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深宫终成灰-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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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书房回来,铮铮的心内半冷半热,想到刚才他略带些疏离的态度,她有些茫然,仿佛嘴内咀嚼着一颗无味的橄榄。但她见过他对郑氏的态度,也是这样客气里带一点点距离,事实上,他对着府里其他的女人,莫不是这般,以至于她一度天真的以为,或许他天生就是一个缺乏热情的人——
只除了那一个!
思及此,铮铮眼内晃过一线恼恨,可是,再想到刚才青廷对她所言——“以后府内诸事,就偏劳你了!”她心中又充满了满足。终究,她成不了他最宠爱的那一个,也将会成为他身边最重要的那一个,而妻子,才是男人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不是么?
镜子里自己的脸,有些陌生,一抬手,她〃啪〃得合上了镜盒。
再相逢
万锦宫。
徐贵妃跪在内寝的佛龛之前,低垂头颅,一颗颗佛珠,在她的指间不停地捻动,她嘴唇翕动,却并未发出声音,最后,像所有虔诚的礼佛者一样,齐整而恭敬对着那龛内的玉观音叩首三次,方缓缓站起。
走到窗前的花草前站定,她有些沉思地抚弄着,这些都是她平日里所养,有的花开,有的却未,有的茂,有的败,就如她培养、使用过的那些人——扯住一片兰草的叶子,嘴边带过一丝恍惚的笑意,而自己,又是谁养的草呢?
和帝么?进宫近二十年,曾经最亲密、自以为最了解的人,为何离得他越近,却越有种够不着、摸不透的感觉。自丁家势败后,她虽未被升为皇后,但她懂,他是为了不再出现第二个丁家,而守握后宫大权,享半后之仪,对她来说,已是实质意义上的皇后,作为一个一贯现实而务实的人,她并不执著于某些虚名,甚至她自己也认为,以家族现有的实力和状况,不要那个虚名,对徐家,反而亦是一件好事。
但最近,特别是太子成年后这两年,她却渐渐感到来自和帝,不,确切地说是来自皇族——包括青廷、青煜和其他一些皇室子弟的猜忌和疑心,不禁苦笑,难道太子懦弱,也是她的过错?贵妃按住窗棱,她就不信,他若是长在丁思琳身边,会比现在更好——自己苦心养育太子,不可谓不尽心周到,八年来,她对他不薄!
毕竟不是亲生的!
和帝他们顾忌什么,她并非不知,但是,虽说她上位时用了一些非常手段,难道自己这八年来的表现,还不能让他信任自己?眼中渐渐凝聚了一些冰霜,忽听宋姑姑门外唤道,“娘娘,宁王府的刘恭人求见。”
“谁?”猛一转身,贵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小鱼。”宋姑姑确认。
贵妃沉默了一下,“让她进来。”
子钰跟着一个小宫女入内。几年未来,这里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敏如、文如(即小文)、慧如等几个相熟的,大都到了年纪出宫了,到是自己当年做尚宫时偶而提拔的丹如,因忠诚肯干,前几年接了下院李姑姑的职位后,这两年又因宋姑姑年老,被提到了寝殿做她的副手。
见到宋姑姑,她微微点头示意,宋姑姑亦还礼。每次见,面前这女子身上的静、重之气愈重,再也不是那个当年自己可以随意睥睨支使的小丫头了。
贵妃已坐好在榻子上,待她行完礼,略笑道,“真没想到你能来。”
子钰坐定了身子,方抬头淡淡一笑,“奴婢回了王爷,来看看月华,”见贵妃眉毛微抬,解释道,“上回中秋时,我怕她受了惊吓。”
贵妃轻轻刮着茶盅盖子,悠悠道,“我真没想到,你们府上,能出这样的大事。”饮了一口,问道,“你之前一点也没看出来?据我所知,那于妃,并不像是能藏得住事的。”
子钰抬头,眼光清澄,“有些时候,只有愚蠢的人,才能做出这等贸然的事来。”
贵妃略思量了一下,笑道,“也是,只不过,郑氏一走,你倒少了一个靠山,王爷怎生思量的?将那万小姐扶正?”
子钰笑笑,“目前她是府里的主事。”
“啧啧啧,”贵妃衔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笑摇摇头道,“你们家王爷,啧,我早说过,那位万小姐,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呢!现下你怎么想呢小鱼,现在空了两个位置,”说着眼波一挑,带了些轻蔑,“过两年升个侧妃做做?”
“娘娘说笑了,”子钰仍从容地,“奴婢一个小小宫婢出身,不敢想多,只是能出入王爷内书房的,也只有我呢!”
贵妃眉间一动,抬起头,对面的子钰,坐得端正,她面上早褪去了少女时的模样,那时候,即使是消瘦,也是带着些青涩的圆润的,现在,却有了几分的金石般的线条了。
不由想到十年前的自己,贵妃忙止住了恍惚,也抬高了下巴,“你想说什么?”
子钰一笑,略缓了些两人之间稍显紧绷的气氛,缓缓道,“奴婢能有今天,全是托的娘娘的福,十年前,若不是娘娘给我指了个明路,说不定,现在已成了白骨一捧了。”顿了一下,看着贵妃的眼睛,继续道,“我只是在想,能否再与娘娘合作一次呢?”
贵妃嘴角颇带了几分兴味,“你真能不顾了你家王爷帮我?过去这一年,你并未带回甚有价值的消息来,我几乎都要以为,”也顿了一下,“你是要与我虚与委蛇了呢!”
她这话似轻还重,子钰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应对,“那些个家国大事,奴婢一个女子,不懂,也不想懂。话说回来,岂是人人都能如娘娘般,帮皇上、朝廷分忧的?我只知道,您是一心为了皇上和朝廷,王爷亦是如此。如果可以让彼此之间少些误会,又何乐而不为呢?再说了,以往有郑娘娘在,我自然不敢多想,但现下是她万铮铮,不瞒娘娘,我还真有些不大服气呢!”
这还是自二人相识一来,子钰第一次在贵妃面前说这么多的话,贵妃嘴边的笑容越来越大,听完,颔首赞道,“一两年未见,你果真进益了,好!哪有女人不想做那正室的,以往有郑氏在,难得你仁义,不起那等忤逆的心,现在么,你放心,有本宫在,定不让你输了那位万小姐去。”
待子钰走后,宋姑姑自然上来探问,贵妃说了,面对宋姑姑的疑心,贵妃眼色深沉,“不管她说的多少真,多少假,但有一点我信,她着实是想做那正妃的,不为她,单为她那儿子,她也必须得!有了这个,一切都好办了!”
子钰去了万锦宫这事,立马就有人报告了铮铮,铮铮思量了几许,吩咐来人,“那院子里的动静,从今往后你给我盯紧了,莫不能让她做出任何有碍王爷和这王府的事情!”
春雷动
天禧二十八年春。
青廷出了宫,匆匆赶回宁王府。来到后院书房,淳于郭、邱丹、马振,还有一两个个新收的心腹近臣都已到了,见他来了,忙都站起迎接。
青廷略点了点头,上了主位,“坐吧。”
他刚过不惑,声气、做派,越发沉稳,举手投足,莫不透着威严,莫说马振等外臣,便是邱丹,也不敢如往时般,动辄就以哥相称,而是恭恭敬敬,也改叫王爷了。
“王爷,”先开口的正是邱丹,打量了一番青廷的神色,有些阴沉,便小心着猜度,“是不是皇上……”
青廷皱起眉头,“皇上昨晚突发高热,今早听邱得意说,却是,咳血了。”
“啊?”几个人听了这话,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面面相觑。半晌,还是淳于郭先开口,“贵妃那边,可否得知?”
“肯定瞒不了她!”青廷略一挥手,环顾众人,郑重道,“今日将你们几位寻来,正是要与诸位商议。如今皇上病重,徐妃干政擅权,徐常久驻北疆,有意拖延战事,而太子暗弱,首辅宋宝金、太傅郝胜亮都与徐家党同,完全不能辖制——各位,这不仅是关系到你我官位、王位之事,更是关系到国家之根本的大事!有什么见解,都放开了说,本王不怪。”
原来,天禧二十五年初冬,和帝已探到北戎内部对战事也持异议,当时与宁、辉两位亲王,以及兵部尚书等人商议,或是个以外交手段化解战事的机会,但不料机密外泄,徐贵妃不知怎的,也打探到了北戎的动向,徐常一番动作,又引发了边境的几场不大不小的骚乱和战事,令和帝等原先计划的外交途径,不得再行。和帝大怒之余,冬日里痰症发作,重病了一场,从此身体便有些每况愈下,虽明知了贵妃、徐常的动作,但为大事计,也只得使力维稳平衡。
而如此一来,满朝文武,亦有所划分。以前,大家莫不知道徐家势大,但都还以为其是以太子为重,但经了此事,加之太子并非贵妃亲生,渐渐便有了普遍的疑惑。
只是,上至和帝心知肚明,下至大小官员隐隐猜测,谁也不会主动捅破。因政治一事,除了需要一双聪明的眼,更多的时候是对错误乃至罪恶的容忍,就像是人身体上长了一个脓包,要么,在刚鼓起来时就要服药压下,要么,只能等它熟透了,才好挤破。
当然,其中也不乏正义之士,主动上疏批斥徐家,对这些人,和帝虽不忍,也只能责罚了,或罢或免,清出京城。各位,千万莫道这些人傻,一来其等虽遭到责难,但其心可敬,其志可嘉,任何国家、任何时期的政坛,都需要这样的清泉,虽不能改变什么,但却是牵制整体政治道德不至于更深堕落的力量。二来,政坛上,本就是此一时,彼一时也,今日因此派遭难,明日,又怎知不会因此而高抬?
长话短说,天禧二十六年开春,宁王却在整盘棋都往徐家倾斜的时候站出,他虽未与徐家正面冲突,但力挺太子、压制徐家的动向很明了,和帝为权衡各方,自当支持,而满朝文武,除了那些铁了心与徐家勾缠的,也有不少官员明里暗里支持宁王,是以这两年多来,宁王的势力大涨,与辉王一起,形成一股压制徐家的力量。
议事完毕,淳于郭带着马振等三人出来,刚才的讨论,各个都议事到形势严峻,马振跟着青廷已有十年,另两人短些,也有五六年,但并不知青廷的最终所向,此时逐见紧迫,不由想到,若和帝大行,太子上位,贵妃徐家必要打击宁王,而届时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定在劫难逃。
以马振为首,几人心中不由生出匪夷所思的大胆暗想,若是和帝大行,宁王,不再止是宁王,便好了!
青廷送走了众人,吩咐周成,“去将娘娘请来。”
周成知能到这后院书房的,便只有刘娘娘,应一声,忙去了。
不多时,子钰来了。青廷见她一身梨花白的底裙,外面罩着嫩绿暗花绣底的罩裙,不由笑了,“今日穿的这样鲜嫩。”
子钰柔柔一笑,看着自己的衣裙,道,“这裙子去年做的,嫌颜色嫩,只穿了一水,今日天好,便翻出来穿了。”说着有些不好意思,“会不会有些太娇嫩了?”
青廷呵呵笑道,“你越是娇嫩,我越喜欢。”
子钰一听,饶是二人已做了十多年夫妻,对于青廷的调笑,她仍是羞意难耐,微红了面色,轻走上前。青廷仔细端详她,见她发髻上还只是插了些凤钗、玉簪之类的寻常头饰,手上也只戴了个金刚石的戒指,便道,“你装扮的也太清减了。”
子钰抚着发髻,“你知道我一向不大爱那些个饰物,要么太重,要么晃啊晃的,干什么都不爽利。”
青廷笑笑,也就不再以为意。二人又说了几句,子钰给他重新泡茶,一边问道,“才刚与淳于先生他们都来了?”
“皇兄昨夜病重,与他们商议一下。”
子钰手一抖,那茶壶里的水便泼洒了一些出来,颤颤地将壶放到桌上,平静了一会,方将茶盘端过来。
青廷锐利的眼,对上她有些发白的脸,心中忽然划过针刺一般的疼痛,两人默默坐了一会,青廷见她总有些魂不守舍的,使力按捺住心中的烦闷,吩咐道,“你是不是不大舒服,如若这样,便先回去吧。”
子钰有些羞愧,她想化解,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终于站起身,轻声道,“是有些头晕,我先走了。”
出了门,杜兰有些稀奇,“今日这样快?”见她面色苍白,没了刚才来时的明媚气息,以为他二人吵嘴,便不再问。
一路上,春阳灿灿,花萌草长,世间万物,包括那亭台楼阁,都好似从冬日的灰白中复苏过来,重新染上了色彩。子钰的心中,却笼着黑压压的一层灰,她不懂这是为什么,却挥不掉那沉闷不适的感觉。低下头,瞥见自己身上嫩绿的衣衫,眼前不知怎的,忽然晃过他将自己揽在怀中的情景——
“鱼儿,今天朕看到你在桃树下面走着,真是……以后,呵呵,以后朕要将这普天下所有的绿色,都做成衣衫给你穿来,好不好?”
那一日,是媚兰死后贤妃带她参加桃花宴,主动与他和好吧,别人都以为他在看贤妃,但她知道,他看的是她,她一直知道……
扶住路边的一棵杨树,她有些心悸,为什么,为什么过去了这么久的事,忽然想来,却如此清晰?低下头,一颗泪珠,滴落到脚边的尘土中。
晚间青廷来了,子钰服侍他入寝,她已恢复了平静,边将他腰间坠着的玉佩等饰物取下、收好,边问道,“皇上的身体,坏到了何种地步?”
青廷见她面色平常,看向他的眼神也清澈透明,道,“昨夜咳血,张中放(注:和帝专用太医,出场过哦)开了方子,已有缓和。”
子钰点点头,微攒了眉头,“贵妃想必也知道了,”想了想,又道,“皇上的痰症,已发了两年,这病症虽险,但是慢症,且最怕刺激——”
青廷心中一动,“你是说……”
子钰抬起头,“不知王爷有没有着人打听,皇上昨夜,是否经了什么刺激,”见他神色有些凝重,忙又道,“我也是瞎想,说不定是积累到了时月,突发的也不一定。”
青廷却很以为然,“你说的有理,无论怎样,都要去查一查,此等时刻,容不得半点轻忽。”
子钰忙问,“要不要我去贵妃那里看看?”
青廷有些犹豫,子钰忙解释,“自上回与王爷合计,将北戎的情报透露给她,她对我,能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