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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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责?自责他为何要这么做?”她回过神来,眸中恨意无限,带恨怨伸出双手捉紧他的衣领,愤涛难止地问,“他怎可以这么对我们?他可知他一手对震家造成了什么?我爹与他以诚相交至今,为什么他要害我爹?”
痊夏也是有苦难申,“别怪我家侯爷,他也是被逼的……”
“谁逼他的?”震玉不肯放过他,更是步步追凶,非要将坑害一门的仇人追讨出来,“是谁要他撒这弥天大谎的?”
“翟庆。”他拭净了脸上的泪,试着平缓下心绪后,娓娓向她道出人人所不知的真相,“是翟庆想除掉震相,故而逼侯爷捏造了荧惑守心。”
她空洞地凝视着他蓄满痛苦的眼眸,缓缓松开双手放开他。之前,任凭她再怎么去猜测她爹生前在朝中有何政敌,她也料不到,要陷她爹于死的人,竟是那个曾经来到府上,好心指点她爹以死保节做为退路的翟庆。
“为什么会是翟庆?”她怎么也想不透,直觉地只想要驳斥,“不可能,当年我爹能够当上丞相,还是经由翟大人一手举荐,他没有理由要害我爹!”
他冷冷直述,“他会举荐震相,是因他自知他在朝中不得人心,朝中同僚们倾向震相的人太多了,他若是想登上丞相一位,就只有想法子先除掉震相。”
重重迷网自她的天顶撒了下来,围困住她,令她跌跌撞撞的怎么也走不出来。
“我不懂……”以往她所见所知的,只是一幅简单明白的白纸,而今却像遭人泼了黑墨般,澄净的天地乌乱成一团,她看不清。
“你还看不出来吗?”痊夏两手握紧她的肩头,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翟庆先是将震大人推上丞相之位,而后伺机再以荧惑守心一事,借由圣上之手除去敌人,如此一来,翟庆不但除去了在朝中视为水火的心腹大患,还可顺理又成章的一并接受丞相之缺当朝为相!”
团团黑雾被驱散去,震玉的天地霎时澄明了起来。
无法光明正大地在朝中胜过她爹,无法夺得丞相之位,便先埋伏、先设局,举荐她爹为丞相后,再伺机等待,直至时机成熟了,便借荧惑守心之事除去敌人,此番杀人,不带一丝痕迹,他的两袖,甚至没沾上半分血迹。
他好歹毒的心肠。
无边的恨意,像是穷凶恶极的魍魉恶兽,一下被紧束的胸腔放出来,紧紧依附在她的身上,她咬紧唇瓣,止不住一身的哆嗦。
她愤怒得连声音里都带着颤意。
“告诉我……占侯真正的死因是什么?”现在,她什么都不相信了,那些被掩盖在手段下的真相,才是她此刻想知道的部份。
“是鸩杀。”痊夏两手紧紧握成拳,“翟庆怕捏造荧惑守心一事会败露,所以就派人暗地里毒死了侯爷,他还毒死了侯爷全家……”
澎湃裂岸的怒涛一波波地拍岸,盛怒之余,为自己枉死的亲爹,震玉心疼如绞,她咬紧牙关,愤愤地抬起头,心火化为一股股的动力,推动她的双脚前行,她转身踏出步伐,走得甚急甚快。
“你要上哪?”痊夏三步作两步地追上她,大感不妙地伸手将她拦下。
她直视着他,“我要回京。”
“你不能回京!”痊夏大声地反对,“我大老远地追来,就是因侯爷不希望你回京再为震家多添一道冤魂!”
“我不回京谁来告诉圣上真相?”震玉紧咬着唇,用力得连唇瓣都渗出些许血丝。
“就算你说的是真相,又有谁会信?”他苍凉地问,问得比她还要无助。
因事实逐一被揭开,仇痛一扣接一扣而来,使得她盲目之余不得不承认,她真没想到那么多。
见她有所领悟了,他又续道:“震相一死,翟庆就是新相,在新相的手掌心底下,真相会存在吗?谁又会信你这一个待罪之人?你若是回京,翟庆头一个要灭口的就是你!”
“我不信翟庆可以一手遮天……”震玉轻轻摇首,在她唇边的喃喃之声,像是想要说服她自己。
“听我的,把你知道的忘掉,别去想翻案或是洗刷些什么,那只是痴人说梦,都只是于事无补。”他急于想阻止她铸下大错,苦口婆心地劝,“更何况圣上早已下诏要缉拿震氏一族,你不能在此时自投罗网!”
她却酸楚地笑了,“就是因为知道圣上要拿我震家,所以我更该回去。”
“别回去了,震府……已是一座空宅了。”痊夏再把她离京后所不知的一切说出来,好借此打消她的心意。
“我知道,二娘他们已经先避祸出京了,他们就跟在我的身后,他们很快就会追上——”她没忘记在临走前二娘的交代,可痊夏却冷酷地戳破她最后的一丝希望。
“他们不会来的。”
寒意瞬间泛过她全身,“你说什么?”
“在你离城的那日……”他不忍地别过头去,“御林军就已奉命抄家并将震府所有人都捉拿到案。”
他们没有逃出来?就只有她一人及时获救?恐惧密密麻麻地笼罩住她,仿佛她是个即将溺毙的人。
“圣上……想拿他们怎么办?”不会的,应该不会的……二娘他们不会像爹一样……
“圣上已下诏择定行刑之日,再过几日就……”他顿了顿,最终,还是硬将话尾吐出,“就将震氏一族们送至京外西郊法场伏法。”
“我要回去,我要回京……”震玉甚至没将他的话听完,急切地转身欲跑。
痊夏用力揪着她的手臂,“你不能回去,你一去就死定了!”
“放手,我要救二娘他们……”她奋力想挣开,一颗心紧紧悬在那些就将被推入死亡囚牢里的亲人身上,她不允许命运这般拨弄她和她的亲人。
“你救不回他们的!”明知不能为而为,这跟去送命有什么不同?
“就算救不回他们,我也不苟且偷生,要死,我们全家人也要死在一块!”她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就这样失去了他们,那么孑然一身的她,还能剩下些什么?她不要独活。
“震姑娘!”
遭她挣脱的痊夏没来得及拉住她,只能在她身后放声大嘱,但他的喊声却蓦然中断,只因他见她跑得太急,以致不慎撞上了与她同一方向往前走的男人,在遭她不经意的一撞后,那名一袭黑衣的男子停顿了一下脚步,不久,又继续前行。
望着与震玉擦身而过的那名男子,痊夏不知怎的,一股恶寒自他的脚底窜至他的头皮,当他在斜阳下清楚了那名男子的身影后,他用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并且止不住一身的狂颤。
那男人,没有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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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守信如期,一如以往翩翩降临人间大地,暖阳一照,整座京兆沉浸在浓郁的百花香气中,扶柳绿映十里水波、游人如织,这年的春日,水波被鲜柳透映得特别鲜绿,水面上,点点染映了数不尽的百彩花色,远望过去,河道的水面,就像是一张巧织娘精心织就的彩锦。
河岸边,某座高朋满座、食客如织的饭堂里,在这日近正午的叫分,掀起了丝丝的凉意。
这阵寒冷的气息,来自于饭堂的角落,那名头戴乌纱罩帽,手心一柄造形不似中原长刀的男子。
“客倌。”跑堂边为他擦净桌面,边热络地招呼着他,“您要点些什么?”
“水。”殒星搁下了手边的长刀,隔着罩住脸庞的乌纱对他开口。
“水?”他脸上职业式的笑容当场僵住。
“水,清水。”
跑堂脸上的笑意就快挂不住了,“就只要水?您不多点几道小菜或是充饥的——”
“我只要一壶水。”殒星扬起头,微微掀开纱巾一隅,一双冰眸直视进他的眼底。
“马上来、马上来……”被他一瞧,浑身上下不自觉泛过一阵冷颤的跑堂,当下也不敢再为老板多揽些生意,慌慌张张地退离他的席间。
不久过后,他所要的清水送至他的桌上,他微微揭开乌纱一隅,低首俯看着碗里的清水。
明透的水色,看来是如此清凉解渴,他举碗一饮而尽,感觉凉凉的汁液顺着喉一路滑下,润泽了干涸的喉际,但不过多久,那份焦渴的难以忍受的感觉又回来了。
这些年来,他不曾感到饥饿过,他总是觉得口渴,喉际干燥得如野火燎原,即使他来到人间后不断喝下大量的清水,试图镇压下那份无法摆脱的渴切,却仍是止不了他的渴。
每一回饮水入喉,好似总是在提醒着他是鬼的身分,虽说,鬼后已向佛借寿以让他回返人间,让他有了人的形体,不只是看来与常人无异,也能自在地在阳光下行走,生活也能与常人无多少差别,但骨子里,他仍是一只鬼终究不是人,而且,他能以这形态停留在阳间也只能维持百日。
这样就很够了,他并不贪心,对他来说百日就足够了,这应当够他为鬼后找着暗响,并有充裕的时间去找出他的仇人。
回阳前,鬼后特意为他找来了当年他辞世时,手上所握的那一柄陪他征战过无数沙场的长刀,同时也携来了他将在阳间所需的一切,好让他能安稳地在阳间寻人,在前往暗响可能被带至的京兆前,他先走了一趟他记忆的沉淀之处,那个,消失在大漠里的国度。
站在故国的遗迹上,刮人脸的风儿带着黄沙,吹起了他一地的乡愁,漠地蒸腾的炙人热气,冉冉腾升在大漠里,摇曳朦胧地构筑起一座虚无的海市蜃楼。他怔怔地看着那座飘浮在遥远黄沙上的回忆,感觉当年记忆中的一切,仿佛因此而重生了。
昔时,这里有一座繁华美丽的国都,星罗密布有如棋盘的街道上,聚集了南来北往的,旅客云集的大都里,葡萄美酒、骆驼商队、小贩手里晶透无瑕的玉石、如云出岫的织锦……在市集上交织成一振富庶热闹的荣景。在大都的城外,等待他出征号令的护都军旅正在纷纷提刀上马,当号令万兵的他抬首看向城楼时,南阳王准备目送他离去,在南阳王的身畔,呼兰公主正抿着唇对他细笑……
荣景如飘蓬,天色一改,瞬间飘飞至不知处的远方,那座回忆中的国度也渐淡渐模糊,他伸手想要挽留,所捉住的,却只是一片虚空。
当海市蜃楼随着落日消逝,他痛心地环顾四周。都不在了,记忆中他所珍藏的这些,都已随着时光走入大漠间的风沙里了,而今,只留一堆焦黑的黄土。
离开故土来到京兆,听人说起,他才知晓人世已过了廿年。
廿年了,他已死了廿个年头了,经过光阴的冲刷后,他不知该上哪去找他的仇人,这么多年过去,他的仇人又可还存于世上?他不知道。被关在孤牢里的日子,根本就无法得知阳间或是阴间之事,他不知道他的仇人是否已经离开阳间去了阴间,又或者仍活跃于阳间登上了想要的目标。
再次为自己倒上一碗清水,俯映在清澈的水波间,是他不安的眼眸。
此时此地所处的这个大千世界,虽称为阳间,但大抵上,只能说是人间,因为存在这领域里的大多都是人,其他众生如神、精、妖、兽,虽也存于这个领域中,但他们不过是人类看不上、也恐惧于去知晓的他类,因此他们也一直隐蔽在阳间的角落里,不似他这只鬼,偷偷混入了人世,来到了他不该来的地方。
重新踏上人间的土地,根本就没有他想象中的喜悦或是畅意,他曾经疯狂想念人间的一切,可一旦真实地回到人间,他却倍感孤寂、无所适从。因为,一切都已经变了,在阴间待久了,他已习惯了一人孤寂无伴的牢狱生活,突然回到这个花香万千、人声杂踏,令他眼花缭乱的人世,他很茫然,甚至是不知所措,他不知该怎么再去面对人群,再重新进入人的世界里融入其中,而让他更怕的是,他会再次犯下相信人类的错误。
“这外头是怎么回事?”邻座的高谈声忽地闯进他的耳里,扰断了他走不出来的思绪。
“那个啊?”嗑着瓜子的男子朝外头的人挤人的街道瞧了瞧,“哎,八成都是去看热闹的。”
“看什么热闹?”伸长了脖子往外头望的男子脸上带着几分好奇。
“他们是要去西郊的法场看人行刑。”去了壳的瓜子当空一抛,随即被张嘴的男人准确地以嘴接住吞下。
当准备送至法场行刑的人犯,陆续经过饭堂外头的官道时,一行行头戴重枷被官差押来游街的待斩人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官道两旁目送着他们前往法场的百姓们,有人眼中隐隐含悲,有人摸不着头绪地伸首探看,也有人,兴奋地准备去赶赴这即将与人世离别的盛宴。
“怪了,我怎觉得那些人好像有点面熟?”看着外头的男子,越看越觉得似乎是曾在哪见过那些人犯。
“他们都是与震相府的人。”那人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知无不解地再为他解惑。
他拉大了嗓,“震相?”不就是那个良相吗?
“别嚷嚷得那么大声……”邻座的男人忙不迭地掩住他的嘴,不安地环顾左右了一会。
他直搔着发,满面的不解,“震相不是自尽了吗?听说上回圣上还特意颁召佳许,不还追谥了个什么公吗?怎么圣上他又……”
“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我也不清楚,总之,圣上要谁死,谁就得死,圣上的朝令夕改又不是今日才有。”在朝当官的,今日或许能够搏得圣恩位居庙堂高处,可圣上要是心头有个不舒坦,那么明日身首异处也是理所当然的。
“待会由谁监斩?”
“继震相后的新任丞相。”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咱们这位新相,他跃登新相一职后,首先做的第一椿大事,便是代圣上斩了震氏一族。”
对面的仁兄咋舌地问:“这个新相又是谁?”这么狠?有必要狠到灭人满门吗?
“翟庆。”
水碗应声而破的清冽声应声传来,正谈论到兴头上的两人顿了顿,同时回过头来,就见隔邻一袭黑衣的男子,像是正隐忍着颤抖,浑身散放出一种令人凉透背脊的不明寒意。
“翟庆”这二字,初抵耳底时,令殒星几乎无法掩饰心头的那份悸动,他浑身蓄满冲劲,一身苦无发泄之处的恨意,终于找着了它的归处。
是他?踏破铁鞋无觅处,他还活着,而且他不但活着,甚至还做了敌国的丞相!
那个卖国贼……
“他的手……”隔邻的男子讷讷地伸手指向殒星握破水碗后那只遭破碗划破了几道口子的伤口,那伤口,正汩汩地流出血来,但那血色……却不是鲜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