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和阿瓦-第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是有所求而来,目的越得不到,就越心有不甘,非要证明他的能力不可——说穿了,一文不值。我还追上去呢,最好像拍电影那样,就雪地里拥抱,接吻,我又没发神经!”
阿玉说:“你这个人,也太煞风景了。”
“阿玉,你做人,与现实完全脱离关系的,这是什么道理呢?你看人,就看一张皮,皮下的内脏血液,明明是存在的,你假装不知道,你当心像聊斋里的那个书生,别碰到了一张画皮才好!”
阿玉叹一口气,“何必去想那些血淋淋的东西!”
“逃避现实!”我骂她。
“你呢?完全失去理想!”她也回骂。
这时候,那蓬菊花倒郁葱葱的发出一股草药香来了,味(奇qIsuu。cOm書)道极好的。我回头问:“你大概以为我是一个没存良心的人吧?”
“倒也不是。”阿玉说:“你对很多人都很好,可是你对男孩子很坏,一点诚恳也没有,给人知道了,以为你水性得很。”
我悠悠的笑了,“男人,是不必对他们太好的,淡淡的便行,来者自来,去者自去,这一骂还算我看得起的,看不起的,眼角落头沾都不要沾。你不是说我人尽可夫吗?在某一个范围内,我是无所谓,未必像你说得那么糟,我可不像你——从一而终。”
阿玉的脸苍白起来。
我叹一口气。
她何尝不是觉得她那一套是落了伍的,只是她本性如此,没有法子。
龙来了。
龙穿得无懈可击,一双浅灰色的巴利靴子湿了一半。这人,明年暑假就要回美国的,现在已经一月份了。自然阿玉毕了业可以跟他去美国,只怕到七月,他们还是客客气气,一点进展也没有,那么龙不会主动开口要她去美国,阿玉也不会叫他为她留在英国,两个人不免要拆开的,想到将来,不过是这样。
龙笑眯眯站着,我替他接过大衣,这人就是这样,要别人问候的,可是别人又生不了他的气,因为他就像是一个秀美的孩子,闯了祸都要想法子原谅他的,不要说是这种小事情了。
“我想请你们出去吃一顿饭。”他说:“阿瓦有空吗?”
他还晓得我名字呢,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不啦,”我说:“你们好了,我在家,家里也有吃的。”
“要去一起去。”龙说。
阿玉笑道:“家里有什么吃的?你这位小姐,连罐头汤都懒做,大概是吃饼干,真不知她是怎么活着的。”龙也笑了。
我瞪起眼睛来说:“喂!别骂人好不好?我是存心给你们一个独自相处的机会,你们怎么不领我情?”
“算了,去吧,算我是苦苦哀求你的,好不好?”阿玉说。
“好,就看在你苦苦哀求的份上。”
我很得意,算是为自己争了点光。
到了中国餐馆,我们才坐下,叫了几个菜,就看见了不应该看见的事!家杰拖着一个洋婆子进来了。
是我先看见的,然后阿玉与龙也看见了,他们都不知所措,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抑或装作若无其事。其实我一点也无所谓,我之所以尴尬,是因为我令到他们尴尬了,我轻轻叹口气。
我对阿玉说:“咱们点了三菜一汤,是不是呀?”
阿玉说:“是……是。”
家杰这时候也看见我们了,我向他点点头,他却惊恐得不得了,拖着那洋婆子不知道逃呢,还是钻地洞,我反而笑了,他只好远远的找个位子,与那洋女人坐下。
我们在外国的学生有个习惯,但凡外国女人一过二十岁,就统统归入“婆子”类,看上去的确也差不多了,倒不是咱们刻薄。
菜上来了,我吃得蛮多的,阿玉食不下咽。
第5章
“喂!”我忍不住了,“你怎么了?你别怕呀,我绝对不会跳过去跟她大打一场的,我没蚕到那个地步,年来虽然壮了一点,却未致于豹子胆跟洋婆子打架,别担心,吃呀。”
她脸色苍白,紧抿着嘴,简直气坏了。
我只好放下了筷子,一转头,看着龙也是那个表情,只是眼睛里充满了蔑视。
我真不明白这两个人,真是皇帝勿气太监气,也许因为我不气,所以他们更气,气我不气。而且又给阿玉讲中了,她早就叫我不要跟那种“无聊”的人在一起,现在可应了她的话了,而她为了我,也间接的失了面子。
这顿饭吃得十分没味道。
我转头去看看家杰,他倒是蛮自然的。
阿玉低声说:“别去看他!我们走了。”
龙马上付了帐,我就在他们两个人挟时之下,离开了餐馆,天地良心,我真不知道他们俩已经同心合意到这个地步了,可贺可喜。
车子驶到街角,大家都没说什么,龙把车停下来,是一家外卖小吃的门口,他说:“你们略等一等,我去买点吃的。”
他出去了。
我跟阿玉说:“何苦呢,刚刚好好的一桌菜,都浪费了。”
“问你呀,去跟这种不三不四的男人来往。”她气炸了肺。
我微笑,“你们何必为我生这气,我在这厢谢过了,真正至亲骨肉还不管这种闲事呢,只要有利可图,还不照样是谈笑风生,你我不过是朋友关系,却这样子诚心诚意,不是害我折福?”
“以后不准与那种下流人物出去!”
“也没有什么下流的,阿玉,人各有志,人各有志。”我说。
“不准你再说!”阿玉的脸色大变,好说:“我要是碰到这事——”
“你怎么?”我接上去问。
她捏着拳头,说不出话来。
“比这更气的还有呢,气,活该气,你跑过去骂他一顿?跟那洋婆子撕头发扯衣裳?况且有什么可气的?我跟他什么关系?不过是吃吃喝喝的关系罢了,我又没对他剖过腹掏过心,但是咱们中国人做得含蓄,不比得洋婆子。摆明是苍蝇见血,钉牢不放——说起来,倒还是她们可爱。”我淡淡说:“这男人不值得气,阿玉,我不是说过了?来者自来,去者自去,我阿瓦活到目前,还没有碰到一个值得生气的男人呢,不过是当他们是玩艺儿,什么阿物儿!”
说完我就笑了。
阿玉转过头来,那怒气渐渐消了,一种诧异的神色留在她脸上久久不退。
过了很久,她说:“阿瓦,我算服了你。咱们一般的年龄,怎么我——我这么看不开?”
“那你就刻个图章,名曰:看不开。”我笑说。
她也笑,“你这器量,从那里来的?”
“什么器量,骗你的,我碰到了好的男孩子,说不定还真扑过去拚命呢!为他?真懒得动,谢天谢地,说不定可以专心写论文的,那么蠢样的人,嘿。”
阿玉深深叹一口气,“好阿瓦,好阿瓦。”
我说:“我有什么好?但凡下三滥,都非常看开,哪像你们,动不动气死了,宁可玉碎,不愿瓦全!”
龙这时买了小吃回来了,他把食物交给阿玉,开动了车子,忽然之间他问:“咦,你怎么哭了?”
我把阿玉扳过来一看,可不是,她一张雪白的脸上眼泪涟涟,我用手帕替她擦干净了。
到了家,我们吃着买回来的炒饭春卷,一切东西我都觉得美味无比哩,送着可口可乐,开心得很。
我跟阿玉说:“嗳,最好有黑松沙示,你记得不记得那年台北夏天?那黑松沙示?咱们天天往天台上跑,晒得古铜色的,那汗啊,一直滴在地上,记不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呢?”阿玉缓缓的说。
我忽然心痛起阿玉来。
我跟龙说:“阿玉这人,大大小小的东西都放在心里,我都不明白,一个人的脑袋,怎么可以装得下那么多东西,换了我,早就爆炸了,你看着她点。”
龙不出声。
隔了很久很久,忽然说:“就算这么快可以另外找到一个女的,也该找个稍微好看一点的,那么对前头人也不致于这么侮辱!”
我呆了一呆,才发觉得他们还是在说家杰。这两个人真是一般的脾气,我叹一口气。
“人各有志啊!”我说:“人各有志!”
龙抬起头来,那双眼睛,清澈如宝石。
周末往往是我们收拾屋子的日子。
阿玉在周末的牢骚特别多,这时候她不像阿玉了,像房东老太太,像妈妈,像舍监,像一切可怕的人。
她会说上好半天。“……阿瓦,不是我说你,啊,你以为拉着窗廉,灰就会自动跑掉呀?看你那房间!那些空瓶子可以扔掉了吧?字纸篓恐怕三个月没清了,你看那地毯!这些丝袜也该洗了吧?书该搬到书架上去,床单快剥下来洗,啊哟,这块三文治,几个月了?说真的,阿瓦,咱们这怎么一起住了这些日子的?”
我微笑,听她的伟论,然后她叫我做什么,我做什么。她真是紧张。
可是说也奇怪,屋子经过她紧张一个上午之后,常常变得洁净万分,无懈可击,接着我们把小车子开到洗衣店去洗衣服,回来再一齐洗小车子,算是大功告成。
阿玉这人,别看她,做起事来眉头都不皱,比老侄子还厉害,这么的娇滴滴小姐,我早说了,生错时代了,该生在一百年前,好让丫头老妈子服侍。
她自己的房间,我不大进去,她有洁癖的,谁敢碰她的东西。看她的样子,仿佛预备在英国这小城里过一辈子似的,完全不像作客的样子。去年回家,三尺X两尺X一尺的大纸箱,她袋满了七箱之多,存在朋友家,朋友吓坏了,我也吓坏了。
这阿玉。
说实在的,我们是怎么在一起住了这些日子的?我与她。
嗳,想起来了,后来家杰来了电话。
他不敢说什么,我倒是与他攀谈了几分钟,说什么雪停啦,不那么冷啦,什么什么啦,一种非常英国化、非常真伪难辨的愉快。
他后来问我有没有空,周末他有网球赛,请我到他大学去。
我说:“噢,对不起,我已经答应了汤米了,我们去跳舞。”
他没说什么,挂了电话。
阿玉很气,她真容易气,我有时候真为她的细胞担心。
她说:“何必听这电话?”
“我怎么晓得是他打来的?”
“也不必说那么久!”
“我是一个无所谓的人,喜欢给人一点面子。”
“他后悔了?又来求你了?”
我笑,“他为什么要求我?我算老几?天下女人又没死光,他来求我干么?”
“他一定是后侮了。”
“我不知道,他后不后侮,与我无关,我还没那么空呢,把时间去研究他后不后悔——嗳,你那份报告,做好了吧?”
“明天交。”
“妈呀!”我说:“我今天吃完晚饭,马上写第一章!”
“我又来问你,汤米是谁?”
“没有谁,杜撰的。”
阿玉笑了:“说你聪明,又藏不住说;说你祖心,还很有点鬼主意。”
“不敢当,不敢当。”我说。
“吃饭吧,吃完快写你的第一章。”
“是!得令。”
结果我吃完饭,真的开始写我的第一章。我觉得打字比较威风,但是打字也比较慢,考虑了很久,决定用手起草稿,再抄一次,然后等安排清楚了之后,再抄一次,那种痛苦,自是不必形容的了。
我一共打算写五章。每章一千字,可是连目录、图片、表格、统计数目字在内,那工程浩大,简直比金字塔还恐怖。看样子恐怕三五年的时间还差不多,但我只剩下三个礼拜,怎么办?
只好坐下来写。
我写论文或是功课,总是把一间房间弄得水泄不通,满地都是纸,而且绝对弄不清楚那一张是①,那一张是②,桌子上全是纸,而且呻吟声不绝,一下子要泡咖啡,一下子要喝茶。
阿玉说:“你啊!你这个人,念书像受刑一样。”
我说:“嗳,别侮辱我,我是很喜欢念书的。”
“哼!我那些社会悲剧好一点。”
我笑了。
社会悲剧是一个笑话。
其次我们在一个中国餐馆吃宵夜,忽然进来几个惨绿少年,头发又染又熨,硬是想做外国人,一摇一晃的坐下来,身边夹着几个洋婆子。我实在看不过眼了,就跟阿玉说:“真得怪他们的父母。”阿玉笑:“他们的父母才不承认呢。”我说:“那么怪谁?”
“一定怪社会,这年头凡是有不对之事,都是社会的错。”阿玉说。
我拍手笑道:“哈!社会大悲剧。”
这是“社会大悲剧”的来源,没想到阿玉这么来侮辱我。
“可是你也得承认我有一个好处。”
“什么好处?”阿玉朝我一瞪眼。
“我皮厚,本来我早就生气走了。”
“你皮如果不厚,”她笑,“早成了个好人了。”我又没杀人没放火,怎么能派我是坏人呢?这年头,做坏人做坏事,一概都不必负责,除非真拉到警察局去了,还得延了律师来告,经过法官判决,才能定罪,漏了网的人不知道多少。
大概做人只好恁良心,可是各人良心构造又不同。有些人可绝了,刚刚遗弃了妻子与乱七八糟的女人去姘居,还对朋友拍胸拍肺的说:“我对得起良心。”
听的人倒没有生气,只是有一种寒毛凛凛的诧异与恐怖,怎么这种东西也算是人?总算明白衣冠禽兽是什么玩意儿了。
禽兽也是好的。以前我认识一个男孩子,他家里养着条大丹狗,那狗——
“阿瓦,你要是今天不写了,就请把纸收起来吧。”
“是是,”我应着阿玉,开始收拾。
今天写了三张纸,不错呢。
——那条大丹狗,实在是神气的,你跟它拍了许多照,都想充那条狗是我的。那年也是个夏天。当一个女孩子十七八岁的时候,她碰到的男人,大多数男孩不懂鲍蒂昔里,那多没有味道呢。这不是面子问题,而是实在的生活问题。
我收拾了东西,到了外头房间,看见阿玉在细细擦她那幅画,莫地格里安尼的“爱丽斯”。
其实我们应该挂几幅齐白石的,即使是翻版也与翻版的莫地格里安尼一样美。可是找不到。
我问她:“龙懂不懂齐白石?”
阿玉看我一眼,“不懂?不懂我会请他来吃饭,弄得一头油烟吗?”
“啊,”我肃然起敬,真是不敢当。
这样的人总算被她找到了。看样子他们还真的谈了不少话呢,连齐白石都扯上去了,真叫人羡慕。
“你们会结婚吗?”
阿玉坐下来,“我真不知道,如果不嫁给他,简直不知道嫁给谁才好!真没想到还有他这么一个人存在。”
“那你是嫁定他了。”我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