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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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叫人谈之色变的夜晚每个人都失去了重要的东西、灵魂的半身,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没有人能够忘掉。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谈话对象,准确点说他需要一个能够倾听他说话的人。一直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懦弱就在刹那间入侵,失去了防卫,变得软弱,想要找个人倾诉,却发现自己形单影只。
不能这样,不要能这样下去。他必须是完美无懈可击的,他必须是没有任何弱点的,他必须坚强不让任何人从他身上看到可供攻击的漏洞,他怎么能够软弱!
深呼吸,强行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努力排挤出脑海,心口仿佛开了个大口子,空虚得吓人,有什么东西他拼命想要抓住却只能看着它眼睁睁从指尖滑落,悲哀、枯寂、无可奈何,种种情绪扼住他的咽喉,不能呼吸。
视线开始渐渐模糊,往来路人的身影越来越看不真切,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由急切起来,不可以在这里倒下,不可以让人看到他的怯懦,不可以,不可以!
然而身体已经背叛了意志,倦怠不可遏止的袭上心来,努力摆出往常行走的步调,用尽最后力气走到紫藤深处,再也支持不住倒下去。
应该没有被人看到吧?
这是陷入昏迷前少年最后的意识。
灿烂的阳光、馥香怡人的鲜花、芬芳碧绿的青草、还有驻留在额上冰冷却温暖的手,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那时父亲大人还在世,威望之下从没想过那种会成为家族祭品送往神殿的命运有朝一日会落到独子头上,那时的他在祖地老宅过着骄纵任性的愉快生活,在严肃慈爱的父亲和温柔美丽的母亲娇惯下全然不知愁滋味。
那时他很有小聪明,老师教导的内容总是很容易就学会,然后父亲就会骄傲的抱起他炫耀:“不愧是我的孩子,将来要站在云端之上的人物!”就是偶尔学不会,也不会被责怪,因为他还小,会有一点点小的瑕疵是应该的。
“等你过了十二岁生日就送你去我明昭第一学府督学院,实习的时候先到地方积攒几年功勋,好好干,争取拿到御前受封的荣誉,父亲就把你调回帝都,成为我明昭中枢的一员栋梁,异日做我明昭年轻的三十三台!你是我的儿子,父亲相信你!”说这话的时候父亲拍着他瘦弱的肩,意气风发,母亲在一旁温柔含笑,鼓励的看着他,一下子他觉得自己的肩并不瘦弱,早迟他是要挑起帝国大梁的人。
那是父母为他规划的未来,也是他从小期待着的未来。他曾无数次梦见自己站在云端之上,他曾无数次幻想自己辅佐帝国第一人权握天下流芳百世,童年时代他无忧无虑,总是仰望碧蓝天空期待着自己大展拳脚的日子来临。然而那个日子永远没有来临。
七岁那年父亲突然暴毙,他不知道原因,不怀好意的族人们如狼似虎夺走本应由他继承的家主之位,只因他还年少。效忠父亲的家臣作鸟兽散,帝国五大世家的世子可笑的成了一个空壳的摆设。顷刻间他失去了一切,也结束了童年。
忍辱负重却没有等到施展报复的那一天来临,在中毒昏迷四天后醒来的那个清晨,母亲布满血丝的眼止不住疲惫和心疼向他宣告,两年之后,他将去往帝都,参加神殿举行的考试,务必通过!
那一刻,他绝望又感动。绝望的是家族要将他置之死地,感动的是母亲不遗余力的保护。父亲留下效忠于他的暗影无法为他挡住来自任何角落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暗杀,除了成为祭品,还有什么能够将他自暗杀者的阴谋里救出,还有什么能够保护失去一切的孤儿寡母?为了保护他,母亲受尽屈辱向羞辱他们母子的人低头,含恨将他送往能够保护他的远方,无可奈何。
他失去了一切,父亲的自豪母亲的微笑本应属于自己的权势本该光芒万丈的未来,什么也没有了,除了那可悲又可叹的自尊可笑又可怜的骄傲。
七岁之前他喜欢仰望天空,高而广阔的碧绿蓝天总是让他满心期待。七岁之后他不再习惯这片碧蓝如洗的色彩,因为他已经真实的体会到接近云端的代价。
如果这是一场梦,请从此不要让我醒来。蔺砾卑微的祈求着。
现世却始终那样残忍。
那只抚在他额头温暖的手慢慢抽离,是曾相识的女声在他耳畔响起:“好点了吗?”蔺砾痛苦的蹙眉,他已经发现声音的主人是谁,最不愿将自己狼狈不堪暴露又唯一能够明白他此刻心情的人,紫流萤!
“会这样不是偶然,您被人下咒了。”
少女淡漠的话立刻让蔺砾醒转过来,片刻,脆弱的少年又戴上了假面具。
收回手,仿佛方才的温暖并非出自她一样,少女一脸严肃向他解释他的状况:“您的体内被人下了咒,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了。就像寄生虫潜伏在人体那样,下咒的人将他诅咒的引子埋藏在你体内,很轻微,几乎没有痕迹,即使鉴都司的检查也发现不了,因为在通常状况下不会对你有任何损害,甚至可以说是对人体无害的。”
“通常?”蔺砾机敏的抓住了关键词。
“是的,只是通常。他的发动需要媒介,据我方才观察,应该也是另一种罕见却无害的暗示催眠。不得不说是很高明的手段,不是吗?就像两种原本完全无害的介质,一旦相遇撞上却要惊天动地,多么厉害多么高明的创意,真是个天才。”少女娇美的红唇勾起讥讽的弧线,“不过他大概没有想到会有另一种媒介突然介入引起反应吧?虽然让你很难受想起了不好的往事,但也提前将阴谋暴露出来。恭喜您了,大难不死的阁下。”
蔺家那些人还想要赶尽杀绝吗?隐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狠狠握紧了拳头,指甲刺得手中一阵疼痛,也刺醒了仇恨,少年恢复了骄傲,淡淡点点头:“多谢指教。”
“举手之劳罢了。”若不是今天气昏了头,她根本不会在乎这个人的死活,但是既然救了人就应该善始善终,顿了顿,少女又道,“很遗憾,阁下身上的咒已有经年,要完全消除已经不可能,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今日阁下的突发qing况刚好抵消了绝大部分威慑,就算以后真的遇上了也不会有大碍。”
“若砾再经历几番今日情形呢?”决不能放任危险存在,少年果断的提出了假设,大有一经肯定就即刻实施的架势。
“恭喜您,那样做您能将届时的危险减至最低。”紫流萤从善如流,“不过,阁下知道今日您会发生这样的状况是由什么引起的吗?”
低下头将今天发生的一切重头过了一遍,深邃的黑色瞳孔浮现出决然:“我想是的。”
“那就祝阁下您好运了。”没有阻止,紫流萤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上的褶皱,恢复了骄傲公主的本色,“结界是单向的,您可以很轻易解除,我告辞了。”
仿佛随口说出的叮咛却让蔺砾感到倍感温馨,抬头,只见映在紫藤蔓蔓,如烟似幻,少女白衣如雪,宛然如梦,映照期间,仿若神女仙子,一瞬间,竟从心底升起由衷赞叹,还有什么颜色比这世间最高贵的紫更能形容她的高贵?
“世姬您回来了?”见到紫流萤,黑衣侍卫躬身行礼。对方才小主子突然失去踪迹之事不敢多问。
坐下来,从抽屉的暗格中拿出一个保存多日的盒子,问:“来了吗?”
“是的,”让站在身后的侍卫上前行礼,“随时恭候世姬吩咐。”
“属下紫影,听从世姬吩咐。”恭顺无比却遏制不住一身血腥,黑衣人拜倒在紫流萤面前,无形的杀气在她周围形成真空状包围圈。
庆成浚皱了皱眉,很想呵斥他这种无礼行为,但又无可奈何,所谓紫影,便是紫家的影子,连自我都不存在的生命,只为认定的主人而生。不能驯服他们,就谈不上指望他们为自己卖命。对小主子他是很有信心,但这杀人不眨眼的主也让他头疼不已,他身上那些杀气,连久经战阵的屠夫也要汗颜。真不知统领大人怎么选了这样危险的人来做世姬的直属部队。
置身漫天杀气中,紫流萤却仿佛未曾感觉身临叵测,危机逼近,将明璃近日以来的报告一页页飞快翻过,抽出其中几页来随手扔了过去,四周紧张的空气也被她这一扔破坏得粉碎。“即刻启程查清上述情况火速回报!”
那紫影愣了愣,正要称是,一抬头对上紫流萤看不见底的黝黑瞳孔,漆黑得不见半点光,虽无杀气,却没由来突然觉得浑身冰冷起来,这绝不应该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能够拥有的气势。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活早让他警觉到紫家的世姬并不如家族传言的那样仅是父兄保护下温室里的花朵,她很危险,很危险。
“本君知道紫影的规矩,所以本君给你一个试探的机会,但是仅此一次,记住了,本君绝不容人冒犯!”
“是,属下明白!”他深深低下了头。
第十八章 灯火阑珊
六个月的时间可以做些什么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问一千个人会得到一千个不同答案,但若看过白卉的个人经历,她二十多年来的遭遇定能为你上演一堂生动的人生功课。流浪在帝都街头的时候,她曾经在六个月的时间里策划了让流浪者们重新瓜分地盘的阴谋,曾经在六个月的时间里不计代价啃噬书本迅速补上缺失多年的学问,还曾经在六个月的时间里沿着元相千羽谵留给她那少得可怜的线索孜孜不倦终于来到试验结束的地方。进入明昭权利中枢以后,她也曾经在六个月的时间里完成了最艰难的任务,曾经在六个月的时间里破获帝都大少案件无数,曾经在六个月的时间里击败五大世家的天之骄子们名震帝国……
众所周知,两卫都司御史白卉是个从很会抓紧时间的人,仿佛是为了能与那些有漫长生命的人做长期交手,她从不浪费时间,分分秒秒都掐得很紧,交到她手中的任何一个案子都能够在最短时间里破获出详情,在众人眼中,她精明地就是一台只会工作的机器。
但是这一回,精明干练敬业专业堪称楷模的白御史竟把案子拖了六个月还交不了答卷,让人们不免惊奇之余也暗暗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虽然表面上看白卉没有结案的原因是她未来的直属上司宣幽然升任三十三台公文已正式下达她这个做属下的怎么着也得暂时放下手中工作专心准备典礼仪式所需方面,但实际上众人都已经明白两卫都司是因为压力太大无法仿效惯用手段。若是普通的大案要案一时半会儿结不下来为维护名誉两卫都司要么采取强行手段,要么寻找替罪羊背黑锅,要么二者兼备之——就连去年轰动帝国的神殿一案到最后便是如此行事,但这一次,两卫都司显然无法采用传统手段,其一是凶手太狡猾他们到此时竟还没找到有嫌疑的人,其二是不能找替罪羊。
同是魔族挑衅,性质却迥然不同。神殿的灾难之夜属于在劫难逃,而明昭139年3月第四军团罹难却有人为痕迹。
这场可谓帝国建国以来的重大惨案,明昭无论豪门派系还是平民布衣都有子弟罹难,哀伤情绪一度弥漫帝都上空达半月之久,之后关于边镇军团的事迹又传开来,民众愤怒之情高涨,西疆边镇军团上下解职回京待审后几乎每天有人聚集在两卫都司门口叫嚣严惩罪魁祸首甚至要求查出幕后主使。若来的都是平民或只是些血气方刚的青年还好打发,偏偏还有好几位痛失爱子只领到衣冠冢的大贵族以及无数与权贵世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家族——最具代表的就是殉难战场尸骨无存的伊灵犀家族及她背后的紫家和失踪在战场的林致及她背后支持她的神姬代言人。
一想到这里不光白卉来气,近段时间来两卫都司的官员几乎都是闻圣君而色变。当初紫流萤劝动千羽悠诺留在帝都等消息时她曾大呼“侥幸”,但现在向来还不如让他去了翱城,也好过他天天盼日日催蹲点似的守在两卫都司门口让人一见神官就头疼。
更让人火大的是那几家豪门贵族等不得两卫都司调查报告的出现已经自己开始追查真相,知道这消息的时候调查组的几个人惊悚不已——近几个月来就连白卉都已数次发觉自己的文件夹有被人动过的痕迹。那些人可不是好忽弄的,就算他们最终会为了国家利益接受替罪羊的出现,也会因为不认同两卫都司给出的结果弄出更大风波,威胁之下,两卫都司势必调查出真相来给各人一个交代。
至于第三个原因,也是白卉不得不如此拖延的原因,在于她未来的上司宣幽然。明昭举国皆知,宣幽然最初出身边镇军团,彼时仅为一名小小士官,明昭127年元相千羽谵驾临西疆,偶遇,惊其才,特提拔其至阖宫秘书室,从此飞黄腾达。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早已无人可知,但宣幽然的出身却瞒不了别人,尤其边镇军团的事情传开后,越来越多的谣言开始攻击即将站上帝国权利巅峰的女子。尽管宣幽然本人不在意也没人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动弹得了她,但作为未来的部下白卉等人不得不努力排除万难维护长官的清白。
头疼啊头疼。忙得已经昏了头,批着手中永远也批不完的公文,顺手抓来一卷,仔细一看,竟是来自某贵族催促破案的信函,叹一口气,看着办公桌上即使已经暂且搁置还不断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第四军团公文,白卉揉着太阳穴很是无力。
“白御史,这是宣大人就任仪式各项细节所需耗材预算,遵查历任三十三台大人就任仪式草算,请您核对。”
道了声谢白卉头也不抬就接过来,从一旁摆放整齐的公文卷中抽出刚催促下面送过来的统计表就开始一项项认真核对起来,专注认真到全然没有注意案桌对面送给自己文章的官员并不是她的往常为她递送文件的下吏,若是以往凭白卉精准的听力早在对方踏进她办公室大门的当儿就已经判别得出是不是自己人,显然这些日子她是累坏了。
白卉核对得认真完全忽视了还有人在场连请人家坐下也忘了说,对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