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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落雪成灰-第4部分

小说: 落雪成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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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含章勉强抬手抹去脸上的河水,一想到先前被迫喝下几口污水,不由得腹中翻滚,偏过头就呕吐起来,那人这才笑了一声放她下地去将晚上家宴吃下的东西吐了个干净。好一阵翻江倒海的折腾,总算是稍稍好受了些,北风一吹,被冰冷河水浸透的衣裳贴紧肌肤,冻得她直打寒战。她强自镇定地扶着身前一株干枯老树缓缓起身,正要四处张望,那人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不必看了,这里是荒郊野外,没人能救得了你!”

她不理会他,抱着双臂瑟缩着立起身左右看看,果真四处荒凉,衰草枯树遍地皆是,河岸两旁高高低低有土坡起伏着,在清冷月色下更显凋敝,就连踮起脚尖远远眺望也见不到一点屋脊与砖墙,当真是远离了上京城的荒郊野外,恐怕毫无逃生机会。

那人又嘲笑她道:“怎么,还盼着萧家兄弟来救你么?嗤,你这枚棋子当得也算是冤大了。”他只着了件单衣,与她一般全身湿透滴着水,却是毫不怕冷的模样,抱了胸气定神闲地斜眼看着她,顾含章愤怒地瞪他一眼,他忽地便哈哈笑起来:“好好,你也会生气?我还当你只是一尊会说话会走动的白瓷娃娃。”

说着,他放下手臂来,慢慢逼近她身前与她对视,顾含章虽是冻得直打哆嗦,却还是瞪大了眼回敬他,不知怎的就逗得他笑起来:“我听说御史中丞之女顾含章本是养女,自七岁起寄人篱下讨生活,传闻中似乎是个温顺柔弱的女子,如今看来,外头的传言很是不可靠啊。”

这一句恰巧戳中她伤处,顾含章心头一抽,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他却依旧心情极好的模样笑吟吟地反手戳了戳微微袒露的胸膛道:“楼湛,我。”顾含章点点头,在风中打了个喷嚏,捂了口鼻闷声问道:“你为何要抓我来?”

他忽地面色沉下来,伸开大掌粗鲁地捉住她纤细的手腕一把将她捞起,双目泛红冷笑道:“你不过是枚棋子,我便将就着你这颗棋先用着。”楼湛用力极大,顾含章只觉腕骨在他掌下几乎要被捏碎,她是倔脾气,硬是咬着牙不吭声,他眯眼打量她半晌,哼了一声松了手,任由她跌坐回枯草丛中去。

“给我老老实实听话,我便暂时不伤你。”楼湛转过身去撮唇低啸一声,不多时远处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半人高的荒草被踏平了,一辆马车飞快地驶来。到了近前,车前坐着的一个戴了帷帽的矮个子男人跃下马车来同楼湛叽叽咕咕说了几句,顾含章看不清帷帽下那人的脸,也听不懂他二人说的话,只是察觉到那人的眼透过帷帽正冷冷盯着她。她又哆嗦了几下,楼湛回身看了看她,指着马车吩咐道:“上车去!”她稍作犹豫,他已不耐烦地走了过来捉住她便往前拉扯,一路将她推上了车内,那驾车的人始终冷冰冰盯着她看,顾含章下意识地哆嗦了下。

她上了车,楼湛也挤了进来,放了车帘,车缓缓地往前走动,荒地里石子土坷垃极多,马车一路颠簸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顾含章默默缩在车内一角,楼湛忽地半真半假地笑道:“俗云兄弟同心,其力断金,你们大齐人当真满腹坏水、奸猾可笑,总做些背信弃义的事。”

顾含章在心头将这几句乱七八糟凑到一处的话左左右右揣摩许久,不禁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你说这话是何意思?”她厉声问道,楼湛似乎心情又好了些,眯眼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我随口一说罢了。”

之后,无论她如何再试探,他一句也不多说,闭了眼倚着车厢养神,顾含章只得放弃再问。好在车内有火盆,两人的衣衫干了些,她也不再哆嗦颤抖,脑中胡思乱想一阵,竟逐渐有了睡意。噩梦伴着刺骨冰寒而来,顾弘范满身是血卧倒她跟前,伸指怒骂她,她惊骇着蒙眼逃走,再转身,眼前火海连绵,遍地猩红,素来善良温和的父母双双倒在血泊里,死不瞑目。

“啊!”顾含章尖叫一声惊醒,大口喘着气,楼湛缓缓地睁眼看了看她,嗤地冷笑了一声。

马车缓缓地停了,驾车之人沙哑的嗓音在车外响起:“爷,到了。”

他说的是大齐话,顾含章听懂了。

“下车!”楼湛不知为何又沉下脸,恶狠狠地命令道,顾含章在心头默念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忍气吞声下了车去。

花影魅重重

天已大亮,落脚的地方是不知哪里的一个荒村,前不见集镇后不见人烟,也不知怎的这个小小村落竟不见一个人影。

顾含章被押进了一间破败的农舍内,满目蛛网尘灰,遍地草屑泥块,木门与梁柱都被蠹虫蚀得千疮百孔,赶车的矮瘦之人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上的草堆中,冷笑一声反身锁了门出去。她勉强爬起身来四处看了看,只朝南有一扇破旧的窗,从那窗缝与窗格间透了点光亮进来。顾含章轻手轻脚走到窗边,凑近了朝外一看,院中马车尚在,却不见楼湛身影,窗下有人立着看守,却不是那驾车的瘦小之人。

她凑得太近,窗格间细小的灰尘呛得她鼻中奇痒难忍,忍不住轻声打了个喷嚏,农舍内柴草堆了也有些时日了,大约是下雨天走了潮,烂了好些,满屋的刺鼻霉味;冷风从墙缝中呼呼地灌进来,吹得她直打寒战,迫不得已在墙角一处尚算干净的草堆中蜷缩着坐下了闭目养神。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看守的汉子开锁推门进来,往她跟前丢了一只破碗,顾含章鼻端闻见谷物香气,腹中饿得咕咕作响,睁眼一眼,却是半碗灰糊糊的东西,也不知道是黍米还是麦子。她伸出去的手迟疑了一下,那汉子便虎目圆睁瞪了她一眼,粗声道:“随你吃不吃,不吃便饿死罢!”

顾含章忍下一口气,也顾不得矜持,端起那破碗大口喝着温热的粥糊,细小碎石与粗糙的糠皮将她喉头刮得生疼,那一点余热却逐渐暖了她的身子。看守的汉子颇有些惊讶地望着她喝尽粥糊,讷讷自语道:“明明是千金小姐……”顾含章心头一酸,低声对他道了声谢,那汉子竟倏地红了脸,结结巴巴胡乱应了几句便慌忙锁了门出去。

饱腹之后便是想办法逃生。顾含章四处打量,四壁虽有墙缝几处,真正能逃出去的,还是只有门窗两处,她叹了口气,心知暂时逃生无望,索性蜷在墙角草堆内闭目养神。大抵连夜奔波,疲累不堪,她一闭眼便睡过去,做起梦来。依旧是噩梦连绵,一会是遍地猩红大火燎天,一会是荒草丛生间两座孤坟伴枯苇,年幼的她赤足单衣,在凛冽寒风中来回奔走,踩了满脚的淋漓鲜血,褐红足印印满坟前那条扑满芦花的小道。

迷蒙挣扎间有人忽地在近前冷笑一声,顾含章猛地惊醒,大口喘着气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额头,竟抹了满手的冷汗。驾车的那矮子仍旧是带着乌纱帷帽,立在她身前朝她冷笑道:“想不到堂堂御史中丞府千金大小姐倒也能吃些苦头。”说着,伸脚踢了踢地上那只破碗,哑声威胁道,“既然落到我们少主手上,就老实些,别想耍什么滑头,不然你这花容月貌可就不保了……”说着,手中鞭子一扬,鞭稍划过她的左面脸颊,顿时留了一道一寸来长的血痕。

顾含章直觉左边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鼻端嗅到淡淡血腥气,知道已破了皮,当下也咬紧牙强忍住了没作声,那人却又嘿嘿冷笑一声弯腰凑近她身前来挖苦道:“瞧你这细皮嫩肉,破了相还有谁要你?你那夫君萧桓怕是留恋上京城如花美人,早就将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听他提及萧桓,顾含章蓦地记起落水前最后一眼望见的那双杀意凌厉的虎目,不由得抬眼直视帷帽下朦胧的面庞,无比坚定道:“他必定会追来救我。”

那人一怔,帷帽后的脸上倏地闪过狠戾之色,扬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他犹不过瘾,反手再扬起,顾含章忍痛挥手去挡,一不小心竟扯落了那层薄薄的面纱,她震惊地望去,强咽下了后头的惊呼。

非他,而是她。

那是个妙龄少女,容貌如花双眸如星,南疆人独有的蓝眸俏鼻更是使她白皙无暇的面容显得美丽不可方物,顾含章一时失语,那少女却是恼恨地张口哑声道:“再瞧我便挖了你的眼珠子,废了你的好嗓子!”说着面色已越发的阴狠,手中长鞭高高扬起了直直朝她脸上挥来。顾含章惊出一身冷汗,眼前鞭影重重,带起的疾风如同刀刃般劈面扑过来,她身后是草堆墙根,已无处可躲闪。

“住手!”门外一声大喝,少女一愣,一道黑影扑进门来劈手夺下了她手中的长鞭,她与那人打一照面,慌得往后退了一步,垂首道,“卓……少主人……”楼湛将手中长鞭往地下一抛,呵斥道:“谁许你打她了?”少女被激起怒意,蓦地抬头哑声道:“卓勒齐!我知道你喜欢她的嗓音,喜欢她的美貌,可是你别忘了,她是你杀父仇人的妻子!”

楼湛听她气得直呼他本名,也有些恼了,沉下脸来呵斥道:“不必你来教训我,给我出去!”少女傲然昂首,僵直了肩背倔强地瞪了他一眼,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了出去。

门外院中一阵乒乓乱响,想来是她怒极在撒气,顾含章不知为何,倒是有些同情她。楼湛抱胸立在她身前冷冷打量她半晌,嗤地一声冷笑道:“你倒是真有些能耐,居然能把哈琦亚气成那副模样。”

哈琦亚,大概便是那少女的名字了。顾含章不做声,也不去擦拭左颊上半干的血迹,由着那伤口隐隐作痛,她心头疑云一片,哈琦亚怒极所说一字一句都像惊雷在她耳旁炸响,萧桓是楼湛,不,卓勒齐的杀父仇人,因此卓勒齐捉了她来引萧桓上钩……

“怎么,怕了?”楼湛阴郁地盯着她,忽地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半真半假地调侃,“你这性子我真是喜欢,要不就不把你送回去了,待我杀了萧桓,你跟我走,如何?”

顾含章仰头直视他灰蓝双眸,从容道:“他会来救我,我是他的妻子,他必定会来救我!”

楼湛忽地暴怒,一把掐住她纤细的颈子将她压倒在草堆中,咬牙切齿地冷笑道:“你就那么信他?嗯?”

他手下用劲极大,顾含章拼命挣扎,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道:“是,我信他,因、因为他、他是大齐的神武大将军秦王萧桓!”她信他!大齐十万将士愿将性命托付的人,必定是头顶天足踏地的热血英武好男儿,她便将此身做赌,赌他必定会追来救她!

楼湛望着她因喘息不及而赤红的双颊,嗤地一声冷笑,缓缓地松了手低声道:“那你就等着看我亲手杀了他!”灰蓝眸子微微一沉,他忽地邪邪一笑,在她耳旁冷冷道:“不知道大齐的秦王殿下若是知道他的未婚妻子失贞于仇人,会是怎样的暴跳如雷?”

顾含章被他压在身下,不由得身子一僵,但觉彻骨寒意铺天盖地袭来,惊惶得双手直颤。楼湛察觉她慌张,越发恶意地笑起来:“淫人妻女者,其妻女终被人淫。萧桓啊萧桓,我便强了你的妻,让你从此在天下人面前丢尽脸面,再抬不起头来!”说罢,强行扳正顾含章的脸,狠狠地吻了下去,顾含章惊呼一声,正巧给了他机会探入口中,灵蛇般缠住了她的唇舌。

她羞恼愤怒至极,狠狠一口咬下,楼湛闷哼一声离了她的唇,灰蓝双眸中满是阴鸷,顾含章心中有些害怕,却是强撑着回瞪着他,楼湛下唇被咬出了个口子,缓缓地渗出血珠子来,分外鲜红刺眼,他伸手狠狠抹去,不怒反笑:“好倔的脾气,我喜欢!”

顾含章在自己的唇舌间尝到淡淡的血腥气,连忙伸手拭去了,寒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还有下一回,我必然咬掉你舌头!”

楼湛盯着她忘了片刻,忽地仰天大笑道:“有趣,有趣!”他缓缓地起身,灰蓝双眸中幽光森然,“过不几日,待我取了萧桓项上人头,我看你再如何嘴硬得起来!”

“到时候,我便将他用碧血弯刀割成一块一块,以他的血他的肉祭奠我父王母后,替我妹子讨回公道!”他恶狠狠地瞪着她,目光尖利如刀般森冷锋利,仿佛她便是萧桓,“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与他糟蹋我妹子的大仇,我要他一并偿还!”

顾含章脑中轰然一声响,讷讷道:“你、你是前南疆王的……”她忽地说不下去了。

南疆大乱已是四年前的事,当时的南疆王不服大齐管治,拥兵叛乱,率两万飞云骑渡梁河北上,一路攻城略地,拿下了紧靠南疆的三座城池,皇帝紧急召回在北地征讨胡虏的秦王萧桓,命其南下平叛,秦王抽调铁骑一万连夜转回关内,十日内赶至益阳,连夺三城,将南疆王夫妇围困南疆都府平州城中半月余,南疆王誓死不降,在城头拔剑自刎,王妃服毒自尽,城中兵民大乱,后由南疆王弟胡烈尔整收残兵,出白旗投降大齐,后封为新南疆王。

那一役,血流成河,伏尸遍地,整个南疆过了三四年才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兴旺繁盛,只是南疆王夫妇惨死,一双儿女不知所踪,终究还是大齐与新王胡烈尔心头的一根刺。

顾含章惊疑未定地望着她眼前这冷峻高大的男人,许久不曾开口,楼湛冷笑了几声,不怀好意道:“如何,你该是听说过你那丈夫萧桓的手段罢,他冷血无情,心如铁石,平州城一战,护城河浮尸累累,血染荒江,多少无辜百姓成了他铁骑践踏下的亡魂,如此,你还信他么?”

北燕南悲泣

他口中所说一字一句仿佛生生自齿缝间挤出,带着森冷的寒意与无边的仇恨,顾含章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张了张口,却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来。楼湛直勾勾地盯着她,见她面色发白嘴唇不住颤抖,不由得冷笑一声又道:“能追来最好,我就等着他上钩。”

顾含章面容惨白,跌坐在草堆中半晌无言。

这一夜,她浑身滚烫、高烧不退,里衣被汗水浸透了,刺骨的北风穿墙进来一吹,越发的难受。楼湛与哈琦亚几人在院中一角生了火喝酒烤肉吃,谁也没注意到她,还是那看守的汉子听得农舍内许久没有动静,扒了窗户纸朝内看,见她蜷在草堆间直哆嗦,连忙去禀告楼湛。

哈琦亚正撕了条兔腿在吃,面色沉了沉道:“我去瞧瞧。”楼湛伸手要拦她,她转头跺了跺脚恨恨地赌气道:“我不会动她,你只管放心。”她瞪了瞪眼,气呼呼地推开那汉子朝农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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