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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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莲也笑。
子佳看到衣莲手中拿着一叠东西。
“这是什么?”她好奇。
是几只银相架,都镶着车蓉蓉与张天和的合照。
子佳吐吐舌头,“这么快撇出来?”
衣莲忠心耿耿帮着老板,“倒不是他急急想忘记她。”
子佳忍着笑,“他还有什么苦衷不成。”
“他是怕新人看见了,误会他不肯从头开始。”
子佳颔首,“这是快已经有新人了。”
衣莲现与子佳熟稔,她且又离职,不怕是非,故说:“电话簿上密密麻麻的姓名地址,一打过去,眉开眼笑的应,为什么不呢,一合眼缘,立刻可以自尖沙嘴小商场跳到置地大买衣服。”
子佳点头,“是华服很重要。”
衣莲感喟:“她们懂什么,她们以为穿起上等衣裳,即是上等人,立时三刻高人一等,扬眉吐气,接着可以藐视别人。”
子佳把一盆仙人掌捧在手中预备拿回家养。
进电梯时迎面看见一个女郎朝着她走出来。
停下脚步,做然说:“我找张天和。”
子佳笑了,孩子气发作,有心作弄此女,“张天和?”她转身与衣莲说,“我们收发部的确有个喜欢穿西装上班的伙计叫张天和。”
“不,”那年轻女子急了,“他是总经理。”
子佳装作十分讶异,“呵,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找金星公司。”女郎已经变色。
“这的确是金星公司,你到楼下大堂接待处再去问问,叫人传报,别乱闯。”
那女郎哭丧着脸朝原路回去。
第8章
子佳说:“蓉蓉比她可爱多了。”
“错,”冷不防衣莲加一句,“还要讨厌,你见到的车蓉蓉已经是进化了的车蓉蓉。”
子佳马上说:“我相信。”
衣莲叹口气,“现在真像个人了,又要换,老叫我们侍候怪物。”
“美女。”子佳安慰她。
“怪物。”衣莲坚持。
子佳终于与她告别。
她跑到新宿舍去打点装修,子佳的口味很简单,统统揉白也就是了,出去选了两盏灯,刚想找个地方憩一憩,有人打电话给她。
一开口便说:“你气走了我的朋友。”
子佳笑:“你的朋友先对我不礼貌。”
“你可以教呀。”
“你想我开班授徒,专替你调教女友?”
“好主意,我以大学教授那样条件聘请你。”
“原来的她们有什么不妥?”
“无礼呀。”
“为什么不挑选有教养的朋友?”
张天和只是笑。
子佳叹气,“我代你回答可好?一有教养,立刻变得死气沉沉,一点也不好玩了。”
张天和笑,“这话是你说的,我可没讲过。”
“有何贵干?”
“人家哭着跑掉了,我该怎么办?”
“打开电话簿,另外找一个不爱哭的。”
张天和说:“闷极了。”
“买束鲜花去求和。”
“今时今日,即使是那样水准的女孩子,也不是鲜花糖果可以摆得平的了。”
“那也难不倒你。”
“我觉得寂寞。”
“蓉蓉的电话是二五六八一。”
“我会忘记她的,别担心,子佳,你可有空喝茶?”
子佳沉默一会儿,“你并非我喝茶对象。”
“我猜到你会那么说。”
子佳笑。
“你不是可以收买的人吧?”
“给我什么代价呢,假使只是百万美金,不如辛劳三两年,也就赚回来了,何必节外生枝。”
“听之口气,最气人的是,这还是事实,怪只怪社会把你们宠坏,一个个变成大女人。”
子佳笑着搁下电话。
不到一会儿,电话又响。
子佳想说:张老板,我已经辞职了,可是对方是一把温柔的女声:“曾小姐,我是王景霞,还记得我吗?”
子佳一怔,马上笑答:“是张太太,我当然记得。”
“想请你到舍下喝杯下午茶,你可要赏脸。”
“一定来一定来。”子佳对她很有好感,“早一小时通知就行了。”
王景霞有点诧异,“真没想到曾小姐会给我面子,就今天怎么样?”
子佳看看表,“我马上来。”
她现在不打张家工了,十分自由。
王景霞把地址说一遍,果然住在南湾。
子佳开着车进去。
是日亦系阴天,深紫色天空像是随时要落下雨来,子佳却仍然开着敞篷车。
从前的女孩子比较有冒险精神,穷小子。浪荡子,甚至是有妇之夫,都不介意,希望真诚可以战胜克服一切。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首要第一件事是弄钱防身,第二件事是攒些名气,赚钱更容易。
曾子佳亦是十分自爱的一号人物,她的冒险,止于阴天开敞篷车。
一按门铃王景霞便亲自来开门。
下午茶已经准备好。
自家烘的史孔饼。青瓜三文治,还有格雷伯爵红茶。
子佳心花怒放,坐下来就吃。
王景霞忙着叫佣人把打好的鲜奶油取出来。
子佳捧着茶打量小洋房装修。
比老宅豪华得多了,用许多织锦做材料;窗帘。墙壁。沙发,全是同色同花料子,花团锦簇。
子佳问:“公子与小姐呢?”
“欧洲旅游去了,只我一人在此。”
“那也乐得清静,”
“曾小姐,在你口中,无论是个怎么样的处境,你还是觉得有可取之处。”她有钦点佩。
子佳笑,“非这样不可,一定要在生活中自得其乐,对我来说,没有家累,十分轻松,有份职业,是精神寄托,这也都是事实,我不钻牛角尖。”
王景霞说:“在某个程度来说,我同你有点相像呢。”
她今日找她,是有点事的吧?
“曾小姐,听说你已经辞职,以后我们做朋友更加方便。”
子佳笑笑。
“曾小姐,天和的女友,是位女演员。”渐渐人题。
“是,新戏立刻要开拍,导演认为她甚有潜质。”
“曾小姐,我年轻的时候,也是演员。”
子佳笑着欠欠身,“是。”
“你知道?”王景霞扬起一道眉。
“年代不是十分久远,有套戏叫《兰桂齐芳》,是张太太主演的,家母看过三次以上。”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张太太不很上照,那晚一见真人,也就知道了,普通人,难有那样晶莹的容貌。”
“曾小姐你真会说话。”
子佳笑,“我已经辞职了,我毋需懂得说话。”
王景霞也笑,“那我照单全收。”
子佳静心等着下文。
“一晃眼,孩子都那么大了。”王景霞十分感
奇怪,所有的母亲都爱那么说。
王景霞说下去:“照我的经验,一般女性,婚后事业尚可与家庭并重,可是女演员就比较难以做到两全其美。”
子佳纳罕,这是怎么一回事,王景霞怎么会说到这个上去,她不是早已做出抉择了吗?
“女演员的工作性质十分特殊,第一,作息并无定时,一时三日三夜不见天日那样接拍,一时出了外景,一两个月不见人,还有,导演一声令下,不管生张熟李,就得拥抱接吻,她的伴侣受得了吗?”
子佳点头。
这些,张天和也全想到了,真是聪明人,是以不等到难堪关头,已经知难而退。
“电影剧本里,什么样变态凶残淫荡的角色都有,演员见猎心喜,认为是磨练演技好机会,可是,演员的伴侣怎么想?”
王景霞说得合情合理,曾子佳不住点头。
“当年毅然息影,算是十分大的牺牲,可是明知张凤山不会容忍我的工作,只得作罢。”
子佳不由得问:“那么灿烂的前途,为何一手扼杀?”
“彼时拍戏按月薪算酬,只有名气,没有实利,一张合同签十年八年,除出嫁人,也不能到别家演出,有什么前途可言。”
讲得那么幽默,子佳笑出来。
“你也看到,张凤山其实待我不薄。”
子佳不便置评。
“天赐三兄弟也十分尊重我。”
“是的,”子佳颔首,“他们有教养。”
“可是我也总得为自己打算,我不能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子佳越听越奇,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原本子佳以为美丽的姨娘请她喝杯茶,诉诉苦,也是有的,可是现在发觉不止那么简单。
还有其他的文章。
王景霞说下去:“孩子大了,不见得日日在我身边,于张家,我地位特殊,许多宴会场合毋需我出席,我总得找些事情来做,曾小姐,正如你说,做人要自得其乐。”
子佳凝视她。
“俗云,不熟不做,曾小姐,于是我与友人合股,投资一间电影公司。”
子佳心底哎呀一声,霍地站起来,“四海电影公司!”
王景霞微笑着欠欠身,“曾小姐真聪明。”
“你是老板?”
“我是三个合伙人之一。”
呵,原来如此,大水冲到龙王庙了。
“真巧,下午签了的新星,晚间发觉是天和的女友。”她仍然微微笑。
“蓉蓉不知道?”
“导演选角,事前我们也不知道,我们都听大导演的意见行事。”
“张太太,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曾小姐,我们投资了三部电影,头一部是侦探冒险故事,女主角身上只穿一点点衣服,天和未必可以接受,我的意思是,要就把话先说明了,否则拍到中途,他影响她的情绪,有什么三长两短,咱们血本无归,这部片子已经换过主角,拖了三个月,实在不能再承受更多创伤了。”
子佳说:“我明白。”
“天和明白吗?”
“他比我更早明白。”
“什么意思?”
“他俩己商议分手。”
“哎呀,曾小姐,藕断丝连,也麻烦得很,我希望你做个代表,劝车小姐专心工作,我要是能亲自出马,决不烦你,你想想,我能以姨娘身份,去警告太太儿子的爱侣,叫她好好工作,莫搞感情纠纷吗?”
确有难处。
“第二部剧本大纲已经出来,片名叫《艳蛛》,曾小姐,你听了也知道大概,我怕戏出来之后我在张家无法立足呢。”
子佳忍不住笑出来。
王景霞用手托着头,“早知道,投资地产还少些风险。”
“我不会太过担心,”子佳放胆说,“张天和已经在约会旁的女子。”
王景霞摆手,“稍后他见她红了,大出风头,又会恋恋不舍,我太明白他们心理。”她是过来人。
“蓉蓉己决定扬眉吐气,她不会回头。”
王景霞看着曾子佳笑,“这些概念,是曾小姐你向她灌输的吧?”
子佳答:“我认识她才一个月。”
“她有心学习,进步神速。”
子佳不语。
“一客烦二主,劳驾曾小姐替她建立一个形象。”
子佳大笑,“张太太真会取笑我,我自己都没有形象哪。”
“曾小姐太过谦虚,阁下形象鲜明,是位能干独立的事业女性,我才是性格模糊的汤团呢。”
可是,子佳还不是她的对手。
“没有形象,则不能徘众而出,车蓉蓉十分听你郎,别人难以获得她的信任,曾小姐,交给你了。”
这才是王景霞要交给曾子佳的真正任务吧。
其实,老板娘不是真担心旗下女星工作期间闹绯闻吧。
曾子佳笑了。
“曾小姐,四海电影公司会支酬给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
“真的,能干的你们私蓄往往比红星更丰。”
子佳连忙答:“我们比较容易做到量入为出,没有太大开销,比是不能比,人家一部戏,我们一年粮。”
“可是,你们职业寿命长。”
“这倒是真的,”子佳笑,“许多同志一做半个世纪,越做越顺,简直不想放手。”
“有没有剩下来?”
子佳十分坦白,“早期还欠信用卡帐,中期收入平衡,近期稍有盈余,未来三年,要拼命储蓄。”
这时王姨娘挽留她,“在张家做事不好吗?难得已经那么熟了。”
子佳不出声。
“抑或,你们这些洋派的年轻人,坚持公管公。私管私?”
子佳看看时间,她已经逗留了个多小时、该告辞了。
“曾小姐,下个礼拜我们讨论一下,车蓉蓉该以什么形象出现。”
她根本不理会子佳其实没有答应她。
子佳只得笑,她驾车走了。
子佳回到寓所,立刻找那位文化界朋友。
那位朋友听到她的声音,得意洋洋,“无事不登三宝殿,什么事?”
子佳说,“扇子证实是假的。”
“货物出门,恕不退换。”
“没有说不要,我早就自认晦气,对,那位前辈出院没有?”子佳确有三分关怀。
“正在康复中,曾子佳,全靠你天良未泯,鼎力相助,可惜前辈居住环境恶劣,嘈吵狭窄,未能好好休养生息,复元甚慢。”
子佳感喟道:“最好在郊外弄问小洋房,种种花看看日出日落,有个人服侍起居饮食,那才好得快。”
朋友叹气,“我也那么想,可是怎能如意,你在说的是一个月好几万元的支出。”
“此刻前辈经济情形如何?”
“靠惜度日。”
要命。
“子女多大了?”
“女儿二十一岁,差一年毕业,心急如焚;想找工作。”
“学费有着落吗?”
“多谢你关心,已经另有善心人愿意支付。”
“朋友派到用场了。”
“我情愿永远用不着这班好朋友,我宁可成世与猪朋狗友大块肉大杯酒。”
这是真的。
“那孩子毕业出来,我可荐一份工作给她。”
“还是跟你从商的好,干文化工作大过凄凉。”
“也不是啦,”子佳安慰他,“该前辈全盛时期想必收入不差,挥霍无度耳,像你这样会得斤斤计较的人,绝对不怕身后萧条。”
“曾子佳,多谢你的乌鸦嘴。”
“对,你与电影界熟不熟?”
“我不熟,但报馆里自有资深娱乐版编辑。”
“有~位女士,叫王景霞,是什么来历?”
“让我写下来,四十八小时内给你答复。”
“还有,前辈那家人,需要什么,不妨大家商量。”
“我代他向你道谢。”
挂了电话,子佳取出那把假扇子,轻轻打开,往身上扇两扇,她根本分不出真假,自觉十分高雅。
晚间,她约了旧同事欢叙。
同事们所谈的,不外是薪水行情去到什么地步,某间公司的人事流动情况等等,还有,做什么样的投资回报率最高之类。
都这样清醒、精惠、牢靠,子佳十分欣慰。
最清高的生活往往需要至大笔金钱支持,否则怎能悠然见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