出手去,仿佛已经感觉到属于魔鬼的暖意喷涌在手心里,顺筋脉流遍全身,最后回到心脏,整个人都暖融融的了。
就这样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他不敢向保佑了祖祖辈辈蒙古人的神祇祈祷,草原最不能容忍的背叛与弑主永远不会被原谅,即便真主真的降临面前,背叛者也只能愧疚的错开目光,不再享有一切平静。他只好向他的狼群乞求,向他曾经的主人乞求,尽管他的灵魂已永世不得超生,但愿此刻让他手刃这个神灵一般的魔鬼,让自己从恐惧中解脱。
睁开眼。
每日用牛油擦拭的刀身仿佛在暗中熠熠反光,尖刀举起,……去剜下魔鬼的心脏。
刀至鼻尖。
突然被硬物格住。
笃布一愣,才看见刀下睁着一双比夜色更黑的眼睛。
隐藏的铁护腕一档,腰上借力弹起,影子回过神来,刹那间去了一切犹疑畏葸,大喊一声再次向下砍去。
胤禛眼神清明,所有精神都集中于那一星银色锋芒上,随着刀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光。抬手飞快地在塌沿上一按,整个人以向后倒翻了出去,一眨眼间,已站在三尺开外。
“唰!”
笃布忘了呼吸很久,脑袋一阵阵发懵,只盯着胤禛一人。代要追击,却听见巨大的摩擦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被无数铁枪困在当中,那些他以为已经早已沉睡于醇酒中的铁枪。
有如解脱般扔下刀,野兽般粗重的喘息着,全凭肉身在枪阵中左突右撞,戳出一个个血窟窿,仍无人退让一步。
“畜生!够了没有!”
一声怒喝,让他突然熄了火,不是从刚才开始一直安静看着的四阿哥,而是他的少主,西桡儿。
木然的抬头看了少年一眼,噗通一声挺尸般跪倒地上。
“来人!绑了!”
“行了,松开吧,压下去关着,别亏待了他。”
胤禛突然有些疲惫,兴趣缺缺,把人都打发走了,一个人立在营帐外抬头看着圆月。
月团圆,人团圆。
刚才那一刻,虽在掌控之中,却仍然前所未有的接近死神,皮肤已能感到刀锋上的寒气,死亡的气息近在咫尺,当生与死无比贴合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反应完全依靠本能,头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影子,一个小小的影子认真的留在那。
小十三不依不饶的来信跟他絮叨,敦促安全,唯一的区别只不过原来每一封下案上的猫爪印子现在多了一只鹦鹉爪子而已。
抬头望月,圆满的如同那只肥猫的爪痕,小孩子嫩嫩的脸庞似乎近在咫尺。
伸手在虚空中捏了一下,习惯性的往一边扯了扯,回头对上西桡儿诡异的眼神,干笑了两声,“哈,哈,今天天气真好哈。”——
笃布单独一人拘在偏僻的营帐里,周围密密匝匝看着,内里却一个人也没有,任凭他自处。
端正笔挺的坐在椅子上等了很久,等待恶魔的屠刀,抑或天主的惩罚。
一日一夜,并不觉得饥渴疲惫,脑子里一团纷攘,一会儿是哈丹昭日格,一会儿是塔布黎西桡儿,一会儿又是那个永远让自己胆寒的魔鬼。
他矢志报仇,以忠诚为第一准则,却在忠于旧主之时背弃心主,又如何算得上忠?
想了半晌,似乎觉得自己清楚了些。
突然又站起来,火急火燎绕着桌子转圈,一圈两圈三圈,外头就听见还给他的腰刀在桌沿上磕绊的声音,间或夹杂着痛苦的呻吟,那声音突然又戛然而止了,连呼吸声也听不到,仿佛屋里人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哐啷!”
高大的蒙古族汉子面南而立,高塔一般,钢刀出鞘,带着寒光飞快的滑向自己深铜色的脖子,满是狠烈的决绝。
精钢与血肉交接的那一刻,薄如蝉翼的刀刃再一次被一股力量阻止。
“你要干什么?!”睁开眼,看着两次失败的罪魁祸首,什么情绪都没了,一股脑冲上来的只有恼怒,“我连死都不可以吗?!”
“不、不、不,”胤禛满不在乎地摇了摇,“爷不是来你阻止你自杀的。”
说着放开了夹着刀刃的两指,自己掀袍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单手朝他扬了扬,“你再试一次,这回我绝不拦着。”
笃布奇怪而不安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当真又重新站好,执起他的刀,可这一次,从来稳定如铁的手臂却开始颤抖了,钢刃在连一丝风也没有的空中震动,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却抖动着拉不下去那一刀。
“怎么?下不了手了?”魔鬼的声音在耳边淡淡的响动。
是,他下不了手了。经历过一次有生到死,再由死到生,挣扎中对死亡的信念被瞬间摧毁,对呼吸的渴望从未如此强烈,他从不畏死,却突然舍不得死。
“你,帮我。”
笨拙的转过身,以近乎求助的口气笨拙的说道。
“我为何帮你?”胤禛捏着杯盖轻轻拨着浮沫,却并没有喝的意思,淡淡的讪笑,“一个连自己都杀不死自己的人,还能干什么?”
蒙古汉子却不服气了,红脸膛涨的发紫,跳脚怒吼,“笃布在战场上,未曾一败!”
“那为何败给我了?”胤禛语气仍不高,却欺人太甚,他压着好辩的性子,反倒更让人咬牙切齿三分。
“你、你,那是因为我下不了手!”笃布憋着火,声音却隐约带着颤,“你是我的主人。”
“那哈丹昭日格呢?他也是你的主人。”胤禛放下茶盖,认真的看着面前的汉子,那眼神逼得人跟着他去看、去想,“你不能为哈丹昭日格报仇,又背叛新的主人,双重的背主之罪,你以为即便自我了断,便能一笔勾销吗?”
笃布僵硬地站在那里,脸色青白,突然间摇摇欲坠,仿佛双腿已不能支撑肉身的重量,猛然推金山倒玉柱的跪倒在地,砸起一小片尘土来,他垂着头,从来笔挺的肩膀也垮了下去,整个人萎成一团。
胤禛心里叹了一口气,又松了一口气,绕过桌子,走到他身前,弯腰拍了拍他肩膀,“笃布,哈丹昭日格死了,死在我手上,你为他报仇,此事便了了,便是你没能杀了我,可毕竟完成了你该完成的事,不算背主。”
“若你当真彻底放下他,安心跟着我,我还不敢用你,”胤禛接着站直了,负了手,“我早就知道你是他当年的人,他能有你这样的人,是他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很多人跟我说不要把你放在身边,我没听,因为我看出来你记着他呢,一个记着旧主子的人想必也记得住新主子的,所以我愿意用,也想用。”
“你今天来杀我,很好,我很高兴,”胤禛语气里确实带着欣慰与预期的满足,“说明你是真正的忠义之人。”
“这回的刺杀,权当做你我的了结,也是我与他的了结。”胤禛说完最后一句,顿了顿,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桩背主之罪,我宽恕你。”
66、改道
胤禛双手撑在案上,死盯着地图西北角。
“四爷。”
西桡儿过来,递了一杯茶给他。
“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跟着殷将军么?”胤禛接过茶盏,叹了一口气,离开桌案。
西桡儿反而绕到了他刚才的位置,看着图上圈圈点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沉默了一刻,才试着探问,“四爷……在担心策妄阿拉布坦吧?”
“哦?”胤禛蘸着残茶,在眉心揉了揉。
“皇上现在心心念念盯着噶尔丹,三军即将合围,咱们大胜在即,可策妄阿拉布坦巢居身侧,恐怕将来也是腹心之患。”
胤禛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这个蒙古王子已经完全融入大清朝的角色,忧国之所忧,很好。
这些话正中脉门。
休整几天后合兵在即,他却越来越焦躁,经历了一边西陲不安,他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坐视,还是眼睁睁清军与策妄阿拉布坦擦肩而过,和平的共同对敌,再放任他坐大,开疆拓土,占据西疆,虎视藏边,成为本朝最大的威胁,祸害百年!
他以为自己早就释然了,放下了,看开了,没想到重来一回战场,那些东西,边疆的骚乱,百姓的流离失所,入藏清兵的全军覆没,全都压在他心里,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他不能想象,自己重来一次,还得看着这些发生,那简直是不堪职守了!
“四爷,容西桡儿僭越,我部……”
“不可能,中军等着合围呢,如此装备支援,若仍不能及时赶到,恐怕天威难测。”
“那分兵如何?”
“……”胤禛推开茶盏,“来人,请大将军来!”——
“四爷,不瞒您说,其实末将老早就有这个念头了,”费扬古在地图上划拉了一下,眼睛亮了亮,最终又低落下去,“只不过苦无主将而已,没人压得住阵仗……”
“……将军看胤禛如何?”这么些日子下来,胤禛身上的精致之气越发薄了,坐在旁边完全一副将军派头。
“什么?!”费扬古这最镇定的人一下子跳了起来,“不行!”
“如何不行?!”胤禛在地图上点了点,“我在这里吸引住策妄阿拉布坦的兵力,不让他有与噶尔丹合力的机会,你们全力进军,待全歼噶尔丹后回军助我,正可一网打尽!”
“不行!战场无情,阿哥天潢贵胄,万一有所损伤,谁能担待的起!”费扬古仍然站着,毫不动摇,临了又补充了一句,“再说若让他围点打援,我们不能两厢勾连,岂不弄巧为拙?!”
“哼,我们远袭,他若还能围了我,胤禛的名字倒过来写!”胤禛也站起来,毫不退让的跟费扬古对视,“说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吾等坐食君禄民脂,岂不就为这一天?!”
“只有胤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