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续飘翎 作者:猩-第4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说:“你真的没发现麽──凡是喜欢你的人,最後似乎都没有什麽好下场呢。”
郑弘,这个草莽的汉子,也曾为自己动心吗?
韩断闭上眼睛,仰起头,将手中的匕首狠狠勒向咽喉。
第十九章 上
第十九章
“阿断,阿断,别再睡了,快起来啊,太阳都晒屁股了──”
耳边有个女孩的声音一直在喊,声音很熟悉,可是称呼和语气很陌生。
头上重重挨了一记拳头,韩断嗯了一声,睁开眼睛,看到的,竟然是北北似嗔似怒的娇颜。
“北北……”韩断意识混沌,他只记得自己在冰牢中无奈自尽,难道,他这次又没死成?不但没有死成,还连累北北与自己一起被囚在天都吗?
可是,不对。
韩断坐起身,抚向肩头──
洞穿肩胛骨的铁链竟然消失不见,连一点伤痕都没有留下。
抬指间的异样感觉让韩断抬起右手。
迎著照入屋中的阳光,右手的掌缘透著粉红色的光泽,伸展手指,再握住,竟是没有一丝凝滞。横亘在手腕的深深的切痕,竟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阿断!你睡完懒觉还要发呆!”北北双手抱在胸前,气呼呼的叫道:“爹爹妈妈又打起来了,你再不去劝架,北北让人新搭好的凉亭又会被拆了。”
韩断脑中一晕,还没反应过来北北说的是什麽意思,已经被气急败坏的北北一把拖了起来。
“每次都是这样,哼,上次为个破棋谱,这次又为了一本古书,爹爹找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讨妈妈欢心,妈妈却非要辨出真伪。还为人父母呢,整天就会吵来吵去,弟弟和妹妹被三十三和小蔷薇带去玩,雷五又不理我了,冥狱乱成这样,哪天我也要学妈妈来个离家出走,让你们都急上一急。”
爹爹妈妈……整天吵来吵去?
弟弟妹妹……被三十三和小蔷薇带去玩?
雷五……不理?
北北说的话,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可是凑在一起,为何他竟不懂那话中的意思?
韩断被北北一路拖著跑,沿途映入视野的景色,熟悉到令人心碎,又陌生到令人震惊。
这里是冥狱。
可是──
冥狱的天空,何时变得这麽碧蓝高远?
冥狱的草木,何时变得这麽翠绿娇豔?
冥狱的气息,何时变得这麽明快慵懒?
这里,真的是冥狱?
忘川之畔,美丽的凉亭中,一红一白两道人影穿梭萦绕,似在过招,更似两只蝴蝶在花丛中嬉戏翻飞。
“阿断!爹爹说过哦,爱睡懒觉早晚要变白痴的,你不要再发呆了,快去阻止他们啊!”北北气急,猛的一推韩断。
韩断脑海中一片空白,借著北北一推之力,足尖轻点,身形宛如惊鸿掠起,几个起纵跃入了水畔凉亭之中。
缠斗的人影住了手,齐齐望向突然闯入的韩断。
红衣的女子,少女般清丽的脸上有著少妇成熟的风韵,此时正用洁白的贝齿轻咬著下唇,兀自还在发嗔。
“又是北北这丫头多事。”
白衣的男子,有著与北北相同的绝世容貌,却微微蹙著眉,望向韩断的目光既有怜爱又是无奈。
“你这麽冒失的闯进来,受伤怎麽办。”
“……”韩断与那两人对面而立,宛如看到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般瞪大双眼,一颗心几乎跳将出来。
“师父……燕公子……”眼泪就这麽无声无息的落下来,模糊了韩断的视线。
“哎?”红衣女子惊讶的与白衣男子对视了一眼,忽然娇声笑道:“阿断,你还没睡醒吗?你管我和岚山叫什麽?”
“我……”韩断喃喃的说:“我叫您师父……”
“岚山,都怪你,昨晚非要拉著阿断试喝你那新酿的西域葡萄酒,你的方子一定是弄错了!”红衣女子气的跺脚道:“阿断,你莫不是病了?”她走过来,伸指点著韩断的额头,薄怒著叫道:“什麽师父燕公子!岚山是你大哥,我是你的嫂子啊!”
岚山是你大哥,我是你的嫂子啊!
韩断仿佛被炸雷击中,眼前一黑,不由自主的伸手抱住了快要裂开的头。
这是怎麽回事?
这是怎麽回事!
莫非自己已经死了,莫非自己是在做梦!
这情形光怪陆离,无比诡异,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下一刻,他将手指伸入口中,狠狠咬下,嫣红的血珠从齿间渗出来。
指上的伤口──很疼。
“你疯了!干嘛咬自己?”卫血衣拉开他的手,从怀中掏出手帕,细细的包在他受伤的手指上。“岚山,你的酒一定是酿错了,你看阿断只喝了两杯,到现在还古古怪怪的神智不清呢。”
“阿断酒量不行,大概是宿醉未醒吧。我的酒方却是没错的。”燕岚山叹了口气,“衣衣,过几日咱们带阿断和北北出去散散心吧,阿断天天睡懒觉早晚睡成呆子,北北也快憋疯了。”
“好啊,我上次去找地海冥宫,路过洛阳,发现一个好地方,过几日前去正是时候。对了岚山,这次出门,我可不要带西西和南南那两个臭小鬼。”卫血衣应到。
“西西和南南那麽乖,你这当娘的为何总是不喜欢他们?”
西西?
南南?
韩断惊讶的望向那亲昵说话的两人,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为何已经死去的卫血衣,还有燕岚山都复活了。为何冥狱变得这麽明媚,为何北北变成毫无心机的少女,可是,这种生活,不就是自己梦寐以求却拼死也求不到的吗。还有那未见其人已经让他打从心底喜爱的西西和南南──
“谁让他们那麽乖,不会闯祸的小孩子,带在身边还有什麽乐趣。”卫血衣美目流转,轻抚腹部笑道:“希望这个小不点东东,不要像他的爹爹和叔叔,最好像我这娘亲多一点。”
“你这样的惹祸精,世上有一个就够了。”燕岚山揽住卫血衣还未显形的腰身,在她耳边低笑道。
“喂,阿断。”北北凑到韩断身边,故意大声的叹了口气,“你待在他们旁边不觉得尴尬嘛。哼,看来架是不打了,让他们自去卿卿我我吧,你跟我来,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卫血衣对北北说了声:“北北,阿断不舒服,你不要欺负他。”就与燕岚山携手去凉亭里坐下,又开始研究那本方才打架时被撕成两半的古书了。
远远的,只听到燕岚山笑道:“衣衣,你再对阿断更好些,我就要吃醋了。”
“阿断比你乖,又不会气我,我就要对他再好些。”
北北拉著韩断的袖子,把他拖到一片桃林之中。
韩断今日受的惊吓太多,此时放下了惊疑与探究,心中竟渐趋平静,只觉管它是梦是幻,如果能置身於这样明朗快乐的世界里,倒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北北立在满树桃花之下。
见北北比桃花还要红的小脸上,表情竟是格外肃穆,韩断有些好笑,不知她要和自己商量什麽要紧的事宜。
“阿断,你也看到了,妈妈疯疯癫癫像个男孩子,爹爹又只对那些古怪的事物和妈妈感兴趣,小蔷薇整天和三十三腻在一起,西西南南那两个小鬼整天就知道读书习武像呆子一样,唉,冥狱这麽大,居然没有人能和我聊天。”
韩断听她刻意漏掉一个人,已然有些明白她的少女心事,可是这种事他身为男子又是长辈不好置喙,不由笑道:“你的白菜姐姐呢?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和白小九腻在一起──”话音未落,韩断忽然顿住了,只因他想起白彩儿被杀时的惨状,还有年幼的北北哭得昏倒在自己怀中的情景。
“咦?白菜姐姐?”北北一愣,脱口道:“白菜姐姐是谁?”
韩断目光一深,心中忽然升起一丝莫名的焦虑。
“北北,我问你,龙龙、陆生、郭珞然,他们还在冥狱中吗?”韩断问道。
“阿断,你今天好奇怪啊。”北北伸手摸摸韩断的额头,疑惑的说道:“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麽。这些名字,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龙三,陆十,郭十一……
都是被冥狱收养,沦为杀手,死於非命的孩子。
原来在这个世界里,他们,竟是从来不曾存在过的。
“北北,那你告诉我,三十三为什麽叫三十三,雷五为什麽叫雷五?”
“呵呵,那是因为三十三小时候很笨,数数只会数到三十三,雷五的妈妈很会生,给他生了四个姐姐啊。”北北笑道。
韩断默然。
他忽然发现这个世界很有趣。
有些存在过的人消失了,有些根本不曾存在过的人,却凭空出现了。
有些已经逝去的人复活了,而本就活著的人,却又成了另一种样子。
心口的印痕忽然热了起来,韩断终於明白自己所处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梦境。
“阿断,你没事吧?”北北的手在韩断眼前乱晃,“该不会爹爹的酒真的有问题吧──”
“我没事。”韩断收回心神,对上北北担忧的眼睛,安抚的轻笑道:“我只是想到一些事情,有点走神。”
“讨厌的阿断,和我说话还要走神。”北北佯怒的转身,背对韩断,随手撸下满把的桃花。
“好啦,是我错了,我不该在听北北说话的时候走神,”韩断柔声说:“那麽,就让我猜猜,北北姑娘到底要和我说什麽重要的事吧。”
北北心如鹿撞,漫声道:“那你就猜猜吧,猜错了就罚你给我弹琴。”
韩断眸光闪闪,透著笑意,“傻丫头,你有空听我弹琴,为何不去看雷五那个大冰块练剑。”
“呀!谁要去看他练剑──”被说中心事的北北满脸通红,回身将满把的花瓣抛在韩断的身上,“你猜的不对──根本不对!”
“好了,就算我猜的不对,北北你别生气。”韩断掸落身上的花瓣,可是白色的衣襟已经被染上了点点粉润。
“你猜的就是不对,我要罚你弹琴!嗯,我要听你弹相思引。”北北嘟著嘴,要求道。
“相思引?”韩断思忖半晌,讪讪的笑道:“我不会,这曲子,我……听都没听说过。”
“你故意气我是不是?”北北气的跳起来,“前日我爹爹才教过你,你学了一遍就会了,我养的天鹅老白听你弹琴都听呆了,游著游著撞到山石上,把嘴都撞歪了!你居然说你不会,听都没听说过?”
韩断垂下眼睛,不知该说什麽。
他方才就已想到,这个世界,分明是蛊王制造的幻境。
这个世界,本应是从自己来到的时候才开始形成的,可是,为什麽北北的记忆中,却存在著如此不同的韩断。
而他这个误入幻境的,真正的韩断,竟在这寥寥数语中,对那个虚构的韩断,涌起了无尽的嫉妒。
碧空下,忘川旁,惊才绝豔的哥哥,教授著那个韩断婉转缠绵的琴曲。悠闲游动的天鹅,在纷溅的水花中,撞到山石,惹来女孩的惊呼与娇笑。
这情景,只是想象,就令他心动神驰。
如果这不是想象,而是属於他的记忆该有多好。
“我心寞寞吞长恨,纠盘三生不思归,但使苍穹清明色,忘川一曲失魂引。”
可是他的记忆中,却只有这泣血悲鸣的失魂引。
“阿断,你怎麽啦?”北北本是对韩断撒娇撒惯了的,韩断向来对她极为纵容溺爱,哪怕她的要求再过分,也不会稍有辞色。此时好端端的,韩断忽然露出伤心欲绝的神情,北北不禁有些慌了,忙道:“你不想弹琴就不弹好了,干嘛一脸要哭的样子啊。”
韩断强笑著,揪下一片树叶。
“北北,我大概真是喝醉了,竟然想不起相思引要如何弹奏了。我给你吹首小调吧,我记得你小时候,到了晚上总是哭个不停,我就是吹这个小调哄你入睡的。”
将树叶贴到唇边,韩断望著面前这个分明就是北北、却又不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孩,轻轻吹出了温柔的曲调。
北北静静的立在树下,片刻前她还记挂著那个叫做雷冰的少年,还想向这个总是对自己有求必应的叔叔,请教怎样才能狠狠收拾那个人如其名、总是对自己不理不睬的大冰块。可是此刻,单薄飘渺的声音从那唇边的绿叶中发出来,瞬间搅乱了她的心弦。她第一次发觉,这个总是在微笑的男人,这个几乎与世无争的男人,这个目光如水的男人,竟然可以让她的心,如此的痛。
“北北,雷五其实一直都在暗暗喜欢你。”韩断放下树叶,轻笑道:“你不知道,若是一个男孩子装作对一个女孩子不理不睬,那他的心里其实是爱惨了那个女孩的。”
北北神色复杂的移开视线,轻轻喔了一声。
远处传来清脆稚嫩的笑声,韩断循声望去,只见远远的,三十三围著一棵大树打转,健壮的身影在林间若隐若现。蔷薇粉红的衣裙翻飞著,似与桃花争豔。两个小小的身影坐在树枝上,拍手笑著,不时摘下桃花掷在蔷薇的发间。
“哼,三十三就不会对蔷薇不理不睬,照你这麽说,三十三并不喜欢蔷薇喽?”北北忽然正色道。
韩断一噎,无奈的笑道:“三十三……自是喜欢蔷薇的。北北,人与人是不同的。像三十三那样的开朗性情,喜欢一个人,当然要守在对方身边。”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雷五的性情不开朗,很阴沈喽?”
“这……”韩断叹了口气,说道:“雷五不是阴沈,他是稳重。”
“所以,你说三十三开朗,也就是说他他不稳重喽?”
“我──”韩断被堵的说不出话来了。
“你不说话,就是默然喽?”
“……”
“哼!”北北越来越生气,她根本就是成心跟韩断抬杠。
她想看到韩断平日安抚蛮不讲理的自己时,面上那种淡淡的宠溺表情。
她一点也不想在韩断的脸上看到这种──她看不懂的苦笑。
狠狠踹了一脚桃花的树干,北北拔腿跑了出去,将呆若木鸡的韩断留在那漫天花雨中。
如梦似幻。
打从那天起,韩断就活在蛊王制造的幻境里。
韩断猜想,真实的自己一定已经死了,他清清楚楚记得在冰牢之中,他用匕首割向喉咙──
锋利的刀刃──切开喉管──卡入颈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