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志-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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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方丈慢悠悠的道:“广亮,平日的修行都放到哪里去了。”
那名为广亮的小和尚终于把气回过来,道:“方丈,来了两个香客。”
老方丈淡淡道:“灵隐寺哪日没有香客来?”
广亮举起一只手,道:“五,五百两,那香客给了五百两香钱。”
老方丈半开半阖的眼睛猛地睁开,直起身子道:“真的?”又定下身,“请他们稍等一会儿,我与法海禅师讲完法就过去,对了,是什么人 ?'…'”听了这消息他那张枯槁的老脸一时间活泛了不少。
广亮又道:“一个姓许,一个姓潘,都是书生打扮。”
老方丈沉吟了一下,正要转过头继续同法海讲经,突然灵光一闪,一跃下了床榻,抓着广亮,急问道:“一个姓潘,一个姓许?”
广亮肩膀被抓的生疼,暗中佩服方丈老当益壮,努力回想着,“是啊,一个俊俏极了,一个寻常些,不过随和的很。”
老方丈拊掌笑道:“妙哉,妙哉,可算入了老衲觳中。”又对广亮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帮我穿衣。”说着打开柜子,拿出他那身黄缎红锦的方丈法袍,那张枯槁的老脸此刻直如枯木逢春一般。
法海即使千年的修为也有点目瞪口呆的感觉,这时忙拦住问道:“方丈何故如此啊!”
老方丈百忙之中,抽空解释道:“禅师有所不知,这两个人一个是江南第一才子,还是总督大人的侄子。另一个极会吟诗作词,近来几首词都是海内争相传诵。若能留下几副墨宝,今年定能增加不少香客。”
“说法呢?”法海面色不予,含着责备的意思。
老方丈笑道:“佛法是要谈的,可饭也是要吃的,吃饱了才好谈嘛。就算你我能不吃,这一寺近百僧众却是要吃,这些佛像画壁,哪年不用保养。哎,您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老方丈语如连珠,俗语一句接着一句,全不似刚才的慢条斯。说完就急急忙忙的赶了出去。
禅房中,法海幽幽叹息,寂寞啊,寂寞!这佛门中人尚且如此,苍生何时才能够渡尽呢?
老方丈到了厅门,又定了一定心气,整理一下身上方丈法袍,才缓步走进去道:“二位施主盛情,贫僧在此谢过了。”
许仙一瞧这大和尚淡然的气度,不由感叹,这才是有道高僧,哪像前日去那个小庙。方丈也是一大把年纪,在他们面前还“小僧,小僧”的。
略谈了几句,方丈亲自做向导,要领二人到寺中转一转。却被潘玉婉拒,只说不敢劳烦,他们随便走走就行。路过门廊,许仙见一个老僧远远的看着自己,觉得有些眼熟,却又忘了在哪里见过。
法海见是许仙不由一喜,在看他身边的潘玉,皱眉道:“执迷不悟,且看贫僧渡你一渡。”若是常人自不值得他费什么心力,说说就是,通就通,不通就罢了。但他那夜见许仙身上的金光,显然大有根基,而且心怀慈悲,与佛有缘,真是个做和尚的大好材料。
许仙若是知道这里有人已经将他认定他是个做和尚的天才,怕是要立刻逃出去。但他现在只是心中疑惑了一下就又转脸同潘玉谈笑。
天王殿,药师殿,大雄宝殿。一一看过,虽然古色古香,但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许仙这些日子也看了不少古刹,也没什么惊喜。潘玉看他多过于看景,更是不怎么在意。
直到转入后舍,却有一面画壁,引得二人细细观看,上面画的不是寻常天女散花神仙佛陀。而是像画的俗世生活,似乎就是这杭州古城,城墙房舍极为精细,小桥花柳,闹市行人无一不备。画上并未提名,却不知是何人所做。
这幅画仿佛带着神奇的魔力,许仙向着画中一角仔细瞧去,那一角极为喧闹,仿佛是个迎亲的队伍。吹喇叭,放鞭炮的声音宛在耳际,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头,虽面目模糊,但却有一种神采飞扬的感觉。
许仙笑着对潘玉道:“明玉,你看那个新郎官像不像我啊!”
潘玉白了他一眼:“想娶媳妇想疯了啊?”说着也看那一角,这画画的极为精妙,仔细瞧去。后面的花轿,新娘子正偷偷掀开轿帘向外瞧。虽然只是露出一点形容,但却觉得像极了自己。
二人各自看着画中的自己,神摇意夺,恍然凝想,身忽飘飘,如驾云雾,已到壁上。
许仙环顾四周,人声鼎沸,喇叭止不住的吹着。他心中也透出一股喜意,恨不能手舞足蹈。一时间什么前世今生,都忘得干干净净。
恍惚间知今日是自己大婚的日子,娶的是娇妻美眷。人生得意,再没有超过此时。
潘玉偷偷掀开轿帘,向外瞧去,只见许仙高坐马上,心中欢喜不尽,这可是能够托付终身的良人呢!
入得门中,三叩三拜,就此结为夫妻。
花烛高照,相视一笑,红晕自生脸颊。
待天光大亮,坐红木妆台,对铜镜梳妆,镜中相视一笑,从此相思相恋,永不分离。
诗书夜读,红袖添香,次年许仙金榜题名,进士及第。
又封官做吏,算得上功成名就。家中富贵满堂,再和美不过。
然则年华易逝,好景不长。婚后数年,潘玉却无子嗣,求神拜佛,也是无用。家中全靠许仙传递香火,纳妾之事,频入耳中。
此时画壁前,二人呆立。房中一阵清风,一女子立于画前,皱皱眉头,又掩口一笑,投身画中。
第003章 普度
不久许仙纳妾,名曰倩儿,冰肌玉骨,身轻如燕,拥之若无物。许仙甚爱之,潘玉则妒之。院中多有口角,许仙怜惜倩儿羸弱,常加偏护,果诞一子,母凭子贵,家中人更是呵护如宝。
潘玉常终坐无语,自怜自伤。许仙常加宽慰,尤悒悒不乐。久而久之,潘玉郁结成病。许仙日夜陪护,潘玉病渐笃,许仙心中忧怖,听闻番邦供物可医此病,正为许仙所辖。暗中取之为医,潘玉果然痊愈。
许仙大喜,设宴摆席,正值欢庆之时,官差临门,盗宝事发,免官去职。散尽家财才免一死,流放边塞三千里。途中粮尽,又逢大雪,冻饿交集之时。潘玉以己为累,恨极欲死。倩儿苦劝乃止。
许仙仰天长叹:“山海之盟,生死相许,今日可以全矣。”正欲自尽。
这时,法海走到画壁前,敲敲画壁道:“许施主,该回来了。”
这一声敲如天崩地裂,许仙猛然一惊,清醒过来,半晌方忆起,身在何处,己身为谁。面前画图依旧,回头看铜壶滴漏,才不过片刻。
梦中的是是非非如烟云消散,愈想愈是迷乱。
唯有大婚之喜,无子之忧,纳妾之乐,病笃之苦,病愈之喜,事发之惊,还有流放的相濡与沫绝望苦楚,依稀还在心头。一时间,苦辣酸甜,都入心间,如不知如何消受。
许仙转头看了一眼潘玉,又连忙转过头来。自己在梦里竟然娶了她,真是太变态了。却没注意潘玉满脸红晕,瞧也不敢瞧他。
法海问道:“许施主,此境如何啊?”
许仙一愣才注意到这多了个和尚,再想刚才的异状,问道:“这是大师的手段吗?”刚才那一切如同车旅蚁穴,黄粱一梦。必是方家的手段,只是能够将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引入梦幻,这老僧非同寻常。
法海笑道:“色由空起,幻由心生,怎说是老衲的手段呢?”
许仙脸上红成一片,咬着牙道:“你能看见我梦见了什么?”被人看见自己意淫也就算了,意淫的还是男人,若是传出去,他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许仙现在已经接近暴走状态,随时准备杀人灭口。
法海对许仙身上的杀气仿佛未觉,笑道:“施主的心意,老衲怎么能够得知呢!想来无非是些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而已。”
许仙这才松了一口气,感觉他“英俊的相貌得以保全”,但对被人这么耍乐子还是很不愉快:“大师,请问为何要戏弄在下呢?”他也是修行的人,对这些法门并不如何畏惧,而且根据从鱼玄机那里得来的常识,对方不会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所以才如此理直气壮。
法海低眉道:“世事浮沉都是过眼云烟,施主难道没有体悟,何不皈依我佛,另寻一条大道。”他有通天的手段,也有天大的算计,这次是要一次渡许仙、潘玉、小倩三人,才施展这“小千世界”的法门,原想怎么也能有点收获才是,怎么自己费了半天劲,许仙一点都没感觉呢?
小千世界,虽然不能监视受术者的所思所想,但却能将受术者的心神带入梦境,入梦时,身体不能自主。
梦中诱人之处,在于能给受术者心中所想。再常有些极端的幸运和厄运,大起大落间,让受术者愈加沉迷。不过若是能够醒来,就是寻常农夫也该有所领悟才是。
果然见许仙点点头道:“是有那么一点,不过梦不由人主,也算不得数吧!”
法海叹道:“你以为你在这俗世上,就能自主吗?何不随老衲一起脱离苦海,皈依我佛。”
许仙想了想道:“有时是不能自主,不过大师难道没听过那句话吗?”
“什么?”
许仙道:“是《周易》是的一句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虽然有人把这本书说的很玄乎,但我感觉就是算命的书嘛!你看连算命的书也教人,厚己之德,自强不息。我怎能因为这小小的苦痛,就轻言放弃呢?”
他前世为了做好人好事,不知道碰了多少钉子,最后还赔上一条性命,却死不悔改。法海要渡他却是实实在在的撞到铁板了。你这不过是一梦,他却真实的体会过二十余载的苦辣酸甜。
法海只是低吟法号“阿弥陀佛”,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劝服他。
这该算是许仙同法海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在原本的世界里,法海也曾想要渡化许仙,但被许仙没头没脑的一句“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给堵了回去。法海觉得孺子不可教也,就拂袖而去。
许仙却最终因为白素贞而被骗入金山寺,做了二十年的和尚,再出来时已经是满脸呆傻。这番际遇,真是不知该如何言说。
但今天许仙的回答却比原本深刻了何止十倍,不再是一个懵懂小子的天真梦想,而像是一个饱经世事的智者的沧桑感悟。虽然是反驳法海,却有理有节,其中奋发之意更是让他欣赏。不由对许仙更感兴趣起来,这样的坚持,如果能够修持佛法,那该是怎样的成就。
许仙有些茫然的发现法海用色迷迷的眼神看着自己,心里一阵发毛。赶紧质问道:“你给的梦总是悲剧结尾吧!”
“这个。”法海一时沉吟,不知该如何作答,他虽然不能完全控制见识受术者的梦境,但却能观其情绪变化,总在他人生起落,“落”的时候把人叫醒。根据他的经验,这样的时候受术者比较容易有所领悟。
许仙怒道:“你这样算什么啊!就好像说:从前有个小孩,他不修佛法,结果被车撞死了。有什么意义吗?”
法海没料到许仙如此敏锐,任他法力无边,但在口舌上却沾不得半点便宜,被人揭了短处,也是尴尬无语。
许仙自信道:“我就说吗,以我堂堂穿……”他本想说穿越者,但赶紧改口道:“凭我的聪明智慧,人生怎么可能这么悲剧。而且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你懂吗你!”见这老和尚面红耳赤的样子,许仙这才算出了口气。
法海被抢白了一番,知道要渡这许仙还需机缘,“今日有所不便,来日老衲再与施主说法。”言罢就转身离去。但在转身的那一瞬间,眼中精光一闪,却下定了决心。宁吃好杏一个,不吃烂梨一筐,渡人也分渡什么人的。
他一千七百年的修持,本来应该早已成佛,但七百年前有一桩恩怨,让他心中生了莫大的嗔念。更重要的是,他盛怒之下说出:“我发誓,无论一千年还是一万年,我一定要捉到你,宰了你!”这句让他后悔莫及的话。
修行者不比凡人可以随意发誓,而是隐含着莫大的信念之力,能在冥冥之中促成你之愿望,这就是佛家所称的誓愿。
地藏王菩萨发大誓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就是要凭自己的誓愿,以期让地狱有空的一日。但若是地狱永远不空,他就永远不能成佛,这一点就是佛祖也无法改变。法海的誓约当然比不上菩萨的誓约,束缚也没有那么大,解誓也不必非要杀了那条白蛇,但誓约就是誓约。
本来可以放下的怨仇却变成非报不可,这种事也让他自己也感到无奈。修行到他这一步,如果不能成佛,也难以再进一步,所以只能终日渡人,积些福缘。
虽然法海并不擅长天机运算,但修行到他这一步,自然能产生些感应,他最近感应的到,自己这段恩仇就快要了了。虽然不知以何种方式,但他自信凭他一身如渊似海的法力,当能得偿心愿。
那自己这身衣钵,也可有人承受了。许仙根基不小,而且力量煌煌如日,正合了佛门“大日如来”的法旨。虽然仿佛是道家的法门,但修行之人将就的是各行各道,自寻己道。无论由道转佛还是由佛转道,都是常事。
而且许仙心中更是有一股磨之不消慈悲之念。却又并不软弱,能做金刚怒目,降妖伏魔。而且自己似乎还跟他有些师徒缘法,当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传人。
现在悟性有,根基有、慈悲有、降魔有,缘分有,当真是千年难得一见的极品徒弟。许仙那些品性在道家眼里还有些迂执多事,不合无为之道。但到佛家眼里,简直恨不得按着剃了度,让他赶紧皈依我佛。
法海站在廊外,道一声“阿弥陀佛”,感谢我佛慈悲,降下这么好一个弟子。心中道:许仙,你是贫僧的了。
但这些情绪,许仙犹自不知,他见那老和尚败退,心中得意洋洋,暗道自己词锋又犀利了几分。也忘了问那和尚姓名,却不知他已经和自己认定的最终BOSS过了几招,还占了些上风。若是知道,他或许能够更得意些。
但他如果知道自己已经被最终BOSS认定为,下一任最终BOSS,并很有可能成为法海加强版。他恐怕立刻撒丫子往山下跑去,再也不来了。
可惜他现在还不知道,还在得意着,突然感觉战胜了这么一个老和尚令他有些空虚。
许仙道:“喂,明玉,走吧,再转几圈就该就寝了。”
潘玉从刚才就一直在出神,连许仙同法海辩