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然天下-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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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不过是一把梳子,没了就没了。”
不过是一把梳子,难道真的只有一把梳子的简单吗?
庭前的石桌上,陆修正指导着尹儿的字,我静静的凝视了许久。
南宫由远及近走来,看见这场景一愣,笑了笑,“我怎么看着你们跟一家人一样。”
陆修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淡笑着不语。我看着南宫几日来没有这么高兴过,便问,“怎么了?”
“你从前的声名狼藉如今全都不算了。”
“什么意思?”我淡淡皱眉,心中并不觉得轻松。
“苏梨花给各派各门写了信,说他本是罗风派的人,这一次的事都是罗风派的计划,想要离间四大山庄的关系,还有他说其中之一的计划便是诬陷你。还解释了当日如果你并非那样承认,便会陷入他们的圈套。信里还大赞了你的德行,说你是让他改邪归正。一早各大门派都敬献了贺礼,赞叹你为武林大快人心。”
“梨花呢?”我望着他,想要穿透他的目光。
“他死了。”南宫闪躲了目光,唏嘘一声,“是自尽。”
我点头,不再说话,心中似有什么飘过,不疼也不痒。
远处小语笑着走上来,指着陆修对怀里的隙儿说,“看见没有,快过去让他抱,喊八叔。”
隙儿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定定的看着陆修。
陆修明显一怔,眼角含笑。我一时间只是发愣,终是下定决心走过去然后低头亲了亲隙儿说:“宝贝儿,喊他父亲。”
陆离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我,只愣了一瞬嘴角油然荡起笑意,那笑意越来深,直到眼睛里去。我们对视良久,他走到我身边,伸开手臂冲隙儿柔声道:“好孩子,让父亲抱抱。”隙儿竟没有丝毫的戒备,自然的张开手,被陆修拥进怀里,那一瞬,我似乎将隙儿当作了那个孩子,那个让我痛了多年的》:纪。我想给隙儿一个父亲,眼前的人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他怕是天底下最疼爱子女的父亲!
身后一只手轻轻捏了我的,我回头对着迎上来的小语微微一笑。
南宫不解的看着我们,又走上去围着陆修转了一圈,陆修倒是被她转怕了,侧身躲到一旁自顾自逗怀里的小人玩。
“死丫头——”南宫瞪了我一眼,“又抢我看上的男人!”
正文 第十五章 前尘已断 只若初见
徒山庄,夜很静。
我看着司徒远,微微笑着,“司徒叔叔找我来有事?”
司徒远握着一把牛角梳,递了上来,“这是从他手中拿下来的。”
我淡淡一笑,“他喜欢就随了他吧。”
司徒远一脸疲惫,“你竟然放了他!放了他,就是放过司徒山庄,你不后悔?!”
“后悔是不是就代表会死更多的人?!”我收起笑容。
司徒远的眼中瞬间明灭了一下,被我捕捉到。我站起身来,静静的,“天下武林就这么有魅力吗?一代又一代的司徒人为之机关算尽,却都遗憾而终。其实我也怕,自十二岁登上那个位子就在恐惧,我是那样担心,担心镇压不住你们这些野心勃勃蓄势待发的叔伯们,担心纳兰家祖的基业毁于我手。就是成长在这种恐惧中,是你们的野心让我不得不坚强!”
司徒远微微扬眉,含笑而望,“堂堂武林盟主,纳兰家的掌门人原来也会恐惧啊。”
“让叔叔见笑了。”
“梨花用死偿还了你的恩情。”司徒远长叹一声。
“司徒叔叔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吗?”我笑,“我倒觉得他是偿还了元教和司徒山庄。他再也不欠司徒叔叔了,只可惜,他为了这三家的安宁,又給罗风教扣了顶帽子,也罢,罗风教本就是早就要除掉的。倘若不除,谁知道江湖上又有哪些门派顶着罗风教的名声干些芶且之事。牺牲一个梨花,已经足够了。”
司徒远苍白了脸。“梨花他……他是敬重你地。”
“哦?!”
“因为这世上。唯有你把他当男人。”
我缓缓步出内间。身后传来司徒地声音。
“我嘱意他潜在你身边伺机动手。他却什么也没做……”
我守在纳兰山庄上上下下打理了三天。勤勉尽心地样子着实让南宫都摸不到头脑。实际上。我是在逐步完成我地“退休”大计!三日后。已升任为盟主地南宫病怏怏地送我们离开扬州。他对我执意带走未来地小盟主愤恨不平。不过坚持要带隙儿走地。却是陆修。不得不说。此时地陆修很享受做父亲地种种幸福。
扬州城外,分道扬鏣。小语被五爷的人接回京城,南宫回山庄老老实实做他的江湖盟主,陆修抱着孩子和我踏上了这条前路未知的洒意江湖之路。
我们由水路离开扬州,陆修说这一去怕是会离京城更远了,我倚着他渐渐有了困意……那个人的确适合做旷世帝王,离开我,他的一切都会步入正轨。原来,毁他前程的祸水是我!
“南宫…很像她!”陆修轻言,话语中的她,我已猜出是元妃。
“是她的儿子。”我深深吸了口气,“和你一样,都是她的儿子!”
回过身,看着此刻满眼通红的陆修,心竟疼了起来!
“你和我…都算是孤家寡人了!”我伸手盖上他的双眸,尽力宽慰道。
“真正的寡人怕是他吧!”陆修勉强一笑,唇边浮起太多的感情。
天佑二十六年秋,德宗登基,年号德佑。
我们的马车停在西宁的郊外,城楼之下看着赫然张贴的皇榜竟然愣了神。这是新帝手书“诏天下”的摹本,尹儿站在我身边突然扬了手道,“那是父亲的笔墨!”只一句话引得周围人的关注,我忙捂上他的嘴,一瞪身后的陆修,陆修忙把他抱了下去。隙儿一路上坐在他肩上,尹儿由我牵着,只觉阳光大好,不说些话实在可惜。
我拉上陆修的手,“出了城,我们怎么走?”
“向东。”陆修答的坦然。
我顿下脚步,愣愣的看向他,他不会不知道,向东便是小行宫。
“陆修。”呼唤的声音轻不可闻。
陆修牵我的手怔怔松开,我却执意攀上他的袖子,心中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晰,不要丢下我!
“袭雯为我生下一子。”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
攥住他袖子的手寸寸下滑着,无力的垂了下去。
他凝神瞧着我,眸中流光滑溢,手不自觉的抬起,似要抚上我的鬓发。只觉得周遭那样静,阳光并不怎么刺眼,光线落在我鬓角的垂发上。矍然一惊,为何还要纠缠?!神情便也凝滞了。
他亦明白,手停在我鬓边一寸,凝固成了一个僵硬的姿势。
我迅速转身不去看他,只是轻声问着:“所以呢?你要说你不能同我一路?!你要把我送回去?我是不是还可以理解为你来山庄寻我只是为了骗我同你走?!”
我伸了手,去抢他肩上的隙儿,隙儿被我弄疼了,“哇”一声哭了起来。一狠心,还是把孩子拽了下来抱在怀里,望向陆修,“你走吧!荣华富贵在等着你不是吗?你的端王府,你的美人,你的妻,你的子,都在等你!你何苦随我浪费这光阴!”
我一步步退着,笑看身后追上来的官兵,笑看他们将我们围得水泄不通,笑看那些人群声势如天般齐齐跪下,高呼千岁。他们在唤陆修,还是我?!
“你竟然…也会骗我?”我倔强的望向他,决不能示弱,“陆修你竟然也会这样对我?!”
隙儿突然挣脱开我的手,踉跄着步子奔向陆修,一声声童稚呼唤“爹——”,陆修几步走近,俯下身子伸手相迎,隙儿直直栽进他的怀中。
他扶着隙儿看向我,眼神中满是惊痛,“想同你洒意江湖是真心,只是……虞宁殁了,你不肯回去送她一程吗?”
手持圣旨的公公身后的侍从们端着玉绣锦衣匆然而至。公公宣旨,众人再度跪倒,只我,忘记了要跪……
天佑二十六年,十月末。
一场秋雨一场凉,我拉了拉肩头的披风,从车里下来,有些不能适应京城的阴冷了,尤其是在这挂满白绫的门口。巨大的“奠”字顿使周遭冷寂下几分,望着“恕报不周”泛黄的纸张愣了许久,手抚上褪色的门边,是一种刺痛的冰凉。
“娘娘来了……”一身素服的下人迎了上来。
馨香熏疼了眼睛,眼前呆板的牌位渐渐模糊了,我索性闭上眼睛,小声念叨:“虞宁,你倒是走的急,也不说等我回来再和我们一处聊聊。”
身后下人缓步走来,“娘娘,驸马从边
来了。”
我起身一让,正看见萧奕僵硬着步子愣愣的站在灵堂外,他眼神未动,只是直直的盯着棺柩,放轻了步子,似乎担心惊扰到棺柩里的人的样子,我看着他笨拙的走过去,一手扶着楠木棺柩,背过脸去贴在上面。
我叹了口气,自他身旁走过,想要低声劝慰,他手颤抖着攥了我的袖子,带着雨水的寒意,我怅然若失的想起许多年前年幼的他也是这般执拗的拉着我的袖子。
遣散了守灵的下人,静静的,只有烛光的嘶嘶的燃鸣。两年了,他已不是当年那个心高气盛,孩童般固执的少年,清俊的面容上不知在何时刻印了刚毅,我发现他在我眼底下终于不再是个孩子了。就像现在,已然学会了压抑,学会了克制。
就这样愣愣站了许久,我终于打算撂下他的手。感觉到了我的意图,他僵硬的拉过我的手扣在他脸上。触到一片濡湿,我心底一颤,抖着声音:“奕儿……”
他突然转过身来环住我,脸埋在我怀里,低沉压抑的啜泣声震撼到我体内,震出心头所有的酸楚。
“姐姐,跟着我的人终究不能幸福吗?”他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哥哥是,宁儿也是……”
那一夜,我重复着许多年前的样子,把他半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一下又一下平复他心头的惆怅……
虞宁的棺柩停了五日,因着我同萧奕的情分,如今已身为太后的定妃娘娘特意嘱咐了我料理驸马府的丧事,林贵妃也派了五嫂来支应,可五嫂倒是比谁哭得都厉害,她和虞宁长在一起,又是亲姑嫂,也难免会接受不了。我只是让她在后院照看着刚没了娘亲的小暖暖。
“这些日子劳烦娘娘了。”身后传来一个细细的女声。
我回过头打量着这个侍女,“你可是虞宁身边最近的丫头?”
“是,奴婢叫乐眉。”
我点点头,“驸马那里你要小心照顾着。”
一个小小的身子一摇三晃的跑进来,直接栽到我怀里,我惊讶了半天才看见后面跟着的丫头,不免嗔她:“你怎么把小郡王带到这地方来了?”
那小丫头说:“我也没办法,小郡王从早上起了就闹着要娘,把八爷聒噪得受不了了,一迭声得叫给送来。”
我无奈,只得打发乐眉带小丫头去暖阁坐着。隙儿可怜兮兮的抬起头看我,我掐掐他的小脸蛋,笑着把他抱起来,他却拉拉我,一手指着府外,“干娘——”
我让人带了隙儿下去,走向府外,只看见小语愣愣的望着府里大大的“奠”半天不动,我走上去拉上她的手,“怎么傻傻站着淋雨不进去?!”
她僵硬一笑,“本打算来看看虞宁,这一会儿驸马在,我便不好进去了。”
“真的不要见见他吗?”我问。
她摇头,“我真的只是来见虞宁。”
我不再为难她,只问着,“五爷还好?”
“总比一开始几天要精神了,毕竟兄妹情深。”
“小语,你真的没想过吗?”
“什么?”
“你和奕儿——”
小语慌乱的搭上我的手,“你这是说什么呢?我好歹是他的嫂嫂。”她说后连自己也是一愣,忙轻笑了笑,“虞宁同我向来要好,她活着的时候,我瞒着她,她如今不在了,我怎么能再做出那种事。”
是啊,小语自然比我是要清醒的,木已成舟,走到这一步,又能怎么样了?一切早就该断了不是吗?这孽缘,早该是断了的好。既然如此,就断的彻底吧。
“你……真的不后悔?”我还是忍不住地问。
她垂了头,“我倒是有什么可后悔的……我已经是五爷的人了。”
我一愣,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你们……”
小语抬头微微一笑,“五爷是人中龙凤,我是真心爱慕他,况且这些年他对我再好不过了,在王府里我也习惯了。”
“倘若你是真心的。”我笑了笑,“我便替你再高兴不过了,当年为你做的这个选择看来不是错误的。”
小语微微笑了,突然望着我身后愣住了,我亦回身,看着伫立在五步之外的身影,周身冷下来,一身青衣衬的他如此……沉静。
我骄傲的不肯行礼跪拜,身旁的小语已然俯下身来。
依旧是满身淡然,只目光坚毅,抿唇不语。
我抬脚由另一侧走出,紧了紧麾衣,终是不发一言。
那身影颤了颤,风中如此单薄。
虞宁葬后不久,萧奕便赶回边疆,随扈的是乐眉。听林太妃说让乐眉跟了驸马是虞宁的意愿,因是虞宁的意思,萧奕便没有推托。二人走后不久,林太妃便把暖暖从五嫂府上接到宫里,留在了身边,林太妃最疼爱这个孩子,我心底也为暖暖高兴几分,没了娘,却有一大家子的宠爱。
两个孩子同陆修住在端王府,我依旧四处寻欢于京城内外,广交天下仁人志士,只是身边时常跟着阴魂不散的陆修。
潇湘馆歌艺舞曲为天下一绝,馆中女子才色兼备,多年来,已成为无人不知的一等烟花宝地。又因馆主人脉甚广,所以往来达官贵人络绎不绝,我和陆修自然也在其中。陆修常来潇湘馆,是因为他在此有一位名动京城的名伶做红颜知己,而我常来,全是为了给这座馆冲人气,只因馆主不是别人,正是有富可敌国之美誉的秋明山庄庄主秋明。
再后来,陆修外出办差,久不在京中。我索性搬了行囊住进潇湘馆,也有心领着孩子一同住进来,因为袭雯三番五次以孩子要安心念书为由就此做罢。
自羽觞楼头望下,馆内灯火处处,暗暗的笑声宴语隐隐传来,不知今日多少男儿迷醉在温柔女子的情怀中?我拿着眉笔自个给自个画眉,对着杯中的影儿,画了自个瞧着,随即又用罗帕湿了酒抹去。忽然想起那日在小行宫外,公公宣的那道旨意我至今还未回复,实在没法回复,陆离要封我为一品皇贵妃,位列六宫之首,暂持东宫大印?简直笑话!就算拿着皇后凤玺来迎,也绝没有回去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