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鼓-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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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晓天还是在微笑,在凝视着楚合欢。
好像他要利用这最后一刹那时间,在脑海中深深印上她明艳无俦的形象,然后再含笑走上那无尽的黑暗之路。
“天女散花”只要一发动,二十丈内,绝无活口。
走江湖的人,谁都知道。
顾晓天当然也知道,但他在微笑。
顾晓天突然笑不出来了。
他身边已多出了一个人,那人的一只铁掌紧紧地将他张开的五指捏了回去,重又捏成了拳头。
那人的手硬得像铁,软得像牛皮,将他的拳头包得严严实实的。
天女散花”已经发动,谁都不能收回了,但“花”
却没有散出去。
刚发动的金针速度并不算很快,穿透力也不算很强,钱麻子的手敢冒险出击,就是凭了这一点。
所有的金针都扎进了顾晓天的手掌。
第七章 李红日
钱麻子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死心塌地为一个恶毒的组织效劳!”
顾晓天嘶声道:“我……我母亲和……妹妹在她们……手里,我……我不得不……”
他的脸色已白如粉墙,原本好看的风目已凸成了金鱼眼,显得狰狞而又恐怖。
钱麻子平静地望着他,不说话,但眼中已蕴满了深深的怜惜和同情。
“我不……后悔,我只是……只是……不想死,不想……”
顾晓天浑身都在哆嗦,像一只热锅上待死的大虾米。
钱麻子还是什么也没说。他无话可说。
他松开手,顾晓天仰天摔倒在地。
“妈妈……妈妈……”
顾晓天惨呼了两声之后,便寂然不动了。
钱麻子木然立在顾晓天身边,似已被他最后的呼喊强烈地震撼了。
好久好久,楚合欢才战战兢兢地挨近他,哑声道:
“真的是……暗器之王?”
钱麻子猛的一惊,刚想转过脸说话,却又止住了。
因为他感到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淌,热热地从眼睛里流出来,凉凉地流过脸颊。
楚合欢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乖觉地住了口。她知道,这时候无论跟钱麻子说什么话,都是很愚蠢的行为。
半晌,钱麻子才吁了口气,背对着她,大踏步走了出去。
楚合欢知道,他需要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悄悄地擦去泪水。
她叹息着摇摇头,喃喃道:“其实你也还是个大孩子呀……”
她的眼中,也已闪烁着蒙蒙的泪光。
“也许,也许我能安慰你,使你那一颗破碎的心得以……”
楚合欢合起手掌,悄声祈祷着,虔诚得如同她十四岁那年向观音大士祈求赐给她一个如意郎君时一样。
恰在这时,一声惊呼从窗外响起:
“晓天!”
楚合欢抬头,发现面前多了一个人。
一个很年轻、很英俊的男人正吃惊地瞪着地上的顾晓天。
他的眼中闪着极其不相信的神情。
“顾晓天?……会是晓天?”
楚合欢定住心神,冷冷道:“你是谁?”
年轻人抬头,用一种同情而又悲愤的眼光看了看她,又移开眼,沉声道:“在下李红日,是顾晓天的挚友。
请告诉我,晓天究竟出了什么事?是谁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他?”
“李红日?你就是李红日?”
楚合欢瞪大了迷迷蒙蒙的大眼睛,不相信似地望着他。
年轻人点点头,很诚恳地道:“不错,我是李红日。
你告诉我凶手是谁,我一定会给晓天兄弟报仇。”
李红日!
好响亮的名字!
李红日的人品、武功和才干,正如他的名字一样,像一轮喷薄而出的红日,令武林瞩目。
武林四大公子中,李红日排在第一位。只要一提起李红日,几乎所有的人都会竖起拇指说一声“要得”!
而那些向往英雄的少女都会脸热心跳。
楚合欢也是这众多的少女中的一个,而且也是迷李红日迷得最深的一个。有一阵子,她甚至想偷偷溜出家去找他,随他啸邀江湖。只要他喜欢她,她甚至愿意为他去死。
现在李红日就站在她面前,她反倒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手都不知往哪里放,刚才冷冰冰的神情一扫而光了。
楚合欢啊,你还只不过是个未经人事的小黄毛丫头啊!
李红日拱手道:“不知姑娘贵姓芳名,可否见告?”
他也许将自己当成顾晓天的女朋友了,楚合欢想。
为了急于表白自己,连忙道:“我叫楚合欢,金陵楚家的,我和顾晓天不过是今天中午才认识的。”
李红日点点头,用微带赞许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原来是金陵楚家的楚姑娘。久仰,久仰!”
楚合欢被他看得脸儿通红,慌乱地低下了眼睛。
她在微笑,笑得又甜又傻。
“可是,晓天又是怎么出事的呢?”李红日追问。
楚合欢猛的从痴迷中清醒过来了,欢笑的脸迅速阴沉下来。
“你问他自己!”
李红日一愣,旋即苦笑道:“楚姑娘真会开玩笑。晓天已经惨死,又能告诉我什么呢?”
楚合欢大声道:“你要真想知道你的好朋友是怎么死的,何不看看他右手掌里有什么东西!”
李红日似是没料到她会突然发火,吃惊地看看她,蹲下身去查看顾晓天的右手。
待他掰开顾晓天的拳头时,浑身猛的一颤,眼睛也一下瞪圆了:
“天女散花,暗器之王!”
他喃喃念叨着,像是在背书。
楚合欢冷笑道:“由此可知你的朋友是个什么东西!”
李红日沉默,脸色阴得能下雨。
楚合欢悻悻地道:“若不是有人及时捏住了他的手掌,我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
李红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人捏住了他的手掌?
……世上还有谁能有这么高明的武功呢?”
楚合欢大声道:“当然有,否则我已死了!”
“谁?”
李红日抬头,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钱、麻、子!”
楚合欢一字一字地喊了起来,自豪地扬起了下颏,好像是在叫一个至亲至近的人的名字。
李红日一下跳了起来,他没法不吃惊:
“钱麻子?合欢梳?”
“不错,合欢梳钱麻子!”
钱麻子在所有的故事里,总是和合欢梳连在一起的。
钱麻子就是合欢梳,合欢梳就是钱麻子。
虽然钱麻子已不再提起有关合欢梳的一切,但人们还是要这么说。
李红日惊问道:“难道他真的还活着?”
楚合欢恶狠狠地叫道:“不错!”
李红日又沉默了。楚合欢也走到窗边看夜景去了。
许久,李红日才冷笑道:“这么说,是你和钱麻子杀死了顾晓天?”
“是他自己杀死了自己!”
楚合欢有些不太喜爱面前这个李红日了。梦中的李红日,应该是通情达理的,决不会如此强辞夺理。
李红日在点头:“话虽可以这么说,但无可否认的是,晓天的确是死在你们手下。或者说,他是因你们而死。”
楚合欢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李红日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呢?
“你居然为他辩护?他是用暗器之王杀我的,结果他自己死了,那是他罪有应得!”
李红日沉声道:“晓天是个很懂事、很认真、很讲道义的人,是个好人。我从小就认识他,他的性格我最清楚。他外表虽有些大大咧咧,但内心却是侠骨柔肠。他如果想杀什么人,就一定有他正当的理由。”
楚合欢气极了:“也就是说,你们武林四大公子杀的人,都是坏人?”
李红日正色道:“这一点我可以用人格担保。”
楚合欢怒极而笑:“即使他用最歹毒的暗器,用群殴、用喷火筒,也都可以说是惩恶扬善而不择手段,是吧?”
李红日一呆,但马上答道:“不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一种对付坏人的好办法。楚姑娘的‘风雷’,难道不也是一种极其歹毒的兵器吗?”
楚合欢气得连说:“好、好,很好……”
除了说很好,她实在再也找不出什么话来说了。
遇到一个自以为是的人,而那人又已有了先入之见,你无论说什么,也无法令他改变想法。
李红日就是这么一个人,至少楚合欢现在这么认为。
她实在是对他很失望,实在是很想在他英俊坦诚却又傲慢固执的脸上狠狠扎上几刀。
李红日静静地看着气呼呼的楚合欢,显得很沉得住气。
楚合欢终于发作了:“你究竟想怎么样?替顾晓天报仇么?那么你就该去找指使他行凶的人。有个神秘组织绑架了顾晓天的母亲和妹妹,迫他杀人!”
李红日慢悠悠地道:“我听过各种各样的谎话,但实在以你的谎话最出色、最像真话。我见过各种各样说谎的人,但实在是以楚姑娘你最杰出,最像个无辜的人。”
楚合欢尖叫起来:“我从来没见过像你李红日这么自以为是、刚愎自用的糊涂虫!”
李红日还是那副不愠不火的样子:“你说错了。我并不自以为是、刚愎自用。我只是个有主见的人,真诚的人,重视友谊的人。我不愿看见我的朋友被人杀死,我不愿听见凶手说谎,当然更不愿意上当。”
楚合欢实在没辙了,只好说出了心里话:“你在这里呆久了,钱麻子一回来,你还要不要命?”
她实在不愿看见李红日和钱麻子冲突起来。虽然李红日今天显得很可恶,但他毕竟是她少女梦中的情人。
她不知道钱麻子受不受得了李红日的狂傲,也不知道李红日受不受得了钱麻子的冷漠。
“我并没有说过会要李红日的命。”
钱麻子出现在门口,容光焕发,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李红日的身子突然僵硬,好看的眼睛眯了起来。
楚合欢的小脸一下子惨白了。
“你相信不相信楚合欢刚才告诉你的一切?”
钱麻子站在李红日面前,一本正经地问道。
“说老实话?”李红日瞪着钱麻子,眼珠子都不转。
“当然是说老实话。”钱麻子认真地道,“说假话的人是王八蛋!”
“我不相信。”李红日说得板上钉钉。
“好!”钱麻子赞了一声,又道:“你不相信,我有办法让你相信。”
第八章 老朋友
李红日冷冷一笑:“钱大侠,你还有什么高明的计谋,不妨使出来。”
钱麻子没有生气,显得很平静:“想必你是个不怕死也不怕困难的人。”
李红日的胸脯一下向前挺出三寸:“当然!”
钱麻子点点头:“那好。从现在起,你跟着我和楚姑娘,以后发生的事情会让你明白的。待到你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时,你就会知道楚姑娘并没有骗你。不过,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他指了指楚合欢道:“楚合欢和楚家的安危,从现在起,由你负责。”
李红日和楚合欢不禁互相看看,又都转开了眼睛。
“而且,以后有什么行动,由我指挥。请李公子暂时委屈一下,切莫发号施令。”钱麻子边说边往门外走,“现在我要去找一个老朋友聊聊天,请楚姑娘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李公子,让他先有个数。”
李红日和楚合欢面面相觑。
钱麻子在弯弯曲曲的小巷里绕了好长时间,才在一家门口停了下来,敲了几下门,听着里面的骂声和脚步响。
陈旧的门板一下打开了,一个醉意正浓的脑袋探了出来,骂道:“谁他……他妈的吵……吵……吵老子?”
钱麻子一闪身挤了进去,用脚后跟踢上门,一把揪住那人衣领,冷笑道:“你敢骂老子?”
那人瞪大了醉眼,左瞧右瞧,借着厢房门口透出的灯光,凑近瞅了半天,才哀叫一声:“俺的娘啊!”
钱麻子拎着他进了厢房,径自坐到桌边,才将那人放下。
那人一骨碌跳了起来,满脸堆笑:“麻子,上好的高粱酒,来二斤?”
“我已经戒酒了。”
钱麻子冷冷道,看都不看他。
那人一怔,旋即捧腹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麻……麻子,你要能戒……戒酒,嘿嘿,老子就……能戒饭,戒……戒老婆!”
红影一闪,一个风韵十足的中年妇人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你敢!”
钱麻子一下站了起来:“嫂子你好。”
中年女人满面春风地冲他摆摆手:“你坐你的,我自和这死鬼算帐。”
那人酒意已经全吓没了,拼命打拱作揖:“好祖宗,亲姑奶奶,我什么都戒了,也不敢戒你呀!”
“你只是不敢是吧?”
中年女人叉着腰,威风凛凛,嗓门大得能喊醒十条街的人。
“不是不敢,是……是不愿意戒……戒你,嘿嘿,嘿嘿……”那人笑得简直比哭还难听。
钱麻子连忙上前打圆场:“花大嫂这么美丽动人的女人,谁见了都会动心,任大哥怎么舍得戒你呢?刚才是任大哥和我开玩笑,说着玩的。还请花大嫂高抬玉手,放任大哥一马。”
中年女人妩媚她瞟了他几眼,娇声道:“你倒是会说风凉话!你说谁见了我都会动心,你自己动不动心?”
钱麻子微笑:“那样任大哥的薄情棒,岂不要打烂我?是不是,任大哥?”
那人简直哭笑不得:“那是,那是。”
“是个屁!”中年女人啐了一口,又转向钱麻子,正色道:“你真戒酒了?”
“真的。”
“那好,我去给你泡壶好茶来。”中年女人说完,扭身就走。
“泡茶是我本行。嘿嘿,还是我去,还是我去!”那人已经抢先冲了出去:“满园,你先陪麻子聊聊。”
如果这个女人就是当年“柳花店”的女老板花满园,那个男人当然就是“杏花楼”的掌柜任顺子。
自从二人被苏三施计撮合之后,已经化死敌为至情,留下武林儿女一段奇情佳话。
只是这两人后来隐居到了哪里,江湖上极少有人知道,甚至连“红娘”苏三都不知道。
想不到他们居然会隐在繁华的金陵城内,想不到钱麻子居然能找到他们,而且他们的关系好像还非同寻常。
香茶宜人,老友当面,诚为人生一大乐事。
而这三个人现在的表情,竟然都十分沉重。
任顺子在叹气:“老了,老了……”
钱麻子苦笑道:“我这次来,并不是请两位重入江湖。我只不过是想打听一下,你们是否晓得一些情况。”
任顺子愁眉苦脸地道:“哪想得到江湖上竟出了这么一个迫人杀人的神秘组织呢?我已隐居年余了,对江湖态势已经看不清了,你问我还不是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