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长遇上地久_-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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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他是我姐夫的外甥,叫谈粤。”
池加好犹豫了一下,对谈粤说:“我想起来了,你是谈粤,我们以前见过,你好,我是池加好。”
谈粤恍然大悟,“你是池加好啊,不好意思,我真认错人了,对了,你姐姐她现在在哪呢?我怎么都联系不上她,换手机号了?”
“她……”池加好咬了咬唇,“她不在了。”
“去哪儿了?出国?”
踟蹰了片刻,池加好下定决心,紧了紧喉咙说,“她五年前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了。”
谈粤身体一震,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不可能,不可能!”
这一句重复了很多遍,他突然死死地攥住她的手腕,强迫她贴近自己。
“谈粤你做什么?快松手!”朱辛夷厉声喝道。
“你骗我!加优没有死,去年圣诞我们还见过面,五年前?你开什么玩笑!”他恶狠狠地瞪她,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似的。
“谁会拿这个开玩笑,”池加好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我跟你实话实说吧,去年圣诞你见到的人是我。”
“你说什么?”谈粤发红的眼里流露出极大愕然。
朱辛夷已然猜出大概,上前拉他,“谈粤……”
池加好骑虎难下,深知不说清楚他不会放开自己,“我知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我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想你太难过,她真的不在了,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她的墓地看看。”
墓地这个词深深刺激了谈粤,他像被雷劈中身体剧震,猛地摔开她的手,横冲直撞奔出马路。
朱辛夷担心他出事,匆忙跟池加好道了个别就追出去。
池加好垮下脸,眼睛酸涩得厉害。
关少航在办公室待到深夜,设计组的人陆续走光了,只剩下张群,她蹑手蹑脚走进来,无声地张了张嘴巴,“还不走?”
关少航看了一眼沙发上的人,只见她把脸埋在松软的抱枕里,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身体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两个小时前,池加好失魂落魄地跑来公司找他,她一向很少过来的,问她出了什么事,她什么都不肯说,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沙发上看他办公。
“就走了。”关掉电脑,关少航走过去,打算抱她起来,谁知手一碰她,她像惊弓之鸟,抬起头来,“要走了吗?”
关少航点头,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一路无话。
池加好精神恹恹,关少航开的车。
搭顺风车的张群也看出池加好不对劲,跟关少航有一句没一句地扯些话题,想吸引她的注意,可池加好从头到尾没发出一个声音。
张群下车后,池加好歪着脑袋靠在车窗上,关少航按了按她的脑袋,轻声问她,“宝贝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池加好静默了一下,闭上眼,“没什么,最后一期节目录完了,有点失落。”
关少航听出她在敷衍自己,默默地收回手,重新启动油门。
这天晚上,两人背对着躺在床上,池加好久久不能入眠,黑暗中,她摸索着贴过去,像只小猫畏畏缩缩地从身后抱住关少航。
关少航微微一动,池加好抱得更紧,出声央求他,“别转过来,就这么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关少航依着她,只是握住她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他的手宽厚干燥,传递着一种温暖的力量,让池加好兵荒马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两天后,她接到朱辛夷的电话,先是不咸不淡地客套了几句,然后说:“加好,谈粤在我这里,他有话跟你说。”
“嗯,好。”她淡淡地说,没有那日的无措。
“你好,我是谈粤。”谈粤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好。”
“那天很对不起,我把你当成加优了,”他好像哽咽了一下,隔了片刻才接着说,“晚上有空吗?”
她迟疑,“什么事?”
“能不能见个面?有些事我想当面问你。”他顿了一顿,“关于加优的。”
她沉吟片刻,“好吧。”
下班后,池加好驱车前往目的地,国贸大厦一楼的旧时光咖啡馆。一下车,隔着玻璃就看见谈粤一个人怔怔地坐在沙发椅上,不知在想什么,她走到了他面前,他都没察觉。
“谈粤。”池加好唤了他一声。
谈粤抬起头来,脸色还是很差,距上一次见面不过隔了两天时间,他整个人都蔫儿了,“你来了,坐。”
池加好在他对面坐下,两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无话。
那天在茶馆偶遇,场面混乱,这时仔细端详,谈粤的变化不大,除了发型变成平头之外,那张脸就找不到一丝岁月的痕迹。他是典型的娃娃脸,浓眉大眼,肤白细腻,十几岁年纪上怎么看都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可是十年后再看,这样的外貌特征,对于一个大男人来说并不是什么优点,很容易给人造成不成熟的印象。好在他人高马大,性格粗犷,外貌和气质取长补短,倒有一种独特的男人味。
过了一会儿,还是谈粤先开的口,“加优过世之后,这几年里,我见到的人其实是你?”
他说这话时池加好观察了一下,觉得他还算平静,大概情绪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便点了点头,“是我,很抱歉……”
“为什么你知道我跟加优之间发生过的很多事?”
“我们有交换日记看的习惯。”
谈粤并没有得知被骗后的怒意,他直勾勾地望着她,半晌露出一个苦涩伤感的笑容,“原来是这样。”
谈粤的母亲是本地人,父亲是香港人,早年在大陆开加工厂。谈粤高中毕业那一年,父亲决定结束这边的生意,带妻儿回老家。对此谈粤心里是老大不愿意,主要是舍不得池加优。
两人上初一的时候认识,三年同桌,巧的是高中也在一个班,文理分班时谈粤明明文科烂到死,仍然义无反顾地追随池加优去念文科。虽然没说破,但这份感情匪浅,周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是后来实在拗不过父母才去了香港。
“五年前,加优21岁,上大二,”他嘴里喃喃,目光落在她身上,“是什么样的交通意外?”
池加好在来的路上就准备好了答案,这时背书一般念出,“那天下大雨,她开车经过瑞云桥的时候,路况很不好,为了避开其他车,不小心撞上了桥梁……”
谈粤闭上眼,痛苦地抱住头。
在他的记忆里,池加优是个喜欢开快车的家伙,没见过哪个女生有她那么胆大的,比男孩子还喜欢玩车,有次去他家,看见楼下停着一辆指南者就兴奋得想立即冲进驾驶室去。高考一结束,她兴致勃勃去驾校报名,没两天就把车子开得像模像样。那几年寒暑假,他只要一回来,她就开着她爸的车带他到处兜风,顺便炫耀一下她越来越娴熟高超的车技。
回忆起这些往事,谈粤鼻头酸溜溜的,眼眶发胀得厉害。他实在接受不了,自己明恋暗恋了这么多年的女孩,就这么不见了,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
他心里在大喊:池加优,你不是说赛车手都不如你吗,你不是说自己是车神转世吗,你怎么就栽在这上面了?你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池加好安静地陪他坐着,看他把眼泪生生逼回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难怪每次说要来看你,你都找一堆借口搪塞我,是怕穿帮吧?”谈粤闷闷地说。
这几年里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可以过来,“池加优”不是要去外地进修,就是陪父母出门旅游,见上一面都是千难万难,更别说兜风了。这么明显的破绽,他居然半点都察觉不到,只会暗暗埋怨,甚至怀疑她是不是交了男朋友,直到去年圣诞她真的带了个男人来见他。
“去年你来香港玩,跟你一起的那个男人是?”
池加好挑了挑唇角,“是我同事,我们单位组织去玩的。”
谈粤狠狠搓了把脸,“既然你不想再装下去,何不当时就把真相告诉我?”
池加好避重就轻,“总之,对不起。”
关少航洗完澡出来,刚换上干净的衣服,客厅就传来开门的声响,关正宇和吴茵合外出回来,吴茵合看见放在玄关的鞋子,知道儿子回来,高声问了一句,“少航,小好跟你一块儿回来吗?”
“回来了,在亭子里看她爸爸下棋。”
关家和池家住楼上楼下,父母都是C大教授,既是同事,又是近邻,既是老友,又是亲家,小两口回趟家,也是上下轮流跑。
吴茵合走进房里,“今年小好又没去扫墓啊?”
“嗯。”
“难怪老黄绷着张脸,她现在就净想着那个不在了的,”吴茵合转头跟丈夫嘀咕,“其实这又怨得了谁?那个小优从小到大就是疯丫头一个,野惯了,学男孩子玩车,害了自己不说,还害得小好跟着遭罪,要不是少航冒险跳下海救人,连小好都跟着没命,老黄也活不成了。”
“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事别再提。”关少航告诫她。
“我就在这里说说,又没别人。你们中午楼上吃吗?”
“嗯,我上去了。”关少航说完出门。
刚上几步台阶,楼下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他停下来等。不一会儿,看见池加好上来,她今天把头发扎在脑后,浓密的刘海用一个细细的发箍别起来,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穿着一身JUICY的天鹅绒运动开衫,浅灰色,衬得她一张粉黛未施的面孔更加素净。沉甸甸的两个大塑料袋,她用一只手提着,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吃了一半的蛋饼,是刚才出门时给她买的早餐。
关少航忙把东西接过来,“是什么?”
“茶叶桂圆枸杞什么的,王教授他们家去旅游,给我们带的手信。”池加好看了看,“一袋是给你爸妈的。”
把东西拿进去,池加好跟关家两老打过招呼,才和关少航上楼。
池上秋正在沙发上看报纸,看到小两口进来,冲他们使了个眼色,低气压制造者黄修颖盯着电视机置若罔闻。
池加好看惯了妈妈的脸色,也不在意,冲爸爸笑了笑,撸起袖子就往厨房走,“我去做饭。”
关少航帮她把东西提进去,悄悄叮嘱她,“等下注意着点,少说话别顶嘴。”
“我晓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总行了吧,”池加好打开水龙头洗手,“你明天又要去外地啊?几点的飞机?”
“下午两点,明早公司还有个会议要开。”
“少爷,你病刚好,悠着点吧,我可不想再被张群教训。”池加好拿起蛋饼咬了一口。
关少航哭笑不得地拍了她一下,看着她手上的东西,“我也要吃。”
“放了火腿肠的,你不是不喜欢吃吗?”
关少航不理她,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他确实不喜欢火腿肠的味道,可是看池加好吃似乎很不错的样子,真吃起来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池加好见他微微皱着眉,慢吞吞咽下,忍不住笑起来。
饭桌上,黄修颖还是板着脸,于是这顿饭四个人都吃得索然无味。池上秋看不下去,趁饭后池加好躲在书房跟关少航嘀嘀咕咕的时候,进来发号施令:“快去哄哄,这才几月天,咱家不用免费空调。”
池加好扑哧笑出声来,“爸你就会推我去当出气筒。”
“瞧瞧,这话怎么说的?”池上秋忙拉贤婿进自己阵营。
“对,小池惹的祸,自己摆平去。”关少航没让他失望。
“你们以多欺少,不厚道!”池加好忿忿跑出去。
卧室的门虚掩着,她敲了两下,推门进去。
黄修颖坐在床沿上,戴着老花镜,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影集。
“把门关上。”知道池加好进来,她头也不抬。
池加好忙把房门关紧,走过去,“妈,我错了,您别生气,很伤身的,我那天无论如何都应该抽时间去扫墓的……要不这周末我自己去一趟,您别生气了。”
黄修颖没理她,目光落在一张白底已经泛黄的旧照片上,良久才说:“那时候你们才四个月大,两张小脸是一模一样,抱出去人家都羡慕我跟你爸。”
池加好没吭声。
黄修颖翻过一页,手指在另一张照片上轻轻抚摩半晌,“这张是你们小学毕业那年,我带你们去玩,在故宫门口拍的,你们小时候喜欢穿一样的衣服,留相同的发型,有时候连我这个当妈的都分不清谁是谁。”
池加好依然没吭声,用力咬住下唇。
“上初中之后,你们不在一个学校,合照就少多了。”黄修颖继续往后翻了几页,淡淡地说,“现在想想真是后悔,不该顺着你的意,让你去念那个四中,师资力量不如一中,学校风气也差很多。”
“妈,您有什么不满就直接说,翻旧账有意思吗?”池加好终于忍不住,“妈您真的别这样,您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
目光不经意扫过相册,两张阳光灿烂的笑脸顿时刺痛了她的眼睛,“您这样,她也活不过来,何必呢?”
“她她她,你连她的名字都不愿叫!”黄修颖被这个称谓刺激到,“你不是今年才没去,去年你也说工作忙去不了,你真有那么忙吗?说到底你就是不想去。”
“是,我不想去,明年后年大后年,我也不会去。”池加好不耐烦起来。
黄修颖一呆,眼中流露出更多的痛心,“到底是亲姐妹,她现在都不在了,你怎么能这么冷漠?”
“我冷漠?”池加好缓缓笑了,定定地看着陷在愤慨里无法自拔的母亲,“妈妈,我为什么不想去,别人不知道,难道您也不知道吗?”
暮色笼罩,蜿蜒冷清的山路,一人一狗在向上狂奔。
池加好右腿的脚筋隐隐作痛,这伤是旧患,已经折磨了她五年,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她的自由。
牛奶似乎被她吓到,不止一次咬住她的裤脚,想阻止她前行,但都没成功。
一鼓作气跑到山顶,她弯下腰,扶着颤抖不止的膝盖大口大口喘气,等到气息稍稍平复,她靠着一块岩石蹲坐下来,搂住惊慌失措的牛奶,把汗津津的脸埋在它丰厚的皮毛上。
“乖,不要怕,我没事。”她低声轻喃。
牛奶伸出舌头不住地舔她的手。
“这个世上,只有你真正陪着我……”她抚摸牛奶的脑袋,想哭却哭不出来。
她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