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宫岁记-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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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臻确定安全,便拉了史仪,一路往里面进去。
从正门往正殿看去,没有人注意自己,到处都安静得很。
柳臻心里清楚颜莘此刻一定是还在上书房,是绝对不会在这里的。然而终究是想起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也是多次因为这事儿被她说,便稍稍犹豫了一下儿。
不想身后的史仪却推了他一把,催他快些走。
柳臻心里有了些异样,但一瞬间却也晃过去了。心里只暗暗好笑一向胆量足够的自己如今怎么这么胆小,又放轻了脚步,朝正殿去。
文源阁的正殿一向是准他不经通报直接进门的。而把门的宫侍也都清楚柳臻是皇帝宠着的,如今虽然多带了一个人,又是谁也不认识的,却也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柳臻带了史仪进去,又重重关上了殿门,这才松了口气。却不知道殿外早有一名宫侍飞奔着出去了。
二人又进了内殿,关上殿门。
屋子里空无一人。
史仪缓了口气,小声问道,“皇上不会回来吧?”
柳臻拍了拍胸口,道,“你放心。皇上在哪里我是最知道的。你昨天不也看到了么,她在上书房忙呢。没什么事儿,她定然是不会回来的。”
史仪笑了笑,道,“我自然知道。况且就算是被她撞见,就凭有你在,我们也会没事的。”
“那是自然。”柳臻道。
“那我可以看看么。我……从来没见识过皇上的书房呢。”史仪道,“昨日我们去上书房,结果因为皇上在,我什么都没看到呢。”
“你随便吧。”柳臻有些得意地答道,“也就你会新鲜。我每日都在这儿,都没什么好看的了。”
“嗯。”史仪一面应道,一面开始四处打量。
柳臻寻了自己平时里坐的椅子坐了,心里十分得意地看着他好奇地四处张望。
然而不多时,便见史仪一会儿翻翻画筒里的画,一会儿踮脚去够书架上的书,一刻也不闲着。
他便开始有点儿担心东西错了位置,被颜莘回来发觉,却还为了自己的面子忍了不说。
不想史仪最后竟探出手去,在御案上翻起了一摞折子。
他这才觉得自己的冷汗直往上窜,忙过去伸手拍掉他手,责怪道,“你疯了你。动这个是要掉脑袋的。”
史仪看了他一眼,勉强笑笑,这才放手。然而却又甩开他,快走几步,去搬弄御案后面架子上一个玉雕的器皿去看。
柳臻无奈,只得道,“你干什么。那个也不能动啊!”
史仪不理他,仔细看了看才放下。
柳臻突然意识到往常他也并不是这样没什么分寸的,不然他也不会带他进来。然而不知为什么今天却总感觉有些不安全。
他心里生了几分不满,便上前去拉了他手臂,道,“快走吧。皇上要回来了。”
史仪刚才明明听他说颜莘不可能回来,所以十分地不信。但见他坚持,便也只好放了手,万分不情愿地随了他出门。即便是被他拽着走,还不甘心地一路回头看。
二人原想,像来时一般蹑手蹑脚地出门去也就算了。未料甫一推开殿门,便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在原地立住了。
迎面离二人不远处正站了几个人。颜莘为首。
殿门一开,倒也把她惊得怔了怔。
颜莘听了宫侍禀报说柳臻不仅回来了,还带了自己明令不许来往的人进了内殿,如何能不震惊。愤怒之余,便带人先赶了回来。
然而知道了也就罢了,不想刚走到门口,这二人便教她撞了个正着,她心里又如何能不气。
定了下神,她只看了柳臻一眼,便把目光落在拼命往柳臻身后躲的史仪身上。
二人被她盯得都有些发毛。史仪在慌乱中却不忘再后退进步,挪到柳臻身后,才跪下。
柳臻也勉强屈膝行了个礼,有些理屈地小声喊了声“陛下。”
颜莘早已看清了一旁立着的史仪,心里直是怒火升腾,便上前几步,走近二人。
柳臻起先并未想到过事情后果。所以虽然心里有几分害怕,却总惦着她不会舍得重重责罚自己。然而就在下一刻,不待他反应过来,便被她狠狠甩来的一巴掌打得直后退了几步才站稳身形。
他固然平日里顽劣,但总也会多少看她的脸色。而此时情形明显不妙,他脑袋里便清醒地过了一下宫里的规矩,不待定神,慌忙双膝着地跪下,也不敢动手去碰火辣辣的脸颊,只低了头,心里乱成一团。
他是从来没有见过她发这么大脾气的。也很少见她动手打人,更没有想到被打的人会是自己。所以那一时候,竟有些吓得呆住了,丝毫不敢出声。
而颜莘站在那里,只觉得心头火猛涨。
自己枉费了千般心意,万般心思,精心调理教养,对他的顽皮胡闹一再地容忍宽让。然而面前这人却是恃宠而骄,毫不长进。
那一霎那,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柳臻无情地撕得粉碎,伤心里又夹带了失望,一瞬间竟万念俱灰,心痛无比。
静默了好一阵子,她才抬头,上前半步,走近后面跪着的史仪。
史仪自然是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动作和目光,心里几分害怕的同时,又有些后悔。
他亲眼见她动手打了柳臻,便知她等下定然要冲柳臻发狠。然而她却迅速敛去了对他的怒火,却转而来看自己,倒让他有些意外,又有些担心。
“你昨日骗他带你去了无逸轩,今儿又教他带你来内书房。”她缓缓地、却又仿佛洞悉一切地道,“朕有些奇怪,朕的书房里到底有什么,是你想要的?”
她这话一出口,便教史仪和一旁的柳臻均大吃一惊。
史仪原本便是受人之托,过来做些事情的。不想昨日里好不容易哄了柳臻带自己去上书房,却正赶上颜莘在,便只得空手而归。待今日又寻了机会来了内书房,翻检了半日却仍旧一无所获,又险些被柳臻看出马脚。
他心里只得沮丧地想着再寻机会,便答应了他先回去。
然而一出门又变生了不测。前一刻他还为自己寻好了理由,只说贪玩好奇。料想依仗柳臻受宠;自己也顶多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不想却早已被面前这人看了个通透,再编些什么谎言,也都是空然地无力与苍白。
他自知事情怕是已经被人知晓,然而却没有想到会被她发现的这么早。自己精心策划了这一路,自以为毫无破绽、聪明绝顶,然而在别人眼里,终究还是掩不去痕迹。
忙活了这么久,自以为不错的这些计策筹谋,终究也不过是班门弄斧、自找没趣。
他想到此处,便不再掩饰,却换了一副与其年龄极其不相称的表情,淡然道,“您既然都已经知道了,奴才自知难逃一死。奴才愿意领死。”
颜莘原本便知道这个史仪来路不明,又聪明机巧,定然不是什么安分守己之辈。然而顾及柳臻心情,遂了他愿,将他带回宫来。
宫里情势复杂,史仪被人利用了办事,其实也并非出乎她意料之外的。
她自以为和柳臻说上几次,他便能明白自己意思,然而柳臻却自始至终不明白她的苦衷,只一再忤逆她心意,终究成了被利用的帮凶,教她在万分地恨铁不成钢的同时,满心都是极度的失望。
她默然地看了看柳臻,明白这件事情真的是不能挽回,也叹息自己终究是要为自己的大意与疏忽付出代价。便只叹了口气,吩咐道,“拉下去,杀了罢。”
身后若韵迅速上前几步,小声道,“陛下,不需要彻查背后主使么?”
颜莘愣了愣,无力摇头。她的心思早已被柳臻打乱了,竟连这个都没想过。
她只轻“嗯”了一声,便转身进殿。
跪着的柳臻听着身后的人拥拥搡搡,把吓坏了的史仪拖走了。便心知这回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而颜莘此刻盛怒,纵然他自己平日里再骄纵,此刻也不敢再火上浇油地替史仪求饶,甚至都不敢回头去看他一眼。
待颜莘带了众人进门,便只剩他自己跪在原地。
见无人理自己,他想了想,便也起身,也进到寝殿外殿,又远远跪了下去,等着她发火。
不想颜莘只是坐着,一言不发。等到屋子里的人都站到位,安静了下来,她便唤了若韵,平静问道,“广内宫现在是不是还有空殿?”
若韵想了想,应道,“是的。从柳昭林走了,那间侧殿便一直空着。”
颜莘点点头,道,“派人过去,叫端卿过来接人。”
不待柳臻明白过来,她又道,“给柳昭林迁出文源阁。”言罢便起身,转出寝殿。
柳臻一时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有些想不清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当他明白过来她这次是真的生气、要赶自己走了,便终于惊慌失措了起来。便要去拽住正往外走的颜莘。不料周遭的宫侍却早有防备,便有人上前拦住了他。
直到颜莘转出门去,仍旧有两个宫侍架住了他,不叫他再走动。
混乱中柳臻只迷蒙地看到她顿了下脚步,便又飞快地转身走了。
快步跟在她身后的若韵,却只回头冲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跟着出去了。
月坐愁城凝血泪1
不多时,柳臻便被赶来的容千青带人给接走,他平日里常用的器物也被陆陆续续地从文源阁搬了出去。
因为怕吵到颜莘,众人都轻手轻脚,过于沉重的东西也都给放弃了。只带走了柳臻平日里的一些衣物和颜莘的大部分赏赐。
广内宫里又忙着打扫收拾,众人一直折腾到了晚间,才将柳臻安顿了下来。
从柳臻去了文源阁住下,广内宫里除了容千青,便只剩了尚且还是才人的温敢言。两人又都是不大爱热闹的性子,因此偌大的一个宫殿,竟冷清得紧。
然而周遭宫室里一些品级不高的侍君们闻听了柳臻倒霉的消息,也不知道是来安慰还是来看热闹的,反正都过来了。一屋子人一阵子叽叽喳喳地,很快便喧闹了起来。
那些人里虽然没有年龄像柳臻这么小的,然而却大多都不得上面待见,更是从来没见过柳臻带出来的这些新鲜东西的。
大伙儿都不怎么去注意柳臻,反而几个人围在那里闹闹哄哄地看了品评,一阵儿羡慕,又一阵儿惋惜。还有平日里便怀恨柳臻得宠的,此时更是暗地里骂他活该。
众人看了这一遭,便有人公然开口说他不懂珍惜,错失了这么好的机会;又有人说皇帝实在是纵容他太过,这么大的罪过竟也只是轰出来了事。
容千青眼见他们明着是来探望,实则都是来挖苦取笑的,便有些看不下去了。因此不待他们说得够本,便下令逐客。
而一向和柳臻要好的温敢言更是一脸的不高兴,一个劲儿地替柳臻说话,更是几次都忍不住要和那些人吵了起来。却终究碍着是在宫里,又有主事的容千青做主,才没和他们翻脸。
好不容易一屋子的人都被遣散了,柳臻屈坐在榻上一角,眼泪吧嗒吧嗒一个劲儿地往下掉。连一向对他有效的温敢言的安慰,也恍若不闻。
容千青也过来坐到他身旁,拉起他手叫他别放在心上。柳臻依旧不答话,却哭得更厉害了。
容千青虽然一直觉得他先前风光得太过,教谁看着都有些嫉妒。然而如今看他这等难过,便又想起他即便是之前得意的时候,也都没对众人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情,如今却招了一路忌恨,落得这样墙倒众人推的下场,便觉得他有些可怜。
然而今天发生的事情也早已传遍了整个宫里,弄得众人皆知,便不好再当面指点他的不是。况且他自己也是有身子的,不能长久这样陪坐着。容千青便也只得劝慰了他几句,又嘱咐了温敢言陪他,才离开了。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见柳臻哭个不停,温敢言也不敢说得太多,只得默默陪他坐着。偶尔伸手替他轻抚后背,顺顺气。
夜色已经是有些深了。
柳臻又哭了一会儿,才转头去看四下里已经是几乎不熟悉的环境,不由得又回忆起文源阁的温暖、颜莘的怀抱。
他心里恼悔这天堂般的一切,只一日之间,便被自己莫名其妙地平白错失了。一阵孤独感便油然而生。
他想了想,强打了精神对一旁的温敢言道,“哥哥,你别管我了。你早点儿歇息吧。”
温敢言愣了愣,有些不放心地道,“你……要做什么?”
柳臻强挤了丝惨淡笑容出来,道,“我哭得有些累了。想要睡了。”
温敢言更是有些担心地看他,提议道,“那我过来陪你吧。”
“不用了。”柳臻连忙推托道,“我想自己静一静。你便先去休息吧。”
温敢言见他坚持要单独呆一会儿,便也不好再说要留下的话。只得扶了他躺下,又替他掩好了被子,灭了烛火,这才转身离开。
柳臻在黑暗里静静躺了一阵子,耳里听到外面已没了声响,便再也忍不住起身,跌跌撞撞地下了榻,披了外衣,便往外走。
好在门口没什么人,他竟也一路出了广内宫。
但因为没有提灯的宫侍跟着,他只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依着自己记忆里的路线,壮了胆子摸索着往文源阁去。
待到了文源阁,已经是入了更了。
柳臻原本便料到了颜莘不会歇息得太早。果然待走近后,便见大殿里面一片灯火辉煌。
守在院子门口的宫侍见是他,都有些惊讶。但众人一向知道颜莘待他与别人不一般,即便是犯了这种大错,也说不好会立时原谅了他,便也不敢阻拦,只放了他进去了。
再往里面走,便是外殿的大门,却是无论如何都再也进不去的了。柳臻候了一阵子,却不见一个自己熟悉的人出来帮忙通报,便有些立不住了。
焦急中他突然想起了文源阁一向是会有些出了错的人来外殿门外的廊子里跪着的。而每过一阵子便会有人进去通报一次,她若是气消了,就会准他进去的。
他先前也见过有人过来跪过。她又向来心软,知道直直地在那里跪上些时候,是万分难过的。因此一般也不会要人候上太久。而且只要是罪过不大,最后也都肯见。
他便想着如今只要她肯见自己,再好生求求,该是没什么说不通的。
想到这里,柳臻便打定了主意。走到廊下,跪了过去。
守在门口的人果然进去通报了。然而不多时,却是若韵出来,皱了眉头看他,一语不发。
柳臻拽住若韵衣角,带了丝哭腔道,“哥哥,求求你了,帮我进去通报吧。”
若韵板了脸,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