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世锦年-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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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节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说了句:“等我换身衣服,去打球吧。”
这些前尘往事她都是知道的,只不过没有亲口听池晴绿讲述过,这样说来,却仿佛叙述一个别人的故事,从医生角度,应该是让人高兴的事。只是,笼罩着她的那份淡淡悲伤,可能连她自己也没发现。
之前的歇斯底里,之后的云淡风起,而中间,谁也不会提这词。
痛与美好
不管是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或者轻,对于一些无法改变的,我们只能学会去接受。
晴绿打完了球,只觉得神清气爽,洗完澡换好衣服,然后和季节吃了顿饭,便各自回了家。
体育场这一带的景色好了不少,好久没来这条路了,便决定一人慢慢走回去,路并不宽,两边都是高大健壮的梧桐,她忽然想起一句流传甚广的煽情句子:下辈子我要作颗树,因为会一直在原地等待,不用再分离。
那样的话,当时赚足了自己的眼泪,只是现在看来,只觉得可笑幼稚,世间没有永远的童话,幸福总会忽而的换个方向,或朝截然相反的方向急转弯,让你措手不及。
晴绿抬头,透过枝叶繁茂的梧桐,天空被切割成片片阴郁,思绪被带出老远,蔓延在悠远的记忆长河。
盛夏时节的子午时分,烈日炎炎,蝉鸣阵阵,听着耳边传来打着节奏有规律的呼噜声,小晴绿故意重重翻了个身,把半个身子都压到了老爸身上,呼噜声照旧,床外边的人纹丝不动。这才放下心来,但依旧是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爬出大床,然后屏住呼吸,掩了门,快速跑了出去,待离了家门老远,才咯咯笑着往池塘边跑去,扛着个与小小年纪并不相称的捕虫网。
来到约定好的地点,等了半响还是没见到晓盈她们的身影,小晴绿不耐烦起来,便准备单独行动。
夏季的午后骄阳当空,连一丝风也没有,池塘静谧的不起一丝波澜,只听见那蝉一声比一声叫的响,小晴绿蹑手蹑脚的来到树边,心里想着可不能把那些家伙给吓跑了。
那梧桐不知有多少年岁,茂盛的枝桠密密麻麻遮住阳光,粗大的树腰比晴绿的个头腰身不知大了几倍。她轻车熟路的来到岩石边上,放下捕虫网,有些吃力的爬了上去,站的高看得远,再拿起一边的网,掂着脚尖,瞄准正趴在树干上歇息的家伙,扑啦一下,哈,进网了!
晴绿忙把网口朝上,知了可笨的紧,只知道拼命往下钻想找出口,却不懂得向上飞出去,因此即便一个巨大的网口朝上,也不怕它飞了出去,再放进准备好的袋子里,继续抓。
她这厢忙的不亦乐乎,丝毫没发现树的另一侧,坐着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身旁立着个墨绿色的画架,却并没有作画,反而直愣愣,饶有兴致的看着隔着上下忙活的晴绿。一番大收获后,那小人儿擦了擦额头的汗,高兴的哼起歌来,准备收网下来。
“那个,你能不能送我一只?”旁边忽然冒出一个黑影,晴绿“呀”的一声大叫,一个踉跄没站稳,竟然从岩石上摔了下来,好在没什么大事,倒是系在腰间那个装着战利品的袋子被弄破了,一时间,那蝉扑啦啦飞个精光,只剩下手里还抓着的最后那只不停挣扎着。
晴绿眼睁睁看着自己冒险跑出来,且辛苦了那么久的成果一下子跑了个精光,也顾不得脚上的伤痛,张口便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那个闯了货的冒失鬼这下也慌了起来,忙上前去拉她起来,一边小声说着对不起,晴绿哪里肯依,一边用拳头招呼他一边夹杂着哭腔口齿不清嚷着:“你赔我,你赔我的啦啦哩(知了),你赔我老爸的生日礼物,呜呜……”
最后,晴绿眼尖看见那地上五颜六色的颜料盘,一不做二不休,抓起那颜料盘就朝他身上扔去,这才解了恨意,瞪了他一眼,自个回了家去。
黄昏时分,晴绿正津津有味的看着叮当猫给大雄变出可以考试满分的神笔,一脸的向往,忽然门口有人叫,出去一看,竟然是那男孩带着一袋子叫的正欢的啦啦哩和一幅画,神色尴尬不安,低着头把东西给她后又轻声说了声对不起就跑开了。
晴绿打开画一看,高大梧桐树下,透过树叶的阳光一地金色细碎,扎着马尾的小女孩高举网,全神贯注地对付着树干上的黑点,不禁看的呆了去,当下羡慕的紧,权衡再三,决定主动去找那个男孩和解。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前几日刚搬进来的对面邻居,正想着怎么找理由去见他比较好,就见那男孩正站在公用的大阳台上,低着头洗着什么。
“喂,我原谅你了,我们和解吧,我叫小绿,你叫什么?”
男孩回过身来,衣服前襟和脸上还带着花花绿绿的颜料,见底的清眸亮了亮,轻轻说道:“我叫颜南,颜色的颜,南瓜的南。”
“哦哦,南瓜,小南瓜,哈哈哈。”
彼时,西下的夕阳如血,映照着天际的云彩如朱红般溢彩,彩霞满溢,男孩与晴绿遥遥相对,这样,两人就算认识了。
这之后的日子,似乎越来越好玩了。
“喂,你画那么好,教我好不好?”
“哦,好啊,不过学画画很无聊的。”
“没关系,有你一起就不无聊了。”
“那好吧。”
“这个画的是什么?你爸爸么?”
“不是诶,我画的是你啊!”
“……”
“那这个不会是老虎吧?”
“哎呀,你近视啊,这个是晓盈家的大狼狗啦!”
“那还是她家的大花猫比较像……”
又或者。
“你怎么这么笨,连啦啦哩也不会抓,教你哦,等扑进来后,网口朝上就好了,哎呀,说了朝上,别往下啊,笨死了!”
“明天一起去河里摸鱼,记住不要和我爸走露风声喔!”
颜南和自己一样,也生活在一个单身家庭,不同的是,他有一个温婉有知识的母亲,笑起来比那山谷里的野百合还要动人,身上有一股亲切安好的气质,让人不知不觉想去亲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晴绿就觉得,自己和颜南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然,怎么就一个没爹,一个没娘呢。
两家的关系因为颜南和晴绿开始好了起来,平时有个什么好吃的,总会在阳台那么一叫:“让你家小崽子过来拿啊,刚蒸好的粽子。”一到什么节假日,也是怕冷清,两家便合着一起过,久而久之,仿佛就成了一个四口之家。
老爸爱吃知了肉,一次拿着一碗香喷喷的肉叫晴绿送过去,结果那娘儿俩一看脸上苍白,摇着头说不要吃,晴绿奇了怪,明明很香啊。
也有颜南拿着一些母亲做好的酒酿圆子,糯米糕点等香糯的甜食,其实晴绿和父亲并不喜欢吃甜的,但也会高高兴兴收下来。
日子就在这样的两小无猜中慢慢飞逝,人是很奇怪的动物,明明是一样的计时单位,地球自转也没有变的更快,却总觉得以前的时光缓慢的如同裹着小脚的老人走路。可等念完了总是要对付应用题和老想着福利社棉花糖的小学,却忽然发觉日子开始如疯长的藤蔓一样开展散叶,一个春夏秋冬轮回,一年就这样又过去了。
只是,有着人陪伴的时候,往往意识不到,那些快乐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颜南从小开始学画,参加市里,省里,甚至全国的比赛,次次拿奖,谁都知道颜家有个了不得的小画家,同时还知道池家有个了不得的跟屁虫。
到了初中后,颜南几乎是被抢进了市学校最好的绘画专业班,晴绿也吵着要过去,可惜人家不收,颜南也干脆说要么一起收,要么都不去。这样一来,爱才心切的老师,和校长商量半天决定买一送一,只是这样一来,晴绿便也出了名了。
“瞧瞧,那家闺女哦,跟屁虫类,死活赖着。啧啧……”
“得了,有本事让你家那姑娘也去找这么个人,没准重点高中都跟着进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感情的不一样了?
也许是从那些女生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满艳羡却不屑时,也许是忽然一天发现颜南足足高出了自己一个脑袋,也许只是青春期躁动的荷尔蒙与不安分的心。
更多的却是颜南越来越让人无法无视的英俊脸庞,以及两人一起时扰人心神的男性气息。
还是即将步入初三的暑假,又一个盛夏光年,晴绿提早来到了学校的画室,见颜南还没到,便翻开了他的一本私人画本。平时老见他鬼鬼祟祟在他涂啊涂,却又不让自己看。浅灰色的硬封面,翻开,一张熟悉无比的笑颜,带着狡黠的笑意,又一页,是托着下巴,一脸沉思表情的自己,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映射出微微的阴影,然后是,哭丧着脸的自己,怒气冲冲的自己。厚厚的画本,一张两张,一共二十七张,每张画的右侧都写着两个蝇头小字:南池。
晴绿感觉自己心跳越来越快,脸色竟烫的发红,仿佛看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一般不安,但更多的是满溢出来的甜蜜与幸福。
慌忙把画册放了回去,一回头,却看见颜南也红着脸站在门边,画室厚厚的遮光布被门外的风吹起,阳光从细缝中点点渗入,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彼此,直到颜南走了过来,轻轻抱住自己,然后僵硬而轻柔的将一个吻印在了额头。
就是从这里,开始。
从青梅竹马到初恋情人,颜南在自小走进了自己的生命,扮演着多重的角色,一起吃饭,一起上学,一起经历人生各种的事情,本以为,就是他,可以牵着自己的手一直走到天荒地老。
卷入阴谋
可是,谁说过的一句话,这个世界,唯一不变的就是改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始变成颜南光芒四射下的小片阴影,再不是神气的指挥他帮忙做这做那,大呼小叫,而是,慢慢开始放低姿态,仿佛追随着太阳的微小行星,适应不了周围的引力,也失去了自己的方向。
记得很清楚,那是圣诞节前夕的寒冬,南方寒流来袭,甚至下了场罕见的大雪,城市银装素裹,学校却还是要求穿单薄的校服,晴绿里面穿了件厚厚的棉袄与毛衣,再裹上宽大的校服,整个人仿佛圆鼓鼓的粽子。
黄昏的天空阴霾昏暗,刚上完国画课的晴绿抱着课本从画室里出来,心情抑郁,老师将上交的作业扔到自己面前,嘲讽的声音犹在耳畔:“你这样的水平还不如直接去临摹,真不知道怎么进的学校!”
这样的言外之意,在整个班同学的面前,晴绿强忍住呼之欲出的眼泪,第一次没有反驳。如果说当初的选择是因为年幼无知的好玩,那么现在是不是真的应该放弃了。
“喂!那个肥妞,你站住!”
“说你呢,池晴绿!”悦耳却嚣张的声音。
晴绿转过身去……茫然的抬起头来,棕黑色长靴,及膝短裙,时髦的大衣,以及如同橱窗模特一般精致的脸庞,只是那双明眸却带着明显的厌恶,仿佛看着一只讨厌的挥之不去的苍蝇,手里拿着的可乐不停晃来晃去,原来是闻名已久的张若若,才女兼美女。
晴绿看看她窈窕的打扮,再看看自己,还真是个肥妞,果然像她这样的校花,如果遵守规定穿了校服才是不正常的。
“什么事?”晴绿并没有和她说过话,但直觉来者不善。
张若若冷哼一声,还没等自己回过神来,用那弹得一手好钢琴的手,将那大瓶可乐淋到了晴绿头上:“你这个不要脸的土包子!”
可乐顺着自己的短发,一点点流到了脸上,滑过脸颊,在寒冬里分外的冰冷,冷至骨髓。她一把扯过自己怀里的画架,抽出那些自己熬夜赶出来的画作,轻蔑的嘲讽道:“这样的画,你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果然是不要脸的,没那厚脸皮,怎么进的了这所学校,哼!”她一张张撕毁那些素描花瓶,向日葵,以及池塘小溪,然后用力的将那些碎屑踩在脚底,用极端厌恶的眼神盯了自己一眼,走了。
下课后人来来往往,却都带着看好戏的样子站在一边,指指点点,那小声议论,那些目光,有不屑,有活该,有嘲讽,就是没有一个人出来,哪怕是假装的,拉她一下。
原来自己,是这样不被大家所接受。
晴绿站在那里一动未动,没有任何的反击,只是顺手擦了擦脸上混杂着可乐和泪水的液体。
回去宿舍换了干净衣服……黑暗中,静悄悄的躺在床上。
其实,自己并不是那么懦弱的人啊,会狠狠的抽张若若一个耳光,然后狠狠骂句骚货,大步离开。
但什么也没有,老师的讽刺,张若若的示威,同学的排斥,那段日子带来的种种不自信与惶恐,只是当做青春期不想回首的灰暗秘密,深埋心底。
若当初可以好好和颜南哭诉委屈,那是不是就可以按照自己的轨迹,继续快乐生活?或许真如季节所说,其实这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埋下了以后让自己迟迟难以走出痛苦阴影的隐患。
接下来的岁月,面对着颜南,心里不知不觉就多了几丝自卑,更多的是,想要牢牢抓住这样的他,他越优秀,离自己便越远,如果可以,只想要那个一脸羞涩的颜南。
接下来的岁月,第二个,第三个张若若,直到大二的那一次,彻底让颜南离开的那个嚣张跋扈的女子。
颜南那样的男人,需要的应该也是那般光芒四射,骄傲万分的人吧,而不是自己这样微笑的,软弱的,甚至自卑的沙粒。
可即使这样,我还是恨你,颜南,若不是你,我便不会失去这世上最亲爱的人,所以,我不需要你的任何东西,包括你的怜悯。
晴绿呆呆的站在树下,仰着头,想看看那树顶是什么个样子。密麻的树叶遮住枝桠,风过便带起落叶飞舞下来,都是过去了,只要来年春天,嫩芽绿叶,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环信高层办公室。
席川有些恼怒的看着办公室外空荡的桌椅,竟然任职第一天就敢请假。顾清初进来没看见晴绿,也皱了下眉头,随后走进席川的办公室。
“这个就是你给我的资料?”席川粗粗翻完一大叠资料后,略带讽刺的问对面的人。顾清初笑道:“这个你先拿去打打头阵,看看他的反应。况且,真的要准备起来,还需要一段时日。”
席川右手一下一下的敲着桌面,眸子闪过一丝凌厉:“既然你我各取所需,顾总监也要积极配合点好。”
“那是自然。”说完便示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