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宫岁记-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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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没注意到温敢言眼里的落寞与担忧,竟有几分哽咽道,“先前……哪怕是一句重话,都没给过我的……”
温敢言放正了心思,这才体会过来眼下状况。只是两人就算多么要好,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过柳臻会跟自己说这个。同样身为皇帝侍君,如今却亲耳听到别人在说自己的妻主待他有多么好,他心里又如何能过得去。
但他清楚柳臻向来是个说话无心的,便仗着自己涵养好,强行压去了妒意,又勉强宽慰他道,“那更是说明她在乎你。如今只不过是心里的郁积发泄不出来。你在一旁伺候的时候,也小心着些,别叫她再生气了,动手打了你。”
柳臻苦笑一声,又是那种幽幽的语气,道,“她若是肯打我就好了。”
温敢言自觉无心也无法再接得上话,便只得也叹了口气,跟他道了别,要出门去。
不料外面突然一阵嘈杂传来,像是许多人在跑来跑去。
因为容千青很快便要生产了,颜莘下令广内宫的人小心伺候,不许大声喧哗走动,以免打扰。所以温敢言十分诧异,便推开殿门去看。
外面果然有人手忙脚乱地里出外进着,见他出来,便有一名宫侍停下脚步,冲他行礼道,“启禀温才人。端卿……要生产了!”
三十六宫秋夜长2
夏末已过,清秋姗姗而至。
黄昏。雨丝纠结之后,有些雾气漠漠的阴冷。一阵淡淡秋风拂过,落花飘下,一院甜香。
颜莘伸出手,从地面拾起一朵金黄色的娇小桂花,放在鼻端轻轻闻了闻。那是大自然里她最爱的味道,是一种并不张扬的含蓄,又带着几分清雅。
整个宫里,也只有有着一处浅塘的承明宫才种了两棵桂花树。远远望去,一树的树梢枝繁叶茂,暗藏在其中的小米粒大小的桂花几乎是难觅其踪。然而满树的金黄却又泄露了一片繁花似锦。随了清风漾过,阵阵甜香飘拂而至,触动人心底最温柔的思绪,也吹尽人心里最深处的浮躁。
她摊开手掌,将手心里的小朵桂花擎给怀里偎着的水卉看。水卉会心地笑笑,努力伸手去触了触那小巧的花瓣,感受那甘甜细腻的大自然的味道。
“陛下……忙,也不用……总是陪我了。”水卉斜倚在她怀里,放下手,看着她翻转手掌,将手里的花朵抖落,有些费力地缓缓道。
颜莘听他说话已经是难以完整措辞了,心里早已酸楚难当,便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我就是再忙,也想守着你。”
“以前不也总是这样么。每个秋天,咱们都要一起去看月亮的。”她顿了顿,勉强笑道,“今年会的。明年也一样。”
水卉想摇摇头,却只觉得全身都是软的,没有一丝儿力气。然而他却是尽人事知天命的人,只是轻轻道,“您……别骗我了。我知道……没有明年了。”
颜莘最是受不住他这般话语出口。眼里泪珠登时便滑落。然而因为是在他身后,他又无力回头,便自己强行将几下哭泣咽了回去,只是张开怀抱紧紧揽住他身子,将头埋在他肩上,再也不动。
终究是肌肤相触之间,水卉再无力却也知她情绪波动,心里便生了几分着急,只略偏转了头急着叫了两声“陛下”。
颜莘怕他使多了力气难过,便忙着将泪水拭去,抬头笑道,“我没事儿。你歇歇,别多说话了累着。”
水卉轻轻“嗯”了一声。却伸出一手去,努力抓她另一侧手腕。颜莘不知他要做什么,只得忙将手伸过去,攥住他手。
水卉费力地将五指穿过她手掌指隙,与她十指交握,置于自己胸前。这才好像是踏实了下来,又安心地动了动身子,调整了姿势,依旧偎在她怀里。
颜莘心里又是几分酸楚。
她跟他夫妻十几年了,什么脾气兴致都是了解得透彻的。水卉为人一向谨慎淡泊,从不偏执,也不强求,即便是在夫妻生活之中,也不肯多做半分有失矜持的事情。此时肯去握紧她的手,自然也已经是知晓一切、只是不想放弃这最后的一丝羁绊的意思了。
他是那样善良温和的人。在这样纷繁复杂、勾心斗角的宫廷中,他永远是以一颗平常心看待一切,对该得到的和不该得到的,也永远都是接受、面对和微笑。
颜莘其实了解他心底里深藏的伤口,也明白他对温暖的渴望。只是她精力有限,触摸不到深处,也劝慰不了他的落寞。而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谦让和屈服中,更是没有能够给与他过多的关注。
十几年的夫妻生活,永远是平淡如水,默契得叫人痛彻心肺。
然而到了这个快要失去的时刻,她的无奈和内疚便无限放大。她明白,在他心里,当生命对爱屈服了,爱一个人和被一个人爱,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这些更重要。
所以她尽力去弥补,在他最后的日子里,给他尽量多的关怀和温暖,亲吻和拥抱。
然而无论如何,最终也无法曳住命运的步伐,阻挡它夺取他早已是十分脆弱的生命。
“为什么……黄昏的时候……天空……是红色的?”水卉轻轻问道。
“是为了衬出月亮的柔韧、明净。”颜莘想了想,回答他道。她带着他手朝向池塘的方向指了指,轻轻道,“你看。水面泛起的波纹,也是彤红色的呢。”
他说完,便替他拂开面前几缕散开的银发,去看他脸色。眼见他蛾眉轻敛,依旧是一丝银色在眸中闪过。然而却早已不复当年深深渗入她心里的那份灵动澄澈。
他见她蹙了蹙眉头,便问道,“是不是……丑了?”
“没有。”颜莘道。一面替他整了整发丝,笑道,“你永远都是我心里最好看的。”
水卉勉强笑了笑,算是对她这话的回应。却轻轻叹了口气,费力道,“您还记不记得……当年……芮叶……”
颜莘怔了怔,便想起自己曾经因为芮叶的事情误会水卉,在他重病之时动手打过他一巴掌,又在他胸口踢过一脚,以至于害得他每年都因此发病。
她心里愧疚万分,歉意道,“是我不好。当年是我任性。害你落下了病根儿。”
“不是……这个。”水卉忙着打断她,努力道,“臣侍……是想说……若是……能见到他……定然要告诉他……您很想他……”
颜莘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一任眼里的泪水潸然而下。
她错看了他。
这么多年来,他就是这样怀着满心的无奈和挣扎度过的。没有人涉足他满怀的失落,也没有人去弥补他内心的空缺。
她从来只是觉得,那是对她一个人的伤害。却几乎从来没有想过,因为他,别人失去了什么。
她只是自私地想着,那样一个人,就该得到一切,就该拥有一切,所有的人都该为他们那所谓的爱情让路。
她疯狂迷乱于自己为自己设下的那条不正常的轨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别人的感受。因为没有人能够唤醒自己,又没有人可以阻止自己。再怎么得她信任的人,也都不敢在这一处禁忌上僭越一步。这已经是她心里的一个结、一份忌讳、一种偏激和颓废。
这种情愫不知道无形中影响了多少人。尤其是深受牵连的水卉。他每年发作的顽症、他女儿的尴尬地位、如今甚至是他无辜脆弱的生命,都是拜她的偏执所赐。
怕也是只有在临死之前,他才肯如实道出吧。
斜阳收起它最后一抹红霞。月色如水,余辉朗照千里。柔风徐徐,水面上波光迷离,一片冰凉飘渺。
她静静地将他揽紧,再也不想说一句话。
嘉平九年八月。惠侍君水卉薨逝。
宫廷内外戒严。举国大丧九日。
即便是端卿刚诞育了五公主,也掩不住整个宫里的一片凝重。
柳臻手里端了一碗茯苓燕窝进门,和刚行了礼,正在向外退出的韩嫣擦了个身。
韩嫣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浅浅行了个礼。柳臻知道他与自己不合,平日里即便是正面遇见了,也是不会多说一句话的。时日久了,双方倒也都习惯了。此刻刻意行礼,却是因着在皇帝面前,他不敢僭越罢了。
错身之间,柳臻却好像看到他眼里有些湿意。
他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等想要再确认一下,韩嫣却早已退出去了。
他也只得把奇怪压回心里,继续进去了。
柳臻在离颜莘还远的檀香木桌子上放下手里的东西,冲站在月窗前出神的颜莘轻轻提醒地叫了声“陛下”。
颜莘只“哦”了一声,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才走过来。
自从水卉离世,她便一直沉浸在难以自拔的失落和伤心中。她停朝了三日,每日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自顾自地看些东西,想些事情。
待她坐下,柳臻便将手里的燕窝递了过去。不想她却并没急着伸手接,只是抬头打量了他一眼,轻轻道,“你也穿成这个样子了。”
“惠侍君向来待臣侍很好。便是陛下没有这旨意,臣侍也该为他服几日孝的。”柳臻有些日子没听她这般柔和地跟自己说话了,心里缓和了下来,回话道。
颜莘便只点了点头,接了他递过来的东西,勉强向嘴里送了几口,便将碗盏退回到他手上,再也没有说话。
她不再说话,柳臻也不好打扰。两个人静默了好一阵子,直到有人来禀报,说苏合郡王已经将九郡主送到京城,皇室礼仪也学得差不多,即日便可以进宫了。
颜莘听那人周全详细说了好一阵子,才只是用“哦”应答了一声。
那人退去也不是,再引起话题也不是,只得尴尬地立在那里。
良久,颜莘才注意到他,便想也不想地道,“先请示皇后吧。”
不料那人却道,“已经跟皇后禀报过了。皇后说还是等这几日过了再说。然而我朝没有这样入贡的先例,不知入宫的仪式是该繁该简,皇后便要奴才过来,请皇上定夺。”
颜莘只停了一瞬,便道,“要什么仪式。接进来就算了。”
那人忙应了声“是”。又道,“此外,还有一件事,皇后要奴才顺便过来请皇上示下。这些日子宫里事情多,皇后那里有些照应不过来,便想跟皇上请您身边一位侍君过去帮忙照应几日。”
他快速而不失礼仪地看了一旁立着的柳臻一眼,缓缓补充道,“皇后问陛下身边的柳昭林是否有空闲……”
颜莘也看了柳臻一眼,却几分不屑地轻笑了声,道,“要他有什么用。叫韩嫣过去吧。”
三十六宫秋夜长3
凉风夜静。秋星灿烂。
颜莘静静地坐在钦音亭里,轻轻抚了一曲《归风送远》。
钦音亭是御花园里的一处亭子。有曲桥、有活水、有山石、有回廊。
也有……两个人之间,许多好或是不好的记忆。
从水卉离世之后,有了空闲,她便会常常一个人来这里,看看清邃景色,想想世事人生。
从来不让人跟着,也不需要人陪。
她一向是喜爱秋天的。
难得的天高云淡,秋高气爽,总是好像可以拂去人的许多烦恼。风吹过脸颊,清冽中满是甜意和饱满。
秋天同时又是含蓄的。朦胧幻化中,却埋藏了热烈和执著,像人的性子一般,逼真而耀眼。
好多年没动过琴了。她觉得自己的手也有些生了。
这曲《归风送远》曾经是封在太子府里的那架九霄环佩奏过最多次的一支曲子。而她如今面前放着的这架大圣遗音,虽然也是当世名琴,但毕竟韵味不同,流转而出的感觉也截然不同。
满地落红,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又一阵风过,仍旧有几片刚刚离枝的叶子无声地飘落,伴随着辗转的飘舞纳入水流,悠悠荡荡地飘走,仿佛在人的心思里穿来透去,恍惚朦胧。
然而记忆里的双眸,澄澈透明,一尘不染。虽然总是有着几分寂寥和伤怀,但总是教人在静谧中得到解脱,又美得让人沉醉。
柳臻远远过来,和亭子外面站着的人会了个眼色,便绕过扶栏过去。
“陛下。”他见颜莘正在抚着琴头上的轸穗出神,轻轻出声道。
颜莘回神过来,转头看他,道,“怎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长公主有事求见,在文源阁等了有些时候了。若韵哥哥见您没有回去,不知该不该带长公主过来,便叫臣侍过来看看。”
颜莘略蹙了蹙眉心,道,“若韵……支使你过来的?”
“不是不是。”柳臻忙解释道,“他是要叫别人来的。可巧臣侍也有些事情跟您说,便顺便过来了。”
颜莘只略点了点头,却不问他是什么事,只是想到了什么似地问道,“你会抚琴么。”
柳臻别扭地摇了摇头,尴尬道,“不会。”
颜莘不置可否,想了想却又问道,“你们这几个人里,只有韩嫣会?”
柳臻又几分郁闷地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颜莘不再问他,只转头叫了个人过来,吩咐道,“将这架琴送到金华宫韩才人那里去。叫他练几首好曲子。”
那人忙应了,带了两个人连带琴盒等一应物事小心地收拾了,仔细地抬了去了。
颜莘眼见他们走得远了,才想起柳臻刚才的话,便一面起身,一面问道,“你什么事情。”
柳臻谨慎地伸手扶她,又替她抚平后襟上的褶皱,轻声答道,“臣侍的长姊在钦天监供职,常年在外地。与臣侍已是有几年未见了。中秋节当日,她要回京进宫司礼。长姊一向待臣侍很好。臣侍就是想和您请准半日的假,去见见她。”
“难道有谁在这宫里整日管着你,不准你出门么。”颜莘一听他又要出门见谁,心里便不是滋味儿。也不管要不要他与家人叙天伦之乐,便看也不看他一眼地冷冷道,“你也用不着跟朕说。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柳臻手上一滞,半晌,方艰难道,“那臣侍……知道了。”
颜莘不再答话,只甩开他手,转身去了。
中秋当晚,颜莘是在福正门的宴席上度过的。
原本是欢聚同堂、合家团圆的日子,然而偏偏赶上苏合郡王送亲的人在京里待了些日子后,明日要回返。因此,朝廷晚间便在福正门摆了送别的酒宴,款待来使,以示天恩浩荡。
皇后便也带了后宫诸人,在符望阁摆了家宴。然而终究是因着颜莘不在,不多时候便也散了。
颜莘回到文源阁的时候,柳臻正在门口候着。
见她回来了,他便忙着上前和几个人一起,替她将一身酒气的礼服褪去,换上家常的龙纹暖袍。
颜莘从外面一路回来,见了各处宫室的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