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然天下-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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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而望。
“冬衣在最下面的箱子里,有暖手炉子。烧火不要放太多柴,烧水时水不要太满,会沸出来。”
我已站在院外,隔着栅栏,从前并未觉得它有多高多牢固,今日才知道它隔开的是人生。
我一句句嘱咐,生怕忘了哪一点。
“好了好了,爷耳朵可要听出茧子了。”还是那一脸无谓,平日里看着生气,今日看着心却酸了。
“我会等你……等你快意逍遥的那一刻来找我。你的诺言不要忘记。”我微笑着看着他。
他亦含笑点头,前尘往事在心头翻滚,强忍着泪向他行了个礼,转身而去。
手刚触上马车,只觉得身后太多的不舍,怎样也抬不起脚上车。
猛然松了手,回身跑至那扇隔离人世的栅栏,伸手拉上陆修落雪的袍子,眼泪终究滚滚而落。
他僵了一下,伸手把我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低声道:“要小心,要活着。”
我点点头,两人默默凝视着彼此,常公公在身后叫道:“姑娘!”
我向八爷一笑,他向我微一颔首,我转身快跑着而回。
蜷缩着身子抱头静坐了半晌,挑起后帘,探出脑袋向后看去,一人立在空茫茫的栅栏的那面,身影已经模糊,悲凉和孤寂即便隔了这么远,依旧压得人心口痛。
突然间明白,几个月下来的朝夕相处,患难与共,说说笑笑,不过一场离别前的镜花水月。陆修,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同我告别,而这一别,究竟是十年,还是一生,我不知道。正如不知道自己一身萧索如何在寒冷的深宫中坚韧的存活一般,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愿想能否成真。真的能活着走出那高高的宫墙快意逍遥于江湖之上吗?陆修只是安慰我罢了,也许他比我还懂这个诺言的艰难……
我伸出手想挽留那个身影,只握住了落雪,再无其他。
那一身明黄的高贵仍倚坐在暖台之上。
我已换好檀色宫服,盘上宫人的云髻,跪在暖台之下,茶香缭绕指间,端举着茶托高过头顶,“奴婢回来了。”
正文 第十二章 南书房
皇上伸手接了过来,淡淡品着,微微一笑,“好久不曾喝到有你的茶了,果真还是丫头的茶道地。同是白鹤仙茶,出自丫头手中却是不一样。”
“回皇上,只是多了一道雪煎的煮法。”
“哦?”
“也是奴婢回的巧,恰赶上今年的新雪,差人将树尖枝头的新雪摇落于壶中燃火炉煮沸,只多了这一道工序而已。”
“腊雪煎茶,青梅煮酒。”皇上点了点头,“有风情啊,难怪让老八疼惜着。你这次去的时日可是多了些。”
“是。”我平静的回答。
皇上一点头,打量着我,“虽然清减了,可看着神态比从前更恬淡了,想必和老八呆的很快活。”
我依旧淡淡一笑,“回皇上,的确是快活。”
“可有怪朕召你回来。”
“奴婢不敢,这是皇上对奴婢的恩情。”犹豫了一下,还是加了一句,“也是八爷对我的恩情。”
“嗯,你后面说对了。”皇上淡然回应了我,手中的茶杯落回到高举的托盘中。
敬完茶。我便出了侧殿去拿茶点。迎面走来五爷。见是我有些意外。便尴尬地停下了脚步。我冲着他淡淡一笑。伏下身子行礼。“五爷吉祥——”
他一愣。伸手拉我起来。“免礼。”
我正要从他身旁走过。就听他轻声问道。“这段日子可好?”
“回五爷地话。这段日子奴婢很好。劳爷惦记了。”
就这样安静。平淡地结束那些纠葛。再没有恨。怨和心底淡淡地暖意。
五爷进去了不一会。我端着茶点候在暖阁外。随时等候着传唤。
忽听阁内“哗啦”一声,倒像是一柜子的玉器瓷器跌落下来,碎了一地。满屋子的人好像都扑腾一声跪了下来。皇上的震怒几乎让整个朝阳殿摇摇欲坠。
我看着一路跪着匍匐而出的常公公,看着他又惊又怕又伤的神情,我知道,我什么都不能问,也什么都不能说。
皇上怒了,因为三爷兵败大蒙,而且败的一塌糊涂,自己也被掳获。
这一仗,陆泓是真的打出了对父亲的恨意,打出了自己的气势。
满朝文武再也不敢小视昔日软弱儒雅的废太子,对他,亦对他身后迅猛如虎的大蒙骑兵畏惧异常。
一时间,求和,联姻,遣使的奏折堆满了朝阳殿。
皇帝连着三日不上朝,只在暖阁呵斥几个儿子们,没一个能逃脱这毫无来由的训骂。也许他这一世的怒气都要发泄在这几日了。发起脾气来就像个孩子,有的时候,看着他,觉得可怜,亦觉得可笑。可笑他惧怕自己的江山断送在大蒙铁骑之下,却不知道,这个天下只会覆灭在自己手中。
这一次,陆泓也是念及了父子的情意,只是一举大败敌军,却没有让蒙军铁骑踏入中原半寸。
终有一天,陆泓会率军归来,不是大蒙骑士,而是我朝的军队。
常公公心疼我们会被牵连,几日里不差我们去伺候。我和小语倒落了个清闲。
小语似乎有了什么心上人,整日鬼鬼祟祟不见踪影,我闲来无事,常常跑到南书房讨两本茶道的书去看。
在南书房的书库一坐就是一个晌午,这时候的南书房是人最少的时候,也静的出奇,选了三俩本书准备走,却看见最里间那一排排书拜访的错落有序,我从未去过里间,难得有空看看热闹,便走了过去。
倒是一排排兵家百战之类的书,兵书没少看过,看得最多的是南宫编纂的百战奇略。
眼神落在那一排排书簿上,看到“百战奇略”那四个字不觉一愣。
伸手取了下来,只是字体不一样,内容几乎如出一辙,从那字体一眼就看出了端倪,是陆离的字。
“怎么,对本王抄的书很有兴趣?”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皱了皱眉,这种情况遇到他可不是什么好事。
“七爷。”我匆匆行礼,想要退去。
“这本百战奇略。”陆离走过来,从我手中抽出了那本书放回原处,“不是小丫头能看的。”
我垂着头,不去看他。
“这书,是从前内人酷爱,她总说是催眠的书,我却觉得看着就难以入眠了。能把如此精彩的兵书看到入眠,也只有她。我手抄了几份,一份就存在这,时而留宿宫中便也来翻翻。此书中每一字,对兵家而言,都是精髓。”
“奴婢只是无意翻到,无心之举,还望王爷不要计较。倘若知道是王妃的遗物,说什么也不敢碰的。”
“不过是我手抄的副本,无需在意。早就听说皇上跟前的奉茶丫头聪颖伶俐,没想也是博古揽今,读百家书,品百家茶啊。”他看了看我手边的茶书,话说的淡淡的,走到太师椅上坐下来,手中摆弄着本诗集。
“皇上这几日为征战之事伤透了脑子,平日里要是与奴婢探讨什么,奴婢答不上来怕是要扫兴了,所以才想到翻翻兵书,权当替皇上分忧了。”我知道这理由牵强,不过也只能这么说了。
“果真是心思细密的丫头,但愿你能代我们替皇父分忧。”他幽幽的上扬着唇际,没有从那本诗集中抬眼,话说的不咸不淡。
“只是…此刻,诸位皇子不是应该在御前候旨吗?”
陆离似笑非笑着,“说的好听是候旨。这两天着实被训斥的脑仁儿生疼。兄弟几个商量着轮番上去顶着,今是五哥和六哥。明儿才轮到我和老九。”
我一笑,“倘若没有吩咐,奴婢先退下了。”
他点了点头,我行了礼,方退下。
迈出南书房,身后一个小太监跑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小四。
“小四公公,这是要去哪?”
“我们王爷怕是又要宿在南书房了。”
陆离连着几日泡在兵书中,难道在与大蒙之战中,他要以身犯险?他应该知道,那是泥潭,陷进去便不知有多深。
“姑娘——”小四跟在我身后,低声说,“我们王爷好久都不曾一次说过这么多话呢。”
我没理会,径直走着。
“这是真的,无论是跟定妃娘娘还是王府的侧妃,也是应得多,说得少。今日我看我们爷说的比平日多多了。您以后能不能多陪我们爷说说话,当然您是皇上身边的人,分身乏术,不过您若是能常来南书房,偶尔跟爷说两句话,就再好不过了。”
这点,小四倒是没有说错,古今帝王世家最寂寞……若是从前的我,倒愿替他分忧解闷,只是今日……不同往前了。
小四突然停下脚步,声音低低的,“娘娘同我们王妃有那么几分神似……怪不得我们爷看着您总恍惚。”
我明明已经很极力的掩饰……
我放缓了步子,看着小四,“小四,我和她有多像。”
“姑娘的样貌是不同于我们王妃,但看着您看久了就会觉得您成了她……王妃在府上的时候,大家都敬她。对王爷她也隐忍着,凡事以大局为重,总之我有时看着她就会心疼,觉得她累,她站得那么高,那么远。可姑娘你却还是个真真切切的人,有喜有怒,敢顶撞皇上,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不会为了蒙受皇宠伪装。不像我们王妃,一辈子无论是否开心,都勉强着自己笑。不过,每一次见她笑,心都要跳出来,能让人顿时活分起来。”
我漫不经心的听着,小四叹了口气,“只是她对着我们爷,从来都是不怒也不笑,我们爷也是,俩个人,竟是如此相像。”
“小四,你说帝王家有真正的感情吗?”
一旁的小四摇摇头。
我笑着点点头,“所以,他们二人也不过如此,你算计着我,我也算计着你,没有一刻真心。”
小四垂下头,有些落寞“可是——王爷当初似乎是真的在乎王妃呢。”
我停下脚步,“小四——那样的人他只能拥有一个,那样的感情也只有一次,失了便再也回不来了,就像你们王妃再也回不来了一样。”
如果有一天,让他感觉好像我回来了,我想通过小四,把这话告诉他……我再也回不去了……
正文 第十三章 袭雯
和小四走到御花园,便分道扬镳,他向北,我一路朝东,直到看见园子里赏花的袭雯,才恭敬地走上前去,行了个礼,“八王妃吉祥。”
袭雯恍恍惚惚的,轻轻叹着,“我现在不是什么王妃了。”
我这才想起来,陆修的爵位已经被撤了,连同袭雯都已经被皇上代陆修休了,只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袭雯突然看了我一眼,“你可是皇上跟前的小筝?”
“是。”
“你陪我坐坐吧,好久没个人与我说话了。”
我答应着同她一起坐在石椅旁,她眼神迷离的望着远方,“听说前不久是你去伺候的八爷?”
“是。”
“他瘦了吗?”
“是。”
“常恍惚吗?”
“是。”
“吃地好吗?”
“是。”我终于忍不住。“郡主——”
“可有病痛?”
“郡主若是担心为什么不去陪八爷?”
袭雯定定得看着我。“我总是惹他烦心。还是不要见到地好。”她说着缓缓起身。“我劝过他不要调查那些无谓地东西。他从不肯听进半句。他地心中永远只有那个于他高不可攀地七嫂。他说她是他一生难得地知己。他为了一个已故之人走到这一步。不知是可悲。还是可怜。”
我的胸口空荡荡的,也很静,“郡主……八爷是难得的君子。”
“我当然知道,我们之间是兄妹之情超过夫妻之意。或许我们算不上什么夫妻,不过是我年少任性赌气嫁了一个最不可能成为自己丈夫的人,我也从没有奢求过他视我为妻,当日赌气求来的也不过是一个八王妃的名分。人这一生……往往得不到自己最想要得,却因此从不珍惜握在手中的,总看着眼前,忘了身后。终究是要落下一个一无所有。”
袭雯的话在我耳旁久久不散,她已然看开了,而我呢,依旧苦苦陷于红尘中,不得脱身,又无法脱身。
两日后,定妃有意为袭雯挑选驸马,却被袭雯婉拒。
落发归于空门之中,她为自己选择了一次人生。
不知道为什么,她归隐白云庵当日,我还是去送了她。
看着她一身素衣淡定的微笑,我震撼了。
“袭雯——”我直接喊出了她的名讳,“你……难道爱上了八爷?”
她依然淡淡的微笑,不回答,转身消失在漫天飞雪中。
自那以后,我总想起来那个有着柔美笑容的女子,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眼中的骄傲无所遁形,那是一个怎样大爱大痛的女子,才能如此决绝的脱离一切混沌。
那么任性骄傲的一个女子,在丈夫身边的时候,心底永远装满了另外一个人。丈夫离开了,才会发觉自己夜夜在梦中醒来,唤着他的名字,才发现自己会因为身边的人不在而惶惶不安,才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皇上开始照例上朝,也不再日日训斥自己的儿子发泄。
中午用过午膳后,庞戬元帅就跪在朝阳殿外自请披甲上阵救出三爷,却迟迟未得到皇帝回应。
皇上坐在案桌旁对着折子发愣,连我走过去都没有知觉。
“皇上可是在为大蒙和三爷的事发愁?”我换下他手边的冷茶,轻言,“庞元帅可一直在请旨呢。”
皇上一愣,微微蹙了眉,我看出他心底的主意,便道,“皇上是不想军权过于倚仗外戚?”
他愣了愣,看了我一眼,“何解?”
我转身满了茶递上去,“皇上是怕我朝再出一个容氏。”
“说下去。”
“皇上,奴婢拙见这一次对抗外壤断不可用庞家。”虽说是我的拙见,不过在他心底也有七八分这样的意思。
“噢?”皇上玩味的看向我,“可是朕手边再找不出庞戬这等大将。”
“奴婢倒是听说庞元帅手下有一位莫逆之交,也是将门后代,据说他三岁便能言‘无为之战,不战而胜’,五岁熟读兵家将谱,十岁随军出征,十二岁做了先锋官,十五岁便任少将。”
皇上想了想,突然扬了嘴角,“可是定国公的爱子。”
“正是杨维。”我点了点头,“定国公六年前战死沙场后,杨维便脱下战袍远离兵场,可听说这些年一直和庞元帅要好,但凡有什么战事庞元帅都会向他请教一二。这等人才,只效力于庞氏一门真是可惜了,皇上若能说为己用,定能成为我朝之中流砥柱。”
皇上点点头,“去传这个杨维——”
常公公听令忙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