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宫岁记-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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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可以继承皇位的嫡女,没有她叫人可以放得下心来的承诺,他似乎失去了操纵自己命运的能力。
即便是她对此故意表现出来的漫不经心,或者是她言辞殷殷地向自己保证未来的储君待自己不是亲生也要胜似亲生,也无法彻底安抚他那颗浮躁无助的心。
至情至性的背后,终将是命运的无情。
所以他不知该不该再容忍,在本来就不能足以叫自己安心的情况下,宫里诞生新的皇女、成就新的势力、构成新的威胁。
韩嫣不是讨她喜欢的一种。他早已看得清。
他不比稳妥内敛的容千青,不比善良单纯的柳臻,甚至都不比满腹童心的洛谨。
他知道她不过是因温敢言一事内疚,一时宽心答应了给韩嫣一个机会。为了她,他不敢轻慢,他调换了金华宫几乎全部人手,打算全力以赴确保她的下一个孩子如期诞生。
然而就在这之间,却发生了好多事情。
容千青儿女双全、晋位为君;柳臻依旧被呵护在文源阁;温敢言的母亲因儿子不死反升;甚至连冷淡到极致的洛谨,也近了她的身。
在主管的老太医向自己禀明了韩嫣常年服用六叶参、与此时新加的调理药物药性相克,可能已经影响到胎儿;问是否该早日向皇帝禀明,堕下这一胎,才能保父体无恙之时,他犹豫了。
伺候的宫侍、太医都是他的人。此时他若是同意落胎,所有人反而会疑心是他暗中捣鬼。若是不说,在看不见、也无据可查的情况下,才不会有任何责任。
况且这孩子原本就不能健康降生。
他原本并没有冷情到非要断绝韩嫣在原本就势力纷生的后宫中,再分一杯羹的希望和可能。所以当不懂事的年轻太医出头证实落胎事出有因的那一霎那,他浑身冰凉。
他忐忑不安地听她开口细问,也不得不暗地里示意老太医开口遮掩过去。
然而她意味深刻地看向自己,又单单仅喊了若韵转身出去。
事后他有时也会笑自己轻率。她本身也是在这样激烈竞争的皇族中生存下来的。她的父亲,也曾经以或明或暗的手段,扼杀了每一个可以成为她的威胁的生命。
而深受他的潜移默化的自己,却不知为何这般的心慈手软。
夜夜噩梦,日日不安。
他认真地考虑过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也思量过事情最终的结果,才最终选择了依旧缄默。
然而就如同之前以死亡终结的温敢言。自以为聪明地做好了一切,却不知道,自己每一步,都逃不过别人密切的关注。
结局出人意料,却……在自己意料之中。
她果然什么都清楚,也什么都看得出。
她从没有说过一次要彻查此事。甚至在自己面前,连提都不会提起一句。
她那一如既往的关切,与往昔并无二致的深情,叫他几乎忘记了,这曾经是自己做过的事。
他多希望,可以不提前事,花前月下,共度一生;可以不再执著,不离不弃,携手老去。
然而自己膝下的缺失,注定了要亲手打破自己一切的幻想,锤炼出无情的心肠,冷淡地看着这高墙阁瓦之中,男人们满怀期望地前来,伤心绝望地逝去。
深宫中太多的尔虞我诈,不是善良和无争可以抵御的。深宫中,善良的人存活不了,也不存在。
有的时候,他也会恨她,恨她无情,恨她薄幸。恨她容忍恣肆桀骜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目中无人,恨她许愿年轻乖巧的男孩儿日夜容留身边侍立奉承,恨她迁升原本毫无希望的人垂涎皇位满腹野心,甚至恨她在面对别人的纯清羞怯、崇拜希冀时,爱怜的眼神。
她不知道,她努力地平衡一切,尽可能地给每个人该得到的关心,却恰恰是对他最无声的伤害。
他要求证在她心中,他和她心心念念的柳臻,到底孰轻孰重。
他决定选择激怒她,叫她抉择,是要护着柳臻,不再顾及自己的感受;或是仅仅为了叫自己消弭怒气,而将他驱离宫廷。
命运回转,冥冥中竟然会错了意。将柳臻送出宫,正恰恰保护了他,保护了他腹中的龙种。
也正是由此,他才慢慢明白,她早已什么都懂。
四皇女的诞生,又一次加重了他心里的阴霾。
他开始自暴自弃。与她毫无顾忌、没有眉目高低地争吵、疏离。他疯狂地想要知道结局,想知道他做透了一切,她是否还肯珍惜自己,保护自己,不允许别人再伤害自己。
他其实不是不相信她爱,他也不认为她口口声声的承诺有多么不堪。只是在现实里,他怕,怕随着日岁月逝去,自己的青春不再;怕她纵然一如既往也难保不会在意别人的话语;甚至怕有朝一日,一梦醒来,她人已不在。
多少个夜晚,他孤枕难眠。渴望一转眼,她就能够出现在自己身旁,笑意盈盈,满眼关爱。
他知道这是奢求,却不说她朝事繁忙,夜里短眠,但就她那么多的侍君,又怎么可能不厌倦自己这张早已看惯了的脸,随着岁月的逝去,额上角纹轻现。
直到泪水沾湿枕畔,直到几乎忍不住出声呜咽,他才不得不强行压制下自己心里的纷杂情绪,昏昏睡去。
惟将长夜终开眼3
容千青在浮碧宫外殿的廊下立着。只盯着磨砖细砌的清水墙面上,用彩色石片镶贴的冰裂台明。
比起凤栖宫洞天府第一般的庄严富丽,浮碧宫的景致另有独到之处。最贵便是从细微末节处见功夫。尤其一反宫内朱红粉饰定式的呆板,处处都是清新惬意。
当初能得这处宫殿去,怕也只有贵侍君。
此刻,迎过来的宫侍并不与他说话,只低了头在前面带路,到了内殿门口,便自躬身退下。
他看着里外的人来来往往,步履轻巧,一句言语也无。便不由惊叹着自打颜莘过来住了好些日子,贵侍君御下的功夫,愈加讲究了。
内殿。
莫璃在一桌雅致的果品茗点中轻轻拨了几下,拈起一块瞧了瞧,却也并不品,只头也不抬地道,“劳烦了你,最近总过来看我。”
“叔叔哪里话。”容千青看着他身后一柱轻烟飘散着幽香,面上有些讪然,只陪笑道,“叔叔于公,是我尊长;于私,又是前辈。侄子本就该常来问安的。”
“这才几年呢。”莫璃与他说话也一向不见外。此时抬眼,并不看他,却颇有些感慨岁月飞逝的意味,悠悠道,“你也眼瞅着爬上了二品君位。与我比肩,不过是个时日的事情。皇上又喜欢得紧。还跟我客套些什么。”
碍于理情,容千青不得不常过来请安说话。纵然每每颇为头疼,却也强着自己频繁来往。此刻听他说话虽是随和得多,却依旧字里话间的凌厉与刻薄。
他寻思着该问的问了后,还是话不能多说,人亦不能久留。便又笑了道,“您又笑话侄子呢。皇上先前还不是在您这儿住了那么多时日么。”
他打量着他听这话会高兴。果然莫璃笑看他一眼,轻“嗯”了一声,道,“坐吧。”
容千青谢了座,又谢过宫侍上来的茶。略一踌躇,便直切主题道,“叔叔是自家人,侄子也不跟您欺瞒。叔叔该知道,皇上这几日,正在打算给柳昭林迁出去。”
莫璃原是在屋里慢慢踱着的,听了此话倏然止步,心里一动,面上却并无表现。待转回椅子坐下,才道,“有这事儿……”
“皇上打算给柳昭林册个卿位。” 容千青向他透这话之前,便猜得到他多少有些意外。此时谨慎道,“现下还未动,不过是因为还没想好封号。”
莫璃略紧了紧眉头。
柳臻的女儿一出世,便叫宫里好些人凭空又多了份烦心事。莫璃在文源阁虽然有眼线,话里话外是瞒不过他的。但颜莘的心意,若是容千青不过来透,他也知道不了。然而这原本也是他考虑过的事情,所以不用多久,他心里便回过味儿来,面上却依旧没有半分表情,只淡道,“他是有功的。合该得一宫主位。”
他又想起了什么,却笑笑,道,“再说你当初……”
容千青知他要提的正是自己父凭子贵,一路爬上了君位的事情。他便忙了打岔笑道,“柳昭林中皇上的意,自打进宫,便一直守在皇上身边。侄儿哪敢攀比。”
莫璃知他不想多说,只识趣笑笑,不再说话。
谁料容千青又引了话题,琢磨着道,“不过侄儿倒是奇怪。先前柳昭林摔碎凤栖宫佛像的事儿,除了当事几人,侄儿也只跟您提过。却又是如何传到皇后耳朵里的。”
莫璃知他已晓得大概,此刻不过是来试探自己心意,便道,“这等事情。我哪里知道。”
容千青不甘心,又道,“宫里有人暗传……是韩华仪……”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莫璃已知他心意,打断他话,却薄薄地挖苦道,“你这么聪明的人都瞧不明白,我们又如何能知晓。”
容千青见他不肯多说,也无法强求,只得和他又聊了些家常,玩笑了几句,才辞别退去。
见容千青走远了,冬儿斟了杯暖茶,送到莫璃手边,陪笑道,“端侍君今儿的话,可真是句句都掂量人。主子好大量,qǐζǔü竟也没和他一般见识。”
“不过他这些日子跑得倒勤。”他看着莫璃接过了茶水暖手,又道,“也不知是什么心思。”
“宫里的人,都打量着皇上快要废后了。”莫璃叹了口气,道,“他是皇后一手扶上来的,如今风转了向,怎么能不紧张。”
“皇上……真要废后?”这话冬儿也没少听说,此刻忍不住便想问个究竟。
“这事儿啊,想都别想。”莫璃抿了一口茶水,只轻笑摇头,淡淡一句道。
冬儿见他不想细细解释,便只得点头,却又道,“可端侍君故意提起柳昭林的事儿……”
“他倒也不是拿这事儿成心来沤我,不过是来探我口风的。”莫璃笑笑,思忖了却又道,“算他还有些良心。没惦记着问出来皇后若是倒了,这皇嗣该是谁。”
见冬儿有些不明就里,他便又笑道,“你别是以为,他就是话面儿上那些意思?”
“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见他好奇,他低头吹了吹茶杯里的浮茶,耐了性子解释道,“你觉得皇后跟皇上斗气,便就仅仅为了那么一尊佛像?”
瞧着冬儿“难道不是么”的表情,他又道,“宫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是不明白怎么回事儿的。”
“不说别的。只韩嫣那事儿。别说皇上,谁个不是心里明镜儿似的。” 莫璃轻轻啜了一口手里抱着的暖茶,却好像知道冬儿要问什么,云淡风轻的口气道,“当时整个宫里能近他身儿的;左右都是皇后的人。不是他,又会是谁。”
冬儿一愣,道,“皇后……胆量果然不小。”
“皇后自然也是清楚的。为这种程度的事情,皇上不可能跟他翻脸。若是没把握,他也做不出这种事来。”莫璃短叹口气,又道,“在这深宫大院,什么东西可靠?还不是有条龙脉要紧?敢绝了人家的后,也仅就他罢。换了别人,遇上这种事情,皇上还不扒了那人的皮?”
“那……”冬儿想了想,又道问,“既然韩华仪已经知道了是皇后做的,又为什么不去找皇上说个清楚呢?”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还这么没脑子?”莫璃白他一眼,道,“皇上和皇后多少年的夫妻?姓韩的不也得考虑考虑自己的份量?”
他顿了顿,随即又道,“皇上左右不过是护着皇后,把这话在心里揣着,不肯伤他罢了。她不说,别人谁去多余出头,张这个嘴?”
冬儿会意,犹豫了下,才心领神会道,“那端侍君提起的将柳昭林摔碎佛像的事情透给皇后的,莫非是……”
“你说呢?”莫璃狡黠笑笑。
他看冬儿费解,便道,“韩嫣那次来找我,原意本就是要跟我把事情说清楚。要我不要插手。”
冬儿有些吃惊,想了想,又问,“那您就答应了他,在暗里帮他?”
“傻瓜。”莫璃又笑,“我是什么人。我不收拾他就算不错了,怎么可能帮他。不过……”他话锋一转,道,“这段日子,识趣的便都不能再有什么动静。一切看皇上的意思。”
“其实……”他起身,望向窗外,道,“姓韩的这手算盘,打得并不对。他只是想着既然自己没有机会再生育子嗣了,便也不能叫和自己差不多的人爬到自己头上去。他想要挑拨着皇上疏远皇后,却阴错阳差,叫柳臻生了女儿出来。”他顿了一顿,又道,“且不说皇上肯信他多少,但就现下想就着皇后失势,能把老大扳下马来,叫咱们能坐收渔翁得利,倒是不错。”
“那……端侍君……”
“他是最了解事情始末的。皇上现下别扭着,心里也不好过。不过遮着掩着,叫外人看不出来罢了。”莫璃心里突然有些软软的,有些无可奈何地柔和了道,“说实话,若真叫她二人反目,两败俱伤,我还不舍得瞧着她伤心难过。”
他看着冬儿瞧向自己的目光愈发不解,便忙着遮掩了接回原先的话题,笑了道,“论说这储君的爹,原本是无论如何也排不上容千青。然而也是奇怪,偏偏皇上就是喜欢老三。”
“这喜好也当真是没得准的。”冬儿明白他的心意,陪笑道,“我原是以为咱们殿下是最出色的,聪明又懂事,连皇后都喜欢着呢。”
莫璃随他这话却想起了什么,只嘱咐道,“冬儿,这些话你也别跟渊秀去说。”
瞧着他应下,他不免叹了口气,心道:孩子,爹做这么多,还不都是为了你。爹一定要让你将来不用看着人家脸色行事,也不用费尽心思,去夺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午间。文源阁。
“这是今年的恩科试题,你放过去。”颜莘指点着叫容千青递送文书。说话间想起了什么,看他一眼,却笑道,“拆不拆看都由着你。但若是今年考题再漏,瞧朕怎么收拾你。”
容千青笑笑,一面接过,道,“臣侍再不敢了就是。”
颜莘向后靠到椅背上,笑道,“你这么聪明。朕都担心,若是有朝一日,叫你学会了干政可怎么办。”
容千青瞧着四下无人,只面不改色,笑了应道,“臣侍怎么可能会干政。臣侍……也不过就会在您身下伺候着的罢了。”
颜莘也笑,却想起了什么事情,便从手头一堆杂乱的文卷中,寻出一件来,道,“这几日外面又递上了不少催着叫朕立太子的折子。”她不看他,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