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热带的忧郁-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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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停下笔,侧头说:“夏娃,请你暂时离开好吗?”
不仅是模特儿感到不自在,她那样看着,一种他不必触目就能感受得到的眼神,看乱了他的心,他无法专注。他的眼里根本已经不再有模特儿,满满是她的魅影。
杜夏娃垂下眼,默默走开。两天前艺廊为路找来这个模特儿,路就开始不眠不休的工作,似乎已经度过创作的低潮。个展的日期日益逼近,他待在工作室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她希望成为他画布的天使,定格成他心中的永恒,然而到最后,他还是舍却了她。她多么嫉妒趴在紫缎布上的模特儿。在那里的人应该是她,接着路温柔目光照拂的人,也应该是她。但是最后,他终究舍弃她。
天地这么大,她无处可去。她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依然转不出困境,四处是墙的挡闭。她颓然往床上一躺,遭遇的还是一堵阻隔的天花板墙。
再过一个星期就是期末考试,这时候她应当看书的,她却完全没有读书的心情。她瞪着天花板,思绪如走马灯转,每个片断都快得一闪即逝,连成一轮模糊的回旋。
过了很久,天空开始暗,房间里的空气颜色开始变稠。她翻个身,将脸埋入枕头,突然听到一声愤怒的吼叫。
声音是从客厅传来的。她很快起身跑出去。客厅中,路青着脸,含怒瞪着杜日安。
“日安?”她楞了一下。
她从不曾见路这么愤怒过。路寻常给人冷漠的气质感,很少流露内心的情绪,此刻他却愤视着杜日安,恨得喷出火。
她走向杜日安,说:“我不是说过我不要什么遗产吗?你怎么还——”语气有些埋怨。
“我不是为那件事来的,而是另外有事请求路先生。”杜日安态度冷静沉稳得不像十七岁的少年。
“夏娃,过来。”路将杜夏娃拉到他身后,勉强克制住怒气,用一种最冷漠驱逐杜日安。“你走吧。不管你再怎么说,我都不会答应。你求也没有用,休想将夏娃从我身边抢走。”
路对杜家的恨,从他对杜日安敌视愤怒的态度一览无遗。过去的结无法解,牢牢的束缚着现在。
杜夏娃默默瞧着杜日安,她并不明了刚刚是怎么回事,却竟无法开口为他说话。她的心是偏路的,对她而言,这世间只有路是唯一且不可取代的。
“路先生,我母亲很感激你对夏娃的照顾,也明白夏娃和你的关系比起杜家还深厚,并没有意思抢走夏娃。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夏娃毕竟是她的孙女,思念她也是无可厚非。我请求你,路先生,只要两三天就好,让夏娃到杜家——”
“不必再说了,我绝不会答应。”路冷冰地打断杜日安的话,断然拒绝他的请求。“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杜日安将目光移向杜夏娃,不放弃。“夏娃,拜托你,我母亲她——”
“夏娃,别理他。”路又将杜夏娃拉开。上一次杜家要求见杜夏娃,他要她自己决定,但这一回,他突然无端感到害怕起来。害怕她会一去不回,像她母亲一样,永远的离开他。看到杜日安他就无法不想起杜日生,他们两兄弟,个性气宇是那么像,眼前的杜日安正似杜日生当年。他怕,那隐隐对他是个威胁。
“路先生,这件事和夏娃有关。请你问问她的意思,如果她答应了——”
“她不会答应的。”路一再打断杜日安的话。
“到底是什么事?”一直沉默的杜夏娃打破沉默。
杜日安维持平静的表情,口气依然不疾不徐。他一直以这样的态度面对路的冷漠或愤怒。
“夏娃,我想请求你到杜家住两三天,希望你能答应。”
“为什么?”杜夏娃不解。该见的不是都见了?该说的不是都说了?
没等杜日安开口,路就紧拉住杜夏娃,半用命令的语气说:
“你不要听他的,夏娃。他只是想骗你回去杜家,将你从我身边带走。看着我,夏娃,不要被他的话迷惑。”态度显得专断、霸道。实在他是害怕。
“路先生,”杜日安语气趋冷了,直视路的眼。“这件事,你不觉得该让夏娃自己做决定?我请求你答应,是因为我尊重你,也尊重夏娃对你的尊敬,但你无权擅自为她作决定。”他停了一下,目光移向夏娃,再回视路。“你口口声声说杜家意图将夏娃带走,其实是怕我抢走夏娃吧?不妨老实告诉你,我喜欢夏娃——”
什么!?路和杜夏娃两人不约而同瞪直眼,一个愤怒气愤,一个愕愣惊讶。
“夏娃不是你的禁脔,你如果没有勇气爱她,就放了她,放她走。”语气又顿一下,冷静地对着路的怒容。“很抱歉,打扰你的工作。告辞了。”
“日安——”夏娃出声追杜日安。
“不要去——”路抓住她的手,将她挽留,不愿她去。
“我去去就回来。”杜夏娃低声说了这句话,轻轻拿开他的手,追了出去。
外头很暗。杜日安似乎在等着她,走得并不快。
“等等,日安。”她追上去,叫住她。“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突然要求我到杜家?是不是你母亲——”杜日安表情动了一下。他不说,她就能明白。点头说:
“大妈的情况越来越坏,但她坚持不肯入院,要留在家里。我问过医生大妈的情况如何,医生说入院的话也只是在情况危急时多拖一些时间,结果都是‘等’而已。所以,我也没有坚持。”
“她的病真的有这么严重了?”夜气有点凉;杜夏娃不禁打个冷颤。
夜影落在杜日安身上,掩去他平时的神采,暗暗的灯光下,他的表情显露出些微的疲惫。
“我知道大妈她很想再见你,只是说不出口。她剩的日子不多了,所以我希望能为她做点事。夏娃,如果可以,请你再去看看她吧。大妈她其实很可怜,我父亲跟她的感情并不和睦;听阿婆说,早年我父亲曾爱上别的女人,打算和她离婚,她死也不肯。我父亲冷落她,她就一个人守着那间大房子,守着我大哥长大。结果唯一的儿子早早先她而去;我父亲又娶了我妈。她守了一辈子,守了一场空,孤独的老死——夏娃,就算是我求你,去看看她吧。”
没想到老太太有这样凄凉的命运。但究竟是命运决定人的一生?抑或是人的一生演形命运?杜夏娃抿着嘴,含 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с○m着沉默。她无法想那么多。人的一生,变因太多,只有脚下体切地踏着的脚步和这一刻,是最真实的。
“我去。”她许承诺。
“谢谢。”她的回答在杜日安预料中。他试着微笑,表情牵动得疲累,嘴边余下一抹溃残的纹路。他望着夜,对着空气说:“陪我走走好吗?”
杜夏娃没有回答,只是脚步跟着他。
一份夜的黑,两份无言的沉默,一走就走了大半个夜,深暗的马路,到最后,除了他们,仅剩魑魅在徘徊。
“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地球是圆的,他们又兜回了原点。一轮圆月高挂在仰头的空中,时间已经很晚了。
“我送你回去。”杜日安要送。
回家的路,就在尽头,杜夏娃摇头。
“我自己走。过两天我就去探望老太太。”转身往暗里。
“夏娃——”杜日安忽然叫住她。“我说的是真的。”
暗里一片迷惑,因为这个忽然。杜夏娃站在街灯的幽光下,恍似一缕缥缈的魂魄。
“我喜欢你,夏娃。虽然我大妈警告我千万不能喜欢上你,但我还是欢你。那感情不是我能主宰控制的,我自己也无可奈何,就是喜欢你。”
杜夏娃屏息站了一会,才开口说:
“你还是不要喜欢我的好,我们——”她摇头。
“为什么?因为禁忌吗?”
“不,因为路。”这才是唯一的理由。她慢慢往后退,一步一步退向无光的地方。路在那个方向。
那是她唯一的方向,虽然她不知道,走到最后,会通向哪种收场。
屋子里一片漆黑,她叫了一声,没有回应。她脱掉鞋子,赤脚踩着的冰凉,沿着脚底的神经,一路爬升到她心房。她让屋子继续沉沦在漆黑中,凭着印象往里头走去,黑暗的前方等待着的如是夜的延伸。
工作室的灯暗着。她转往路的房间。路的房门半掩,仿佛在等待她的靠近。她推开门进去,冷不防捂了一脸凉气的夜袭。朝着门的是一扇未关的窗。窗台外,一轮明月窥人,偷照着无眠。空荡的床上,垫着些许疏冷清光。她环抱着手站在夜中,这夜,仿佛有人在暗里检视。
路呢?她目光缓缓移转。角落处,月色三分,薄弱地勾勒出路冷峻的轮廓。
“路。”她走过去。路抱着双膝坐在地上。
“夏娃,你会离开我吗?”声音有点哑。
“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不必问为什么,回答我。”
他在担心吗?还是害怕?杜夏娃面对着他蹲跪下去。她母亲最后背弃了他,但她,她对他有誓言。
“不会。”很简单的两个字,不必掏心剖肺,没有甜言蜜语,说出口就是承诺。
路屏息了一会。两人默默相对,恋痕在相互的眼底。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庞,慢慢地,将她拉入怀中。
夜,沉了。
上帝造人,使女人从男人的肋骨而生,继起的生命在子宫的黑暗孕育,生命最初,原来自于晦暗、来自于自体相欲、近亲相奸的隐晦。
※※※※
第七章
“路先生,这里——”沈亚当挥手招呼刚从门口进来的路。“对不起,在你百忙这中还找你出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请长话短说。”服务生趋过来,路摇头表示不必,并不打算久待。
“关于杜夏娃的事,我想和你谈谈。”
路闷哼一声。沈亚当突然打电话给他,说有重要的事约他当面谈。他不想跟他牵扯,沈亚当却自己找上门,他正忙,他便丢下话约在这家餐厅等他。结果,却要跟他谈夏娃。他冷眼对着沈亚当,等他开口。
沈亚当眨眨眼。路清澈得生出寒意的眼睛像金属,闪着冰冷的反光,有着冷焰的火在燃烧,烧得他的眼竟会痛,无法直视他,本能的想回避。但他必须拯救杜夏娃,下意识地挺了挺胸,勇敢地直视路的眼睛说:
“路先生,据我了解,杜夏娃是由你抚养长大。你虽然是他的表舅,实际上却等于是她父亲。”
“你想说什么?”路微微扬起眉,对沈亚当的拐弯抹角起反感。
沈亚当稳定心神,冷静地打量路。路身材高挺,轮廓立体,穿着简单的黑衬衫,黑长裤,没有任何赘饰,连表都没有。然而,仅就那样几笔简单的线条,就完全烘托出他的存在感。艳热天里他这样一身黑,非但让人感觉不出热和汗,反而昭显出他冷峻的气质感,难怪杜夏娃会对他产生不正常的爱。即使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他也不得不承认,路是一个独特的男人。
“路先生,”才开口,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想喝水,又觉得那动作在掩饰什么似先心虚的表示,便强忍着燥涩。“我就直接把话说清楚。路先生,你知道杜夏娃对你有不正常的感情吗?她把你当成男人,而不是舅父地在爱着你,你知道吗?”
“这不关你的事。”路的反应和杜夏娃一样,一样的冷漠。
“怎么会不关我的事。我是她的导师,我有义务和责任帮助她。如果让她这样继续错误下去,会毁了她的。”
“沈先生,你管得太多了。我跟夏娃的事,我会处理。”
“怎么处理?”沈亚当沉不住气,涨红脸。“我想你应该清楚她对你这种不正常的感情。你明知道,却还是任她这样错误下去。甚至——恕我直言,路先生,你甚至是以男人的立场在对待她、爱着她,对吧?”
路凝着脸不说话。沈亚当紧逼着,又说:
“路先生,别忘了,你到底是杜夏娃的表舅。有些禁忌是天经地义的,希望你为她着想,别害她。”
“不必你提醒,我很清楚。”他当然清楚,清楚他们的爱是一条不归路,通向荒芜,他才会痛苦才会挣扎。
“你能明了,那是再好不过。希望你能鼓励她多和别人交往接触。她太封闭了,而且固执。我找她谈过,怎么劝她她都——”
“你找过夏娃?”路霍然抬起头逼向沈亚当,带一点狰狞的表情,说不出的气懑。“你凭什么找她!凭什么!”
他一直带着冷漠的表情,突然露出这种狰狞,沈亚当吓一跳,身体往后退靠,路逼得更近,两手扳住桌沿,越过半个桌面,倾身威胁向沈亚当。
“我告诉你,我和夏娃的事是我们自己的事,不需要你多管闲事。你最好不要再骚扰她。”话说完,以那样的姿态瞪了沈亚当一会,才愤然掉头离开。
沈亚当楞了一会,感觉慢慢回来。他觉得路那个人疯了,不,是变态、不正常。那个男人居然爱上自己的表外甥女,还威胁他不准管他们的事。他实在无法想象,怎么有人会爱上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人。他们会以怎么样的心情相对?那个路,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态爱上杜夏娃的呢?他们难道不会觉得自己不正常吗?深夜两人独处时,面对彼此赤裸的身体,他们又是以什么样的表情相对?甚至,做爱?
想到这里,沈亚当无端烦躁起来。他想拯救杜夏娃,杜夏娃却不想被他拯救,自甘沦落。想着她与自己的表舅那种乱伦的爱;想着午夜时分,她赤裸地躺在地男人的怀抱;想着那个变态的男人吻她,爱抚她一丝不挂的洁白的身躯情景……他简直不能再忍受下去。
无法忍受,但也无法停止去想象,这些令人躁郁的情绪,就揪着他一下午。他无心上课,无心处理任何事情,脑海一直重复着那不堪的画面,越是烦躁坐立不定。“怎么了?”一阵浓郁的香气大胆的侵略,他用力嗅了嗅,是他熟悉的体味。
他扭过头——一个高乳肥臀、肉汁饱胀,碰着就会发热的女体杵在他面前。他很快扫了四周一眼,偌大的办公室除了他们,疏落地坐着几个正在批改作业或考卷的同事。多半是低着头,没有人注意他们。
他放松身体,懒懒地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烦躁,大概天气太热了。”
“是吗?那就让我替你消消气。你觉得如何?”杨安琪将身体挨近他,丰满的胸若即若离地碰触他的手。刻意压低着嗓音,含在嘴巴里腻人。
沈亚当眼皮一抬,下意识地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